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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名“六四暴徒”仍被关押在北京》 *1989暴徒列传*

《8名“六四暴徒”仍被关押在北京》 *1989暴徒列传*

作者 孙立勇 (原北京六四暴徒,现居澳洲)

“六四”已经过去了20年了,北京至今仍有8名当年的所谓“暴徒”被关押着,他们是:朱更生、李玉君、常景强、杨璞、姜亚群、苗德顺、石学之、宋凯。

   
   
(一)朱更生,男,45岁左右,“六四”后被以“反革命放火罪”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朱更生捕前住北京市政府宿舍院,后搬至海淀区
公主坟一带。朱更生一审被判处死刑,二审维持原判,最高人民法院复核时改判为死缓。六四后中央电视台播放的6月3日夜的“暴乱”录像中,天安门广场上一辆
坦克在燃烧,一个年轻人站在坦克上挥舞着旗子高喊着“我们胜利了”,这个年轻人就是朱更生先生。朱更生的父亲原系国民政府秘书,文革时被迫害致死,是母亲
一手抚养了他和两个姐姐,朱更生的大姐在北京同仁医院药房工作。2006年,朱更生的姐姐推着轮椅带80多岁的老母亲探监,母亲告诉他,以后可能再也来不
了了,盼着他早点回家------后来只有两个姐姐轮流去看他。朱更生未婚。目前朱更生现在北京第二监狱服刑,余刑还有5年以上。
   
   
(二)李玉君,男,45岁左右,“六四”后因“放火罪”被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刑原因是6月4日在北京市朝阳区红庙一带烧军车。
李玉君的父母是北京国棉三厂的职工,母亲89年前因病去世,父亲再婚,李玉君被捕判刑后父亲从没去看过他。李玉君有3个哥哥:大哥是老三届,在哈尔滨插队
落户,基本没来看过他;二哥在八里庄一个中学校办厂工作,偶尔背着老婆去看一下他,给他点儿零花钱;三哥在花园村的一个汽车修理厂工作,基本上不管他。李
玉君的生活费来源主要是靠给刑事犯洗衣服、刷碗换得一些香皂、牙膏、毛巾,另外就是监狱每月发放的5元人民币津贴。李玉君未婚。目前李玉君在北京第二监狱
服刑,余刑还有5年以上。
   
   
对朱更生、李玉君情况的补充说明:1991年他们二人接到死缓判决书,93年才申报减成无期徒刑(1994年无期的判据书到手后开始生效),1996年他
们两人由无期徒刑改为有期徒刑的减刑材料由中队上报到北京第二监狱狱政科,一年后的1997年仍没有回音,于是他们找中队领导询问。几天后中队指导员刘福
利答复他们:报上去的材料丢了,究竟是监狱还是监管局或是法院弄丢的,我们也没法查,认倒霉吧,我们只能重新报。就这样,别人用两年时间即可改判为有期徒
刑,他们却用了3年多。1998他们终于拿到北京中法的改判裁定书:有期徒刑20年。
   
   
(三)常景强,男,40岁(69年生人),“六四”后因“在人民医院门口殴打武警”被以“反革命伤害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常景强是家里的
独生子,其父是社科院的锅炉工,由于常年为儿子着急上火,2000年患脑血栓,行动不便,由其母照料,2005年,其母去世,父亲不久也去世了。常景强被
捕前与父母一起住在西城区砖塔胡同,后来常父的单位分房,搬至中关村,1998年中关村拆迁,常的父母又搬迁到房山区窦店镇,其父于去世前将房子和搬迁买
房剩余的十几万房款交给了常的表哥,托他将来转交给常景强。但常父去世后常的表哥就与他不再联系了,钱和房的去向无人知道。目前常景强在北京第二监狱5中
队服刑,余刑还有2年左右。
   
   
(四)杨璞,男,45岁左右,“六四”后因“放火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90年11月26日从一监转到二监,93年在二监服刑
时查出双腿患“骨结核”,走路需要借用拐杖,后送滨河医院,94年离开二监去茶淀监狱的病号队。后转到延庆监狱服刑。由于他身体有病,无法参加体力劳动,
因此一直没能减刑。目前杨璞在延庆监狱服刑,余刑尚有2至3年。
   
    (五)姜亚群,男,70岁左右,“六四”后因“放火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93年底从一监转到二监服刑。未婚,家里无亲属。目前姜亚群在延庆监狱服刑,余刑尚有5年左右
   
   
   
(六)苗德顺,男,45岁左右,“六四”后因“放火罪”被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捕前住五棵松一带,未婚。90年4月份在一监服刑时
查出患病毒性肝炎(另外当时同住一个监室的还有四个肝炎患者:高鸿卫、于文、杨光辉,均是“暴徒”)。93年底从一监转到二监,由于不认罪,被监狱定为反
改造尖子。92年从“死缓”改为无期,一般情况下两三年即可减为有期徒刑,但他却等了5年,原因就在于他不认罪,直至97年从无期改为20年。苗德顺性格
倔犟,为不给家里添麻烦,97年他父母去监狱看他,他不见,后来家里就不再去了。由于抗拒改造拒绝参加劳动改造,经常被狱警电击,最多一次有4个队长用警
棍电他,但从没听到他向队长求过一声饶。在监狱里,苗德顺、石学之和刘权(50多岁,六四后因流氓罪被判15年,2006年刑满释放,至今刘权的头上还有
一个坑,是被戒严部队用枪托子砸的)被公认为监狱里最顽强的。目前苗德顺在延庆监狱服刑,余刑至少在8年以上。
   
   
   
