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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作者阿伦特后来也表示过对使用“平庸的恶”一词表示后悔。

　　这个词太容易产生歧义，而其歧义，还就是从作者本人开始的。
　　平庸的恶至少有两重含义：
　　第一是指没有重大恶意的人，仅仅因为服从命令或者渴望升迁之类的一般性理由，而作大恶。
　　第二是指平庸者作恶。

　　尽管从原书立意方面，显然是侧重第一重，但作者也没少了对艾希曼进行全方位的贬低，这种贬低，加上艾希曼本人在官阶方面的自愧，直接把艾希曼贬低为了“平庸者”。
　　进而，“平庸的恶”一词，更常被自由派知识分子用来贬低民众......

　　首先，艾希曼根本不是平庸者。他军阶不高（中校），可能是因为在党卫军中晋升需要上前线；而艾希曼或者是因为工作繁忙或者是因为胆小，没上过前线。也可能另有原因：在官僚系统中，艾希曼之兢兢业业和讨人嫌都是很突出的，而有后一种属性的人当然没什么机会晋升。
　　艾希曼是行政天才（参见上一篇），犹太问题专家。阿伦特等人出于对艾希曼的仇恨，竭力贬低其人，是没意义的。把爱因斯坦抓来，不论科学理论，专找他的缺点，予以贬低也不难吧？

　　我们应该大方的承认恶棍是天才。例如，犹太人托洛斯基就是军事天才，苏联建立最大的功臣，他也因此是一个比艾希曼需要为更多人被杀而负责的人。
　　也许有人说了，就算艾希曼是天才，他作恶的方式，至少是平庸的吧？就是说，第二重含义不成立，第一重总是成立的吧？毕竟你也说了，原书的立意显然是侧重第一重。

　　其实，第二重不成立，第一重也就不成立了。
　　天才这玩意儿，不仅其能力，而且其意向也往往异于常人。

　　艾希曼一开始负责犹太人移民（驱逐）工作，在战争爆发，纳粹的政策开始转向以后，他仍然希望继续其原有的工作。例如，把犹太人运往马达加斯加的空想计划。
　　等到整个帝国，也包括艾希曼本人都转入屠杀犹太人的轨道以后。艾希曼仍然希望在纳粹占领区给犹太人找一块地方，予以收容（而非消灭）。
　　艾希曼的这些徒劳努力，从“善意”方面说，是他一开始和犹太人组织合作，就接受了犹太复国主义思想；从“恶意”的方面说，是他后来想当犹太人的总督。就像纳粹给波兰人和捷克人设置的总督那种。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行为都近乎辛格勒式的行善，而非作恶。

　　注：犹太复国主义思想从来就可以从正反两个方面去考虑，正面是犹太人有权建立自己的国家，反面是犹太人滚回自己的国家／地盘。

　　当然，艾希曼之所以有罪有最直观的原因：他的马达加斯加计划，当犹太总督的野心，之类替代大屠杀的计划都未能兑现，而他在明知犹太人会被处决的情况下，主持转运犹太人去灭绝营的行为，却是实实在在的。
　　但如果仅此内容，倒真成了“平庸的恶”了。

　　艾希曼之所以在被抓之前就成为大名人，是因为到了战争末期，从希姆莱开始，纳粹上层却有不少人打算中止屠杀犹太人，转而利用犹太人跟盟国讨价还价。
　　艾希曼公然做梗。
　　从级别上看，艾希曼这个党卫军中校，实在是没办法对抗随便哪个纳粹高官，但艾希曼有其优势。
　　其中一个优势是德国官僚系统本身的惰性和惯性，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更要命的是，中止屠杀犹太人，偷偷和国际犹太组织甚至西方盟国接洽，很大程度上是他们这些人背着希特勒干的。

　　结果，艾希曼不仅有能力让很多犹太人在最后阶段丧命，而还得罪了所有这些人。战后，这些人中的幸存者难免会在法庭和其它场合报复艾希曼，极力夸大他在整个犹太人大屠杀进程中的作用。
　　当然，艾希曼自己也没少夸大自己在犹太人大屠杀进程中的作用，他曾经说过：“当我走进坟墓时，我会因为杀死了500万犹太人而大笑，这件事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满足和快感。”
　　注：阿伦特明确指出，这个数字完全是夸大。从中文字面意思上讲，这句话既可以理解为“我杀了500万犹太人”，也可以理解为“500万犹太人被杀”。但从阿伦特的评价中看，这句话的本意是“我杀了500万犹太人”。这个数字无论怎么理解，都是极大的夸张。
　　
　　试问：艾希曼这种表现跟“平庸”搭界吗？
　　基于平庸的想法，到了战争末期，难道不正应该为自己的前途着想而放犹太人一马？

　　艾希曼不是平庸的人，他的作为也不平庸。艾希曼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尽管他的理想经常沦为空想，或以最残忍的形式兑现，他也最终失败，但这也谈不上平庸的恶。
　　艾希曼是天才，正如托洛斯基是天才一样。托洛斯基本人最终也失败了，他和艾希曼一样流亡国外，一样难逃被杀的命运。他基于共产主义的各种理想，也经常沦为空想，或以最残忍的形式兑现。

　　也许有人觉得，托洛斯基虽对苏联建立起过举足轻重的作用，但作为军事将领，他是否可以免于为苏联的罪行承担罪责？
　　我们必须认识到：共军和其它军队不一样，共军是政治化的军队，其职责不可能局限于军事领域。托洛斯基领导红军在某地战胜敌人，接下来肯定会屠杀当地的反对派和地主富农。对此，托洛斯基不仅绝对知情，而且绝对需要负责。
　　这就如同艾希曼负责转运犹太人进入灭绝营，就需要对犹太人的死亡负责一样。

　　与托洛斯基相比，艾希曼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不敢动手杀人，甚至不敢亲眼看杀人。也许你觉得这不是缺点。但根据他们的逻辑，任何特点放到艾希曼身上，当然都是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