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王寧
1989年6月4日的前兩天我從內蒙古河套灌區出差回到了呼和浩特的家。那些年中國久負盛名的產糧區黃河河套地區引進了世界銀行貸款1.3億美元的中國北方農業發展項目,當時100美元是兌換人民幣1000元,那是中國歷史上(包括1949年前)第一次獲得的最大的一筆農業貸款項目。該項目的結果是解決河套地區800萬畝水澆地的鹽堿化問題,保持作物的穩定增產。我作為這個大項目中的關鍵性工程 – 排水干溝防塌工程的設計者和項目負責人之一,那個時候我大部分時間是食宿在施工工地上配合甲方以及乙方保證工程按照設計標准和設計意圖來達到施工的質量。那年6月3日我在父母家住的,次日習慣性的起早跑步到了附近的內蒙古農委辦公樓大院,原計劃是和那些經常晨練的人打打網球。當我跑到辦公區的水泥地和花池附近看到那些晨練的人聚在一起低聲談論著什麼,他們大都是農委系統的干部,其中有一兩個處長,還有內蒙古林業廳的廳長林先生。我湊過去正好面對林廳長,我就徑直看著他問:“林廳長,怎麼啦?”“開槍了!”他和其他人都這樣低沉的說。我就再追問:“真的天安門廣場開槍了?不會吧,肯定是橡皮子彈。”林廳長堅定的說:“不是,是真子彈。有人打來電話說了,外台也報了。太不像話了!”我聽到之後馬上覺得一種很恐怖的心情,看看在場的其他人,他們的臉色都是發黑了。我頓時想像到北京那麼多人,開槍要死多少人呀。還是半信半疑真的共军會向學生和市民開槍嗎?我記得當時掉頭就回到父母家騎上我的車子直奔自己的家收聽美國之音等國外的中文電台,急迫地想知道北京是不是真的開槍了。
我很早就開始收聽“敵台”了,大概是初中二年級(大約1974年)的時候開始的。先是用家裡的舊收音機收聽蘇聯的漢語廣播和台灣的中央廣播電台。當時很怕任何人知道我在聽“敵台”,就連父母也不讓他們發現。我那時一直自己住在廚房裡,所以方便干自己想要干的事情,包括抽煙等,因為在中國那個時候27、8歲之前總是不敢在大人(包括父母的朋友們)面前抽煙的。我是8歲開始學著吸煙的,20年前在新西蘭戒掉的。起先那些“敵台”被干擾的不是很嚴重,聽著聽著廣播突然出現了有嗤啦的噪音就稍微一調整波段又好了可以收聽正常的播音了。那個時候的播音員都是帶有濃重的異國腔調,聽的時間長了就知道哪種聲音是“敵台”的聲音了。
1980年代的中後期,是在鄰居、一位大翻譯王樹齡的指導下開始收聽美國之音的英語九百句節目,順著就也開始收聽了一位濃重的男音:“美國之音每天半個小時的中文節目”。後來又找到了英國BBC、日本NHK和澳洲廣播電台 Radio Australia的普通話節目,直到1980年末開始收聽到了台灣的中國廣播公司的“中廣新聞網”的新聞。所以,1989年的中國民主運動的所有當天的重大消息我全部能在國際廣播中獲得,到了單位就和具有自由化思想的人分享。
在北京數百萬人民走向長安街和天安門廣場聲援學生的愛國行動的時候,內蒙古首都呼和浩特也有數十萬人民走到新華大街和新華廣場聲援北京的民主行動。呼和浩特的抗議隊伍以大學生和地方著名的教授為主,還有一些民主黨派,如內蒙古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民革)和內蒙古中國農工民主黨,等等。另外有一些事業單位,比如出版社、文聯和科學技術協會等都舉著橫幅上街。大量的市民也湧入到了抗議游行和集會的人群中了。我和一位談得來的同事郭明貞先生一同到了新華廣場,我在郭明貞不注意的情況下放入學生捐款箱幾塊錢,郭捐沒捐我沒有看到。當時我在捐錢之前還觀察了四周有沒有照相的,擔心被拍照了。