(七)石学之,男,70岁左右,“六四”后因“放火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90年12月从一监转到二监,93年4月从无期改为有期徒刑
16年6个月。值得一提的是:91年夏,石学之所在的中队(七中队)承接了北京乳胶厂出口美国的乳胶手套的活儿,石学之用中、英文写了许多纸条,放进手套
里,纸条上写着:自有民主万岁;自由救中国;请好心人转告海外民运人士救救我们------等。后来被发现,被关禁闭,手铐脚镣加身,手脚用一幅铐子联
上。当年50多岁的石学之被3、4个警察踩着,另外5个警察用电警棍电击,每次都在半个小时以上,电击的部位集中在阴部、腋下、脖子和脸部,阴毛都被电焦
了,石学之从没向警察求过一声饶,痛苦到极点时,他只是本能地“啊、啊”叫几声。在三个多月的禁闭中,石学之经常被提回中队,进行电击,狱方以此来威慑其
他暴徒。因为年龄大,98年从二监转到延庆监狱。目前石学之在延庆监狱服刑,今年年底前释放。
   
(八)宋凯,男50岁出头,“六四”后因“反革命伤害罪”被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6月4日在人民医院门口,张宝生(当年15岁,判刑
10)、常景强、宋凯等许多北京市民截获一辆军用救护车,大家从车上把一个当兵(王玉文,当年被授予“共和国卫士”)的拽了下来,遭到众殴,宋凯将一个水
桶扣在王玉文的头上,理由是怕把当兵的打坏了。宋凯被捕后在丰盛派出所内被几十名戒严部队暴打,后腰被打坏了,留下终身残疾,走路时往前探着走。92年时
家里曾花钱为其保外,但没能成功。宋凯捕前住在西城区砖塔胡同,捕后不久离异。宋凯93年底从一监转到二监,98年转到延庆监狱。目前宋凯在延庆监狱服
刑,余刑1至2年。
   
    备注:
    1、上面提供的8名“六四”“暴徒”的情况是由多个朋友提供,不一定完全准确;
    2、目前这8名在押“暴徒”及亲属与外界均无任何联系。
   
    中国政治及宗教受难者后援会 孙立勇
    2009年5月5日于澳大利亚悉尼







下面这篇,作者为湖南三勇士之一   1989.5.23. 三人用鸡蛋加颜料投掷污损天安门上他们的老乡毛泽东的画像,结局是:
喻東嶽(當時22歲,湖南瀏陽報社美術編輯,“六四”後被判20年徒刑﹐
        91年冬在獄中被折磨得精神分裂﹐2006年才獲釋出獄,神智已痴呆,无法康复)、
余志堅(25歲,湖南瀏陽縣達滸鄉漣頭小學老師,無期徒刑﹐2001年出獄)、
魯德成(26歲,湖南瀏陽汽車運輸公司工人,16年徒刑﹐1998年出獄)。


我所认识的“六四”“暴徒”

八九回顾(之1)

余志坚

一、在北京东城分局和“K字楼”

18 年前,“5.23”蛋击毛像事件之后,喻东岳、鲁德成和我被关押 在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局看守所旁边的收容所内。三人是分开关的: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当时是关在几号监牢了,只记得是和一个北京小贼 关在一起。从5月24号到6月3号,我只被提过一次审,日子过得很清闲,号子里就我们两人,什么事也不用做,就是吃饭、睡觉,看看报 纸,偶尔聊聊天。我虽然很关心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焦虑时局的演变,但由于与世隔绝,除了能读到一份《北京日报》外,什么信息也 得不到。

记得读到6月1日的《北京日报》说:《天安门广场上的十万外地大学生已经撤离了北京》的报道时,我还估计整个学潮和运动也就这样和 平的慢慢的收场了。我对自己说:“也好吧,没办法,能怎么样呢!”那时候,我对局势有一个基本判断,那就是:如果学潮和运动 成功,我们的事情肯定会大事化小,而如果学潮和运动失败,则当局很可能会拿我们三人开刀。

6月3日晚上11点,我还没有睡觉,突然,听到外面枪声大作,“劈里啪啦”,持续不断,直到天明。我当时感到极度的震惊,犹如五雷轰 顶,心里头翻江倒海,彻夜未眠。

伴随着外面“劈里啪啦”的枪声,我写下了一些文字。(这些文字和 我后来写的一份遗书,喻东岳、鲁德成、胡敏等人都在湖南衡阳监狱看过,之后在湖南永州监狱我被关严管队时,连同我的另外一些文字 被监狱方面查扣,直到出狱也没有还给我。)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我当时写下的对时局的判断:

  “那么,邓小平当局是公然向人民开枪,与人民为敌了!”
  “中国历史,人类历史最为黑暗的一页正在揭开!”

6 月4日早晨,天还没有透亮,号子里就开始进人了,一直不断,被抓 的都是清一色的北京小青年和大学生。小青年多半是什么砸了警亭的啊,向大兵扔石头的啊,或者是深夜还在街上游荡的啊,大学生则是 身上搜出了传单一类的啊,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由于看守所已被军事管制,这些人进来时几乎个个都遭到大兵拳脚相向,有的是暴打,打的很重,尤其是大学生。有的大学生进来时还分辨:“我是大学生!我没干什么!”,可那帮大兵却边打边骂:“还大学生!就是要 打你们这帮大学生!”

不到几天,原来只有两人的不到20平方的号子里,竟关上了三、四十 人。号子里的人勉强能站下脚,连转身都困难,何况便池也在号子里 面。人又多,天又热,也不放风,完全成了人间地狱。因为挨打,号子里很恐怖,加上纷纷流传着邓大人的那句“杀他20万!平息20 年!”的话,气氛更加恐怖。他们都说了外面正在发生的事,如机关枪对着人群扫射,死了很多人,死的人数以万计,等等。

由于时间太久,这些人都差不多忘了,独独记得一位北京邮电学院的学生,戴眼镜,姓康,单名,名也忘了。他是6月5日准备从火车站南 下演讲时,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些宣传品被抓的。他说他自己不是学生领袖,但和他们熟。他5月底时去了丰台火车站,自愿协助工运,和 韩东方在一起。他很佩服韩东方,说韩是“中国的瓦文萨”。他虽然挨了打,精神却很振奋,仍然敢说:“人民已经起义了!”“独裁政府肯定垮台!”

依照当时官方的说法,北京发生了反革命暴乱,那么,该有许许多多的暴徒吧。然而在我看来,这些北京的小青年和大学生都不能算是真 正的暴徒,其中没有一个是真正烧过车的、打过大兵的。或许因为是收容所,大概没有真正的暴徒给送进这里来。我对他们的印象都不 深,自然也就不太记得了。我想,在我离开了东城分局后,这些人大概也就放的放,劳教的劳教,判刑的判刑了。即便判刑,也应该判的不重吧。

6月15日,我们三人被从东城分局收容所转走。来了七、八辆军用吉普车,几十个头戴钢盔,手持冲锋枪,腰系大皮带,脚登大皮鞋的全副武装的大兵。几个大兵象拎小鸡一样,把我丢进一辆军用吉普车中。我刚倒在车上,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大兵又用冲锋枪的枪托一托子打在我的嘴上,我满嘴是血,一颗门牙被当即打脱。这几个大兵随即跳上车,用军用皮靴踩住我的头、背和脚上。我当时的一个最极端的想法,是以为他们要把我们三人拉到外面给秘密枪决了,感 觉毫无办法,无法可想。

然而不是,终于到了一个地方。他们把我拖下车,带到一幢大楼的一个大厅。然后,宣布我们三人被正式逮捕了,罪名是“反革命破坏罪”和“反革命煽动宣传罪”。之后我才知道,这个地方就是有名的 “K字楼”,即“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位于北京市宣武区,因其 建筑结构象“K”字,故名“K字楼”,据说还是日本人占据北京的时候修建的老建筑。与“K字楼”一墙之隔的,便是北京市第一监 狱。

由分局到市局,由收容审查到正式逮捕,意味着我们的案子已经严重升级了。我刚到“K字楼”时是关在二楼,五筒,最里面的一个小号 子。喻东岳关在我对面的筒子里,鲁德成关在楼下的筒子里。我刚进号子的时候,里面关了三个刑事犯,其中的牢头是个经济犯,叫田苗,是个干部子弟。他们在里面关久了,对外面的形势显的异常关心,兴趣极大,事无巨细,总是问个没完没了。他们知道我是砸毛像进来的,便表示很佩服,可也认为我们很傻,肯定要被枪毙,有些不值得。他们问我“六四”大屠杀的事,我有些答不上来,只是把在收容所听说到的一些事说了说,由于说得不太真切和细致,他们竟然感到非常的遗憾。

过了两天,我们号子进了一个新人,叫刘国庆。30多岁,高个头,很强壮,住北京市门头沟煤矿附近。他是个傻子,也是个结巴。说他傻,是因为他智商比平常人低,性格却很忠厚,从未谈过恋爱,也没结婚,有着浑身的力气。他倒确确实实是一个暴徒,因为他是烧装甲车进来的。我们反复问他烧车的事,他却答不上来,也说不出自己是在哪儿烧的车,真是遗憾。我们反复地问,他总是反复地说,“气愤 ……气愤!……坦克车轧死人了!坦克车轧死人了!”

在反复的询问当中,我们总算了解到有关刘国庆烧车的一些真实情 况:原来刘国庆烧车时,是亲眼见到坦克车轧死了人,他气不过。旁边的人很多,一些人把汽油往路过的装甲车上泼,他则用丝手套沾上 汽油,点着火,然后朝装甲车上扔。一辆装甲车就这样被点火烧着 了。

没过几天,刘国庆便从我们的号子里转出去了,听说是以“放火罪” 被判了死刑。出去的时候,他黑红的脸都白了!“K字楼”的规矩是,接了死刑判决,就转到死牢里去。死牢据说就在“K字楼”的地 下室。

在这之前,北京已公开宣布枪决了两批“六四”“暴徒”,西方国家 也由此开始一致对中国政府实行制裁。在这之后,被枪毙的人也就再没有在媒体上公布姓名了。当时对“六四”“暴徒”的打击真叫是“从重从快”,闻所未闻。据说是一审、二审法院同时办案,一审判决死刑,服不服?不服?二审当即开庭:维持原判,拉出去枪毙!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刘国庆究竟被枪毙没有?他的姓名是真实 的,北京门头沟煤矿的住址也是真实的,我希望北京的有心人,能帮忙去查找一下。一个傻子出于义愤,烧了车,被判了死刑,这实在是一个悲剧。

刘国庆走了以后,又进来了一个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徒,大名叫路中枢,中等个子,是河北邯郸市郊区的农民。他可了不得,据说,他一个人竟烧了五、六辆坦克车和装甲车,其中有一辆价值几百万元的德制装甲车,里面竟然坐着一位师长,车被他烧了,师长当然也就屁滚尿流地逃了。可是不管我们怎么问他,他总是一个字也不说。他的情况,我们都是听管我们筒的一个叫赵队长的警察说的,赵队长还 说:“路中枢有精神病,他会不会判死刑,就看法庭会不会承认他有 精神病。”