呼和浩特人民抗議的橫幅和口號主要是:“打倒官倒”、 “學生愛國”、“取消4.26社論”、 “撕破裙帶關系”,等等。那個時候內蒙古的人經常議論著:中共內蒙古黨委常委開會時肯定是 “姑父,你就定吧。”、“二姐,你就看著辦吧。”、“大哥,你就和妹妹隨便搞吧!”人們用當地口音說著這些似乎有黃的段子都哈哈大笑一番。其實那不是玩笑。鄧小平再次上台後,把他的內蒙古“黑線”烏蘭夫招到了北京任國家副主席,烏蘭夫的大兒子布赫接了他爸爸的班任內蒙古主席(省長)兼內蒙古黨委副書記和常委、烏蘭夫的妹夫孔飛任內蒙古政協主席兼內蒙古黨委常委、烏蘭夫的大女兒雲曙碧任內蒙古廣播電視廳廳長、烏蘭夫的二女兒雲曙芬任內蒙古婦聯主任、烏蘭夫小兒子烏傑任內蒙古第二大城市包頭市長、烏蘭夫的侄子雲照光任內蒙古政協副主席。烏蘭夫家族的其他成員則在其他部門擔任廳長、局長和處長等職是非常普遍的。另外,烏蘭夫還有一子烏可力在北京中國長城工業公司任副總經理。看看當時的內蒙古,純粹是烏蘭夫一家的天下!所以呼和浩特六四前的大游行抗議主要以“打倒官倒”和“打倒裙帶”為口號。
因“六四”出國,為“六四”被不能回家/王寧
圖片:新西蘭《首都華文報》2004年5月27日出版的第155期上刊載的國際六四紀念15周年廣告。博訊資料圖片
記得從1989年的5月份開始,呼和浩特的主要街道和新華廣場附近的建築以及電線杆子上到處貼著鄧小平在瑞士銀行存有23億美元的“小字報”。相信呼和浩特全市的人民都知道了鄧小平在瑞士銀行存了23億美元,因為那個時候大家都在談論那件事,而且人人都相信鄧小平一家的貪腐。六四前不久,鄧小平的長子鄧樸方擁有中國人民都知道的康華公司。鄧樸方到達呼和浩特時,內蒙古的黨政軍所有最高的領導人在內蒙古體育館舉行了歡迎鄧樸方的干部大會,我們單位的干部也參加了那次大會,我也在場。幾天後社會上,特別是政界高層都在議論鄧樸方來到內蒙古帶走了一列火車的羊絨、羊毛、鹿茸、稀土金屬材料、鋼材和其它非常時尚的官倒產品。六四前國務院發言人袁木先生向全國人民發布了調查康華公司和中信公司的決定公告,“向全國人民報告調查的結果。”時至今天已經23年多了國務院尚未透露任何對鄧小平兒子鄧樸方的康華公司的調查情況或者結果,鄧樸方到被胡二升成了“黨和國家領導人”了。
在從國際廣播中確認了不但人民共军向學生和北京市民開了槍,而且還用鏈滾坦克車和機關槍碾壓和掃射人民,太震驚了!霎時間感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是那麼的黑暗呀!不但官倒搞錢黑暗,現在政治上更黑暗!我還要加入這個黨干什麼?我要到一個自由平等以及生活好的地方去。那時我正在努力加入中國共產黨,以及我的工作也在向上升的時候,可是我沒有太多想就毅然決然的決定把我的人生計劃改為第一是出國(原第二),第二才是當官(原第一),第三是下海經商。經過兩年多的努力,我終於實現了生活在一個非常自由和平等的,而且生活水准很高的國家 – 花園之國 – 新西蘭。
是的,是六四的大屠殺驅使我下定了決心把原來人生的第二個目標變成了第一個,也是美國之音等“敵台”讓我認識到了什麼是真善美、民主和人性,那是我要的真正動心的生活。
2004年7月份,雕塑家陳維明先生在新西蘭奧克蘭通過他們出版的華文《新報》用電子信給惠靈頓我的《首都華文報》發來了一份全球紀念六四15周年的廣告。收到那個廣告的那個星期我沒有即刻發表在當期的《首都華文報上》,因為我擔心中國大使館可能會不高興,進而影響到與大使館一直以來較為友好的關系。那幾年,我每年都得到中國大使館給我簽發的一年多次往返的簽證,還不收任何簽證費,大使和重要使館的官員們輪流到我的報社,給我些小廣告和獨家的消息,還有被安排與到訪的胡錦濤合影,等等。我也邀請他們到高檔酒店的餐廳用膳。翻來覆去想了一個星期,我最終決定要照登那個六四的廣告,還要配上六四的一些屠殺的照片,共兩版。六四屠殺15周年,要是一份在民主自由的國家裡的華文報紙不發表紀念六四的內容,那就太沒有原則了,真是於心不忍。我想到了當初出國的原因和動力,想到了如果我在這個自由的地方辦一份專制高興的報章,那我辦這份報紙的意義在哪裡?又不可能會有什麼大錢可賺,況且溫家寶在人大新聞會上回答國外記者有關六四的問題也沒說什麼,感到夠開明的了,想大使館也不會太過精神緊張吧。所以,我就決定用兩版發表六四15周年的內容。