号子里的人都和我一样,认为烧车越多越英雄。我们打心眼里佩服路中枢,都叫他“路大侠”,好吃好喝的待遇他,可路大侠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们,从头至尾也没说过一句话。我们不知道路大侠是不是精神病患者,我们也不知道路大侠为什么不说话。和刘国庆一样,我也不知道路中枢的死刑究竟被执行了没有?尽管我判断他们十有八九是被枪毙了,但这不是确证,现在也很难去确切地查证。我写下这些文字,是录此存档,作为纪念的意思,我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能搞清楚 他们的真相和结果。

7月初,我接到了起诉书,检察院对我们的指控很严厉,什么“犯罪情节特别严重,后果特别严重,性质极为恶劣,在国内外造成极坏影响”,等等。“K字楼”里流行一句话,叫“两特两极,必死无疑”。同号的人都认为我们会判死刑,赵队长经常找我聊天,他也对我说,“判不判你们死刑,就在于邓大人一句话了。如果他不发话, 你们也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写下了一份准备留给我姐姐的遗书,大意是两点:

1、生活是美好的,生命是宝贵的;
2、我对我自己做的事负责,死而无憾。我还在号子里的墙壁上写下了那首《仍然──我的五四宣言》:

  仍然要砸!──砸不破的铁屋
  仍然要倒!──倒不烂的酱缸
  仍然要流!──流不出的眼泪
  仍然要干!──干不下的杜康
  仍然要战!──战不胜的死神
  仍然要登!──登不上的山峰
  仍然要画!──画不圆的圆圈
  仍然要拂!──拂不去的忧思

据廖亦武的文章说,北京有位叫武文威的画家,后来也关在我呆过的 这个号子,他看过我的题诗。

7 月中旬吧,我被从小监号调到隔壁的一个大监号,号子里有 “六四”“暴徒”,但更多的是刑事犯,也就十七、八个人。此后一段时间,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六四”“暴徒”,是个青年,不到30 岁,长得白白净净,非常清秀,已经结婚,夫妻很恩爱。我现在连他的名字也忘了,只知道他的绰号叫“费翔”,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 当局指控他杀害了一位姓崔的“共和国卫士”,有街头摄像枪的录像作为证据,我问过他,他不否认,可也不愿深谈。从他的外表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暴力倾向,但从他说的不多的话中,我们能设想到当时的 那种场景和气氛。
这位青年,或许知道自己肯定会被判死刑,他不愿谈“六四”,也不愿谈政治,很坦然面对的样子。

他的绰号叫“费翔”,是因为他唱歌 唱得很好,都是挺抒情的,象费翔一类的歌,他唱的一首《安娜》,感动得我当时都哭了。我还深深地记得,吃罢晚饭,大伙把铺盖收起,十几个戴着手铐脚镣的可能会判死刑的犯人在一起跳舞,在木地板上,脚镣“哐当哐当”地响,节奏感也很强。这种舞会每次都有 “费翔”参加,他唱歌跳舞的样子都很安详,实在让人难以忘记!直到有一天,监牢的铁门哐当的一声响:“某某某,出来!”这位我们 叫做“费翔”的青年就这样消失了!和刘国庆、路中枢一样,我再也没有见到他,因为他出去接的是死刑判决书!

东城分局和“K字楼”关押的“六四”“暴徒”很多,我见过的却很 少,现在还记得的就只有上面提到的康同学以及刘国庆、路中枢、 “费翔”三人了。18年过去了,我写下了这些文字,是为“六四”18 周年祭吧。

(2007-05-23于湖南浏阳)

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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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勇士在湖南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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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志坚与鲁德成,出狱后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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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死刑犯张茂盛

廖亦武(四川)

好了,敬大家一杯,为了我们共同的遭遇,被绝大多数中国人淡忘的遭遇。


采访缘起
  
这个谈话来之不易。

此前,我的铁杆领路人武文建跑折了腿。横飞了多少回唾沫,动员在北京,乃至在全国各地的六四暴徒从阴暗角落里钻出來讲话:学习天安门母亲,学习丁子霖,抱团才有好处啊,哥们儿!见收效甚微,他又拿出当年反革命煽动的劲儿,公然威协大家:不然累死病死郁闷死,还不如一个屁。屁还有味儿呢,臭臭这个不长记性的世道。

武氏还使了什么拿不上桌面的招数,我不晓得,可这些年刑满释放的暴徒估计有好几千,我却只掌握了不足10个相关录音,可见该同志的工作多么缓慢而艰辛。
  

还好,距离上次暴徒采访整一年时,我终于接到武氏电子邮件,称“有情况”。于是我立马暂停霉味穿鼻的老地主的采写,自云南的崇山峻岭,辗转出头,星夜北上,于2006年12月21日晚抵京,歇脚海淀区塔院附近。

旋即约会武氏。旋即敲定如此这般地“领人过来”。中间费了些周折。

2006 年12月27日下午,我裹着我们这一行的老师傅刘宾雁临终前托人从美国带回的大衣,匆匆出门搭车,然后换乘地铁,直奔大前门西站口。路途耗了一个半小时。爬出站阶梯时,我看了一眼手机,正好是约定的5点半,就伸长脖子,东张西望。不料天色阴郁得贼快,起先抹上的一层淡墨,眨眼就浓了。路灯也过早亮了。我不禁大呼武氏,而比我性子更急的他,正弓着背给我打手机呢。

两糙爷们碰头,都不约而同地乜斜:嗨,这人。武氏接着引见本文的主角张茂盛,比较年轻,比较单薄;还有下文的主角董盛坤,岁数大些,也壮实些。我们热情握手,然后在武氏的率领下,顶着牛耳尖刀一般的阵阵冷风,横过两个街口,走入左侧的观音堂街。

迎头撞上名叫“白洋淀”的东北餐馆,红彤彤的店面,加之红彤彤的招贴,“本店隆重推出什么什么”,一下子就把我们吸了进去。搓手,落座,点菜,点56度的红星二锅头。由于吃喝,由于在座的都坐过牢,更由于武氏此前数次登门沟通,打下伏笔,所以彼此的感情升温得快。
  

张茂盛和董盛坤,是中国政府释放最早的两名六四死缓犯人。这是我在访谈之际,才偶然晓得的。据他俩说,在2006年6月出獄时,曾有外电报道过,也曾有逃亡至加拿大的鲁德成(就是在89学潮期间,向天安门城楼的毛像扔臭鸡蛋的那个)打电话联系过,却遭到他俩亲属的阻拦,“隔千山万水,能解决什么困难?反而添麻烦”。

我把录音机摆上桌子,他俩对视了两秒钟。董盛坤努努嘴:张茂盛,你先讲。后者憨笑着,抓耳抠腮,像个大孩子:哎呀,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接受采访。
  

正 文
  
老威:兄弟,恕我直言。看你年纪挺轻的,六四烧军车那事儿真是你干的?

张茂盛:对,当年给我判的死刑,缓期2年执行,强迫劳动,以观后效。

老威:这段话,自1949年以来就没变过。我小时候,喜欢挤在人堆里看墙上的布告,某某死刑,立即执行的,名字打红叉;某某死刑,缓期2年执行的,名字下面划红杠。

张茂盛:所以,今天能坐到这儿跟你们聊天,算不错啦!我这人内向,不善言辞,有什么说得不妥当,廖老师您尽管提醒。

老威:随便聊,没那么多规矩。你是哪一年人?六四之前干什么?

张茂盛:我生于1968年6月23日,属猴。六四之前是普通工人,在丰台永定路的一家机械公司上班。89年6月我还不到21岁。

老威:和许多北京市民一样,你是爱国爱过了头,卷入六四的?

张茂盛:之前没卷入。我家原先住茶店,离天安门不远,每天下班后,我习惯在自家附近遛弯儿。4月份开始,学生游行就非常普遍,后来声势越闹越大,学生不上课,工人也不上班了。那会儿没事儿干,就每天上街凑热闹。当时年纪轻,文化浅,不懂什么叫政治。还觉得党和政府不容易,一大帮子人整天整天游行示威,驻扎在天安门,搞什么演讲啦,合唱啦,传单啦,绝食啦,等等,把祖国的心脏搞得乱七八糟,真是的。唉,引发我烧军车的直接原因,是6月3号晚上发生的一件事儿,对我的刺激实在太大了。

老威:什么事儿?

张茂盛:那天晚饭后,我照例出家门,四处溜跶。刚走到阜城路,就看见一大堆人围在马路边儿议论。我好奇地挤进人堆一看,一个悲痛欲绝的妇女拉着一小货车,靠在那儿哭,小货车里躺着一血肉模糊的小孩。周围群众七嘴八舌,比比划划地诉说,表情很愤怒。听他们讲,这小孩才8岁,部队过来时,他正在街边草坪上玩。你说一个8岁小孩懂什么呀?当兵的一梭子弹过去,愣是把他打死了。操他妈!我当时脑门子轰隆一下,就热了,这叫人吗?连畜生都不如。当时真恨不得,自个儿手中有杆枪,如果碰上当兵的,当场将他们全扫啦!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家的,只记得满脑子晕,满胸口堵,气愤、难受得糊涂了。

第二天,也就是六四那天下午,我又上街溜达。走到离北大医院不远的地儿,看见很多市民用担架抬着伤员,往医院门口跑,沿途嘀嘀嗒嗒淌血。当时还有北京师大的学生站那儿演讲,说什么子弹射倒多少多少人,根本救不过来;说什么他们疯了,连红十字、连救人的人都打,军人的枪口怎么可以对准人民之类。把我听得眼泪哗哗流,联想到昨晚上死孩子的事儿,更是心如刀绞,继而热血沸腾,想找当兵的拼了。廖老师,你说说看,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遇到当时那种情况,是不是都会产生与我类似的想法与感受?我抹着泪水,继续往前走,到了马甸桥那儿,一串儿军用卡车由北向南开过来,被学生们给拦下了。那场面啊,现在只有拍电影才能看到,壮观,混乱,像大街中间摆放着无形的火药桶。所有市民都在漫骂,唾沫满天飞,开始我还不停地擦脸,后来就顾不上了。有的人还跳着脚,朝当兵的那边扔东西。学生们手挽手,挡在马路中间,也挡在市民和军人们中间。就这样僵持了好久。当兵的都下车,好话没喊几句,互相就推搡、拉扯、动拳头。我看不下去啦!心中那股压了太久的怒火,腾的冒上顶。我大喊:绝不能、绝不能让这些拿着枪的王八羔子再去滥杀无辜!同胞们,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阻止他们继续行凶!接着,我就三步并作两步,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辆卡车。刚好油箱表面蒙了一块布,我一把扯下来,拿出随身带的火柴一划。布点燃了,我又飞速拧开油箱盖儿,将烧得欢的布朝里一塞。轰隆一下,那火蛇几秒钟就窜开,不到一分钟,整辆卡车就火光冲天。

老威:你的手脚够麻利的。

张茂盛:思想不成熟,手脚就麻利呗。然后我转身回家了。

老威:你没躲起来呀?

张茂盛:躲什么呀!那会儿年龄小,没觉得自个儿做错了,更没觉得这事儿有多严重。六四过了没几天,我们又上班了。就在我去天津出差时,他们抓我了。

老威:几个人来抓的你?

张茂盛:有7个人吧!当时天津工地上那个队长说,你帮我去那那搬点东西。我就去了。到地儿一看,嘿,几个穿警服的在那儿早候着。开头第一句就是: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我说我知道。他们说那好,你跟我们走吧!就这样,当天就被警察押回北京,弄进离家门口不远的一个派出所接受审讯。

老威:哪个派出所?他们打没打你?具体是哪一天抓的你?