圖片:新西蘭《首都華文報》2004年6月3日出版的第156期上刊載的國際六四紀念15周年圖文回憶。
在那期《首都華文報》發行後,很快中國大使館的一等秘書兼負責簽證等事務的領事夏國順給我手機打來了電話,說是以朋友的名義提醒我發表有關六四的“這些文章會影響到與國內做生意,甚至國內那邊沒人再邀請你回去,你回國就難了。”我意識到了他再次打來的電話是增加了威脅的力度(第一次他給我打電話是我的報紙報道了魏京生先生到訪惠靈頓的消息和我拍的照片,那好像是2003年5月份的事情了。),一下子激怒了我這位草原上長大的漢子。下個星期的報紙我故意把紀念六四的廣告從報紙的中間的大約第六版提到了第三版發表,我當時沒有認為他們會由此而不給我回中國的簽證。當年7月份我和新西蘭前任商業部部長、時任新西蘭塔拉那肯省付省長的麥克斯維爾 Hon Roger Maxwell均收到了黑龍江省政府外事辦公室主任劉忠原先生的邀請信,邀請麥克斯維爾和我到黑龍江進一步洽談他們要購買兩千頭新西蘭荷斯坦奶牛的計劃。事前,我邀請並接待了黑龍江省的一位副市長王先生及其帶的三個縣長來新西蘭考察荷斯坦奶牛的訪問行程。
圖片:黑龍江省外辦主任劉忠源給麥克斯維爾和王寧的邀請信。
因為當時我去中國多次往返有效的簽證到八月份截止,而我們的行程是定在了8月下旬,往返中國的公務艙機票已經買妥就等簽證了。我把麥克斯維爾前部長的護照以及申請表,還有我的護照等材料及其簽證費一同遞到了這裡的中國大使館,幾天後服務前台的年輕女子給我來電話,說是需要取回護照和支票,沒有簽證。原因是:“我也不知道,是上級的決定。”我頓時感到了極大的憤懣和不可思議!她也拒絕告訴我誰是上級,也決絕了見大使的要求。後來直到今天,我一共給各屆中共的大使寫了8封信,至今尚未回復一個字。
後來得知,麥克斯維爾副省長的簽證也被拒絕的原因是他應邀在我的《首都華文報》上發表了一篇紀念六四15周年的書面談話。1994年時任新西蘭政府移民部部長兼商業部部長的麥克斯維爾先生簽署了特赦令,因為紀念六四學生的民主運動5周年,新西蘭政府特別給予凡是在1992年3月前到達新西蘭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尚無永久居留身份的,無論到發布特赦令的時候這些人有沒有護照,或者是否在新西蘭是合法停留的,一律給予進入申請永久居留的程序。麥克斯維爾部長主導的那個特赦令遭到了中國當局的強烈反彈。所以,麥克斯維爾最終也遭到了前往中國訪問簽證的被拒。
從那時起,已經過去8年了,我的父母已經快90歲了,父親身體很不好,已經是半攤了,他總是做夢說:“我的大兒子突然回來了,後邊還跟著中國大使。我只顧著抱你,把大使給忘了。”在過往的一年半中,我申請了五次要回家(內蒙古呼和浩特)探望我多病的老爸老媽的探親簽證,都是一次次的被惠靈頓的中國大使館給殘忍的拒絕了。不知道他們懂不懂一個最基本當人的道理,就是自己做的一定要比畜生好一點,哪怕就是好那麼一點點。禽獸還不能孩兒分開呢,那是最基本的動物性,可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所做的是不是連那個動物性都不如了?
爸爸媽媽,您一定要等著我,我一定要盡快實現回家過年吃個團圓年夜飯的!這是爸爸電話中老是這樣呼喚的他最最想往的理想!我會回去的!一定要等著我呀!
向六四犧牲的人們三鞠躬!向被殘忍殺害的六四勇士們的親屬鞠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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