张茂盛:后来那个派出所没了,莫名其妙。叫什么名儿来着?记不住,只记得曾经离我家不远。武文建你知道吗?老董知道吗?也不记得了?真是真是。我在里面关了 17年,脑子进水,把记忆力搞得模模糊糊,反应也迟钝,动作也慢,跟岁数大了似的,几天前的事儿,有时感觉像几年前的事儿一样。唉,得老年痴呆症还早吧。

至于具体哪一天抓我,也记不清。20多号吧?刚进派出所他们就问:你干了什么呀?扔石头啦?还是打了当兵的?我说这些都没干,我只是把军车给点着了。他们顿时很吃惊,又问具体是怎么点着的。我就从头至尾说一遍,如何如何、怎样怎样。完了他们还问:你没受伤啊?我说我干嘛要受伤?他们就突然瞪眼睛:他妈的暴徒!流氓!给你点颜色看看。接着我被拽进一间小屋,两个警察左右开弓,拿压门的弹簧狠抽我一顿,痛得我满地打滚,忍不住叫了出來。警察说:算你小子运气好,没落在戒严部队手里,要不这双爪子早被剁了。

折腾完了,他们说:爬起来,我们送你回家!我有些懵头懵脑,就问真的吗?警察笑了,说就这智商,瞎闹什么呀。结果一会儿,我被送拘留所了。

在拘留所呆了10多天,又转到北京东城分局,也就是七处。进过局子的,都知道王八楼,据说从50年代到如今,那楼的形状就没变过,远远望去,像一只巨大的王八。从王八头下面进去,就等于我的案子升级了。在审讯室,警察指着鼻子,骂我负隅顽抗。我说我敢吗?你们是无产阶级专政,借我一百个胆儿也不敢。可是该说的我全说了,没干的事儿,我也不能瞎编吧?我这种脑子,你让我瞎编也编不出来呀!

老威:你真够直率的。

张茂盛:我又被揍了一顿。警察说:张茂盛,你知道多少六四暴徒在我们手里过堂?他们是什么反应?个个追悔莫及,痛哭流涕,甚至蜷在地下,一下接一下抽自己的嘴巴。谁不爱惜生命?谁又甘心拿鸡蛋脑袋碰石头?你不停地狡辩什么?我说我没狡辩,当时那种情况,我没觉得做错了。出发点和动机,就是爱国,就是不让更多的军人进入天安门,以免造成更大的冲突和伤害。也许点军车是有些过激,但是开枪射杀学生和市民就不过激吗?警察说:臭暴徒,还占理了。又把我踢地上。我双手护着脑袋,还在说:我没顽抗,点车是为了避免滥杀无辜呀!

老威:唉,张茂盛,我们这些苟且偷生,还习惯自我悲壮的文人,在你跟前应该感到羞愧啊。

张茂盛:那会儿脑子简单,问什么说什么呗。实在没什么好隐瞒,更不懂随机应变,装出一副深刻悔过的样子,让他们从轻发落。

老威:你提讯了几回?法庭开庭的情况?紧不紧张?以什么罪名判的?

张茂盛:特简单。提讯了几回吧。总之,他们问什么,我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开庭前,我跟我的辩护律师见了一面,总共就10来分钟。我问律师,你认为我会判多少年?他回答不好说。开庭的时候,我记得就三、五个人儿,法官、公诉人、陪审员、书记员,还有律师和我。

老威:那就是秘密审判了。

张茂盛:没观众,也没我的家人,估计根本没通知。在把我从看守所铐往法庭的路上,法警还一再安慰我:年青人,不用害怕,还像一般提讯那样,该说什么说什么。我押过好几批六四暴徒受审,都是些不懂事的愣头青。像你这种案子,撑破天,也就关个三、五年,教育一下,记个教训,放了。

老威:你信吗?

张茂盛:如果一个不懂法律的人跟我讲,我可能不信,或者半信半疑,但人家是法警,语气又那么肯定,当然就信了。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你问我过堂紧不紧张?一点不紧张。因为是延期宣判。

后来在牢里等来《判决书》,反革命纵火罪,判了个死缓。嘿嘿,就那么一张纸,就那么几个人,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他们向我宣读完,我也签了字,一声没吭。

老威:上诉没?

张茂盛:没。9月判刑,11月就送一监了。

老威:为什么?

张茂盛:在看守所,同一个号里的人对我说:像你这种情况,打你几枪都不冤。你好歹捡了一命,到了监狱里好好表现,说不定还能减刑,提早放你出去。我问可不可以上诉,他们说脑袋都轮着长了,还上什么诉啊?搞不好明儿一早,就把你拉出去毙了。后来看守所管教还问呢:怎么不上诉?你不是觉得冤吗?你不是觉得判得重吗?我低头没吱声,心想:你们这些杂碎,巴不得我浑身多穿几个眼儿。其实,我怎么不冤啊?判得他妈的太重了!烧一破军车才值几个钱,我又没拿枪杀人。我跟刑事犯不一样,没偷没抢没强奸,只是书读少了,道理没有知识分子懂得多。

老威:好歹你活下来了。还有许多人没活下来。

张茂盛:是啊。活下来就可以熬时间。邓小平那么威风,还不是被我们给熬死掉,江泽民也差不多了,谁谁谁也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我呢,还不到40岁,能熬到六四翻过来。廖老师你说,有没有轮到我说话的那一天?

老威:肯定有。现在你就在说话啊。不过你的性格,你的确是,我采访到的六四暴徒里心地最简单的一个。

张茂盛: 可不是吗。案子完得也快。

老威:接着就是漫长的劳改。

张茂盛:嗯,那滋味可不好受。以前在社会上,在单位里,我最烦别人成天管我,可在监狱,不仅要服管,而且要服打,连畜生都不如。我进监狱这么些年,一共就哭过两回。头一次印象特深,因为才入监,犯人头就找个借口整治我,关我小号。小号里面特别窄、特别低,只放进一张一尺多宽的用木板搭的床,人站直了就碰顶,连转身都费劲儿。鼻子前有巴掌大的窗户,窗玻璃全碎了,几根枯藤子里里外外地缠绕。当时天气冷了,也快过节了。我没日没夜,囚在那狗洞一般的小号内,别提看,闻都闻不到外面的任何气息。有一天,突然听见远远飘来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唱段,“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什么的,原来人家在排练文娱节目,准备过节了。唉,我心里倍儿孤独,倍儿凄凉,也不知道何时能出小号,出了小号还会有什么样的惩罚。我爸妈的身体也一直不好,我将来出狱,还见得着他们吗?还能为他们娶个媳妇回家吗?说不定,连传宗接代的能力都没有了。想着想着嗓子堵,泪流满面了。

老威:小号关了多久?

张茂盛:10来天。感觉是10来年。完了,人就成熟许多,仿佛有垫底儿了,小号都坐了,大号还有什么过不去?说冤,大家伙儿谁不冤?号里人多半是因为六四进来的,清一色的20郎当岁儿,就像一片刚刚抽完身条的小树林。大家在一起聊聊天,互相解解闷。年轻什么都行,包括坐牢、犯事儿,也要趁年轻,再苦也苦不死啊。监狱里大家老说:今冬明春,某某某,你一准出去啦!明冬后春,赵紫阳一准复出,六四要平反啦!有人还偷偷揣着个收音机,蒙被窝里,听敌台。空高兴瞎掰活一阵。我是个没多少脑子的人,大家怎么想我就怎么想,可是一年一年又一年,无数个今冬明春,胡子青黄了,眼睛花了,十七年也晃没了。我出來了,今年都 38了。还是他妈的那帮人赖着坐天下,要腐败要官倒,小老百姓敢说半个不?我只怨自己脸皮厚,这把岁数还跟老爸老妈挤一块儿住,真够窝囊。

老威:你父母多大年纪?

张茂盛:我爸80多了,家里几个子妹都成家了,他们也都活得不容易。我们就是北京一普通人家,没任何背景,也没什么钱。95年8月拆迁老旧房子,当时我还落户在监狱,政府按户口重新分房,我自然就无房可分。父母的房子总共45.78平米,留给我住的那间屋,只有9平米。按我目前的年龄,正常的话,早该结婚生子,让他们老人家享上清福了。可如今,他们算白养我近二十年,风烛残年了,还给自己添负担。你说我能活得安心吗?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这样。

老威:你别太过分自责,你还不到四十,路长着呢。

张茂盛:我妈患面瘫,本来要做手术,听说我快回来了,吓得不敢做,因为住院要花不少钱。刚回归社会,有人介绍我去街道扫地,干半天活儿,一个月一百多块。哎呀,现在北京这消费水平,一百多块,连条狗都喂不饱,甭提一个人了。因此我思前想后,就没去。在监狱里呆太久了,消耗生命,什么生活技能都没学。大老爷们,天天搁家里呆着,不敢出门。出门得花钱,没吃没穿还能忍着,你说北京这么大地儿,搭车不花钱啊?路走长了口渴怎么办?我爸妈身体差,我又不会做饭,顶多帮他们刷刷碗,干点力所能及的家务。他们想省几个钱,请个农村保姆来照顾自己,可人家来没地儿住。爸妈还为我的个人问题操心,动不动就哭,就烧香求佛。可真要谈女朋友,个人形象还行,不缺耳朵鼻子,就是缺房子缺工作,哪个傻女人会干?

老威:你还是应该跨入社会,勇敢地尝试。

张茂盛:是是,老这样下去不行。家里子妹给我介绍一看车活儿,我性急,当天就去。人家问,我就把自个儿的情况坦白了。他们半信半疑,说真的因为六四啊?这么长时间才出来?似乎对坐牢这事儿挺排斥。几个人躲一边叽叽咕咕半天,末了,才打发我说:咳,你这身强力壮的,我们这儿暂时不需要。停车场收费低,工资很少,还是找个岁数大的,混时间,顺便挣两钱儿,双方都比较合算。这样吧,你先回家,需要的时候我们会通知你。这事儿就这么黄了。

唉,苦恼,烦,都成累赘了,干嘛还活着?监狱毁人啊,除了大帮子坐牢的,偶尔碰一块发发牢骚,在外面就没朋友,没社会关系。就连从前的街坊邻居也生疏得很。有一次乘公交车,一块车钱,我拿不出来。售票员白我一眼,说怎么搞的?这么大一人还混车坐。我说一块钱也是钱,我找不到工作,钱会从天上掉下来啊?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份活儿?

老威:到这地步,真难为情。

张茂盛:我被大家轰下车,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家。你说谁不想要脸呢?谁不想有为国为民的崇高理想呢?现在,都见鬼吧,我不要这些,甚至不要听六四,不要听一开枪就跑到国外去的那些人的民主大话,我只要一个最普通的人的最普通的生活!可社会就不给机会!暴徒永远是暴徒,已经付出过沉重的代价,也不给机会!有人让我申请低保,政府说:你不是跟父母住一块儿吗?年纪这么轻,吃低保不够格。

老威:吃低保?还不如进职业培训班。

张茂盛:又得说钱了。家里为了省两个钱,有时天黑尽也不开灯,屋里屋外地瞎摸。自打我出獄,一直洗冷水澡。就怕节约惯了的爸妈说:洗热水多花钱呢。

老威:我也洗了多年冷水澡。

张茂盛:春夏秋还行,冬天就直哆嗦。以后我老了怎么办呢?前一段天热了,没凉鞋穿,我碰巧在家门口撞上有摆摊儿卖皮凉鞋的,就花50块买了一双。心想这老板实诚,皮的才卖50块,还真不贵。结果才穿两天,鞋底就脱胶啦!这真是便宜无好货。

之前在里面,也听说外面如何如何、怎样怎样,却没想到变化这么大。唉,如今的北京,灯红酒绿,满街的有钱人,却不适合我这种几辈儿的老北京呆了。嗨!不说这个啦!今晚大家伙儿约一块儿,抽烟喝酒吃饭,还接受采访,开心。让廖老师您破费,对不住啊。明儿起床,我又得琢磨琢磨,不能让父母老养着啦!

老威:喝酒喝酒,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我们老祖宗就这么活的。

张茂盛:不行啊廖老师,待会儿我得早点走,要不赶不上公交车啦!

老威:那就搭出租,我和武文建送你一程。

张茂盛:算了算了。坐出租,拢家门口,说不定还吓着爸妈:儿子你干嘛,抢银行回来啦?开个玩笑。好了,敬大家一杯,为了我们共同的遭遇,被绝大多数中国人淡忘的遭遇。然后,自个儿蹉跎,自个儿早点回家,洗洗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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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二十年前  最终的历史真相是什么  谁又完全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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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为了早晚会遗臭万年的狗屁“毛片”,让三个青年付出了一生的代价。。。不值!


我已日益地看穿了那伪善画皮底下狰狞的罗剎鬼脸,则我断然不能容许自己堕落为甘为暴政奴才的地步。 ——林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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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感触,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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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会给这几位好汉平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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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歌颂裆妈妈的,出门左转,去新华、太阳报论坛,
那里的版主会好好招待你很爽的~
~一个共惨主义者只是熟读了马驴主义学说的人,而一个反共惨主义者则是真正理解了共惨主义的人~
-罗纳德.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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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料太猛啦!
我是一个不明真相的无知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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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woshilaoli 于 2009-5-4 12:32 PM 发表 这料太猛啦!


我倒是觉得那些总是问候别人家女性亲属的人比较猛,o(∩_∩)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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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看色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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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衷政治的人,是有野心的人,是想往上爬,使自己凌驾于别人头上的人,是心气不平和的人……
爱美女爱美女爱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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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666321 于 2009-5-4 05:59 PM 发表 热衷政治的人,是有野心的人,是想往上爬,使自己凌驾于别人头上的人,是心气不平和的人……
高见!!!


 


恶意灌水,不要让灌水成为你的习惯~



[ 本帖最后由 遇见 于 2009-5-9 03:50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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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过是吃吃喝喝,男男女女,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回归尘土,有必要争斗吗?

看开了,生命不过是短短的几十年,平平静静的来,悄悄地去,不留痕迹。

看看历史上的名人,秦始皇断子绝孙,韩信被灭族,司马懿夺了曹操的天下,到东晋灭亡时,被刘裕灭族………这样的历史悲剧数不胜数,反而是能传到现在的,还好好的活者的家族,在历史上是普普通通的、默默无闻的平民百姓。
爱美女爱美女爱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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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的都在反对共裆的专制,反对共裆的可不一定都是民主的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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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算不算是颜色革命呢?
wish 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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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勇士,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
爱 国 者 的 责 任 就 是 保 护 国 家 不 受 政 府 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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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十六楼的,说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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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网友的思维已经不由自主的跟着D走了。照他们说的,当年打军阀的、抗日的,难道没有就为口饭吃的;D除了不民主,难道就没有其它劣迹,只有民主人士才能反?D还不是靠当年那些啥都不懂的农民?

真相是什么?我们正在一步步靠近!别说什么无法完全了解!这个事情已经是国际社会定性了的,现在就是让更多的受害者和当事人出来把自己的经历讲出来,真相就会越来越近。

有些人要求很高,自己不参与改变中国的命运,却讽刺参与的人有什么企图,就算你瞧不起人家的企图,可是,你为什么又对人家要求这么高,都去无私奉献,牺牲自己后,再把利益给坐享其成的你?

如果我们不能改变以前官方给我们灌输的思维方式,我们永远无法正视这件事。我们难道也会这样说五四时的青年吗?我们也会这样看刘和珍和其他在历次学生运动中牺牲的学生吗?我们想起这些时,都觉得他们很高尚,为什么?因为D是这样灌输给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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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有些人要求很高,自己不参与改变中国的命运,却讽刺参与的人有什么企图,就算你瞧不起人家的企图,可是,你为什么又对人家要求这么高,都去无私奉献,牺牲自己后,再把利益给坐享其成的你?
杀光狗插裆,人民才能得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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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6# 666321 的帖子

毛贼周贼都断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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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不能光听一面之词,要还事件一个本来的面目。反正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真理:那就是------不管谁掌权,都不会欢迎那些无法无天的捣乱分子。假如有一天你掌了权,而你又面对一群给你捣乱的人,请问:你怎么办????是镇压还是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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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说句公道话,没有小平,我们就是昨天和今天的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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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天边的老狼 于 2009-5-4 06:05 PM 发表
这三傻逼不是当年被学生给扭送公安局的嘛?好像还被学生给臭揍一顿吧??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现在也被发掘出来了??傻逼年年有,今天尤其多
特别多啊特别多

人又不是為了遠大的目標而活著,渺小的目標才能成為生存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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