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喇嘛洛热彭措
“有人说你是大喇嘛是佛学成就者”
——“我不是喇嘛,我是个农民。”
“有人说你精通佛学,医学,木工,绘画,泥塑,雕像,建筑,会计,天文,科学,诗歌,管理,裁缝。”
——“我只是每样都懂一点点,每样都不精通。”
“你一生最痛苦的是什么?”
——“因为贫穷,和我妻子分开住了十年不能团圆,是我最痛苦的日子。”
“人家说你是全麦宿地区最好的人”
—— “是做了不少事,我无意中也做过错事。”
他是海中的盐,人中的宝, 圣者兼俗子,社区发动机.
-----------记者
文图:翟明磊
当记者12年,这次采访是我最难走的路,从成都到麦宿,出门见星斗,晚上见月亮,要走四天。雀儿山海拨6160米,川藏线上最高的雪山,翻5000米的山口,车下全部是晶莹剔透的万丈冰崖,越是险的地方,司机越不敢刹车或减速,否则一滑行就是两个世界了。在最高处,藏人抛洒纸片,口喊“呀嗦拉,道嗦拉,……”感谢山神放过鬼门关。头痛欲裂,最后是好心的女服务员为我提包入住德格宾馆。
麦宿又是德格最偏远的地方,1992年才通公路,之前藏人进县城骑马要五天。我在这条石子土路上,无数次头撞车顶。也无数次问自己:“是谁在这儿搞了个恐怕是中国最偏远的NGO了”
第一眼
是谁,就是他了。
坐在火塘边,松垮垮穿着绛红色的藏袍,微笑地看着你,花白发须松乱,三分慵懒,三分闲散,不时有藏民进来恭敬地献上一个酒瓶。不过不是好酒,晃一下有些泡沫,这是病人的尿样。
瞄了一眼,他就开出了处方。
搭顺风车的德格纪检干部跟我说:“他是全麦宿地区最好的人。”
可是除了那身绛红喇嘛袍,他和农民没啥两样嘛。
洛热彭措是宗萨寺藏医院的院长。
看病去
想知道藏医是怎么看病的吗?跟我来。
晚9点多,零下十度。越野车沿着马道开行,左倾右倒,无数个急拐,藏医知来彭措一边开一边说笑。
进门,一个长发康巴汉子无力倚在床边,今天下午,这个远方乡人在看宗萨金刚舞时突然昏倒,不能走路,只能借住麦宿村。我正奇怪知来空手进门怎么看病,只见他用手电照照病人的眼睛,然后从毯子上抽出二根线。迅速地将一根连起病人两个耳尖,一根从鼻梁搭到脑后,两线交叉处就是穴位,接着又找到了后脑的两个穴位,知来剪掉三小撮头发,随手用藏粑粉撒上,拿起烧红的铁勾尖就烙,一阵青烟,油脂的臭味弥漫开来……好了?好了。五分钟不到,知来就出门了。
“行嘛?”知来说,“肯定行。”
第二天上午,我们又看到了这个病人,他高高兴兴地开着摩托还带着一个老人来取药,准备下午就开车回家。
“真的好了吗?”
康巴汉子有点害羞,“好了。”手里药包要吃十天,十块钱。
知来是洛热彭措的小儿子,八岁学藏医,从小做喇嘛,谈恋爱时还了俗,小伙子洗脸时一弯臂膀,大声说:“我是康巴汉子。”调皮的28岁知来,看病时比谁都严肃,俨然老医生的样子。
放血疗法
藏医是亚洲被医学界公认的四大独立完整的医疗体系:中医,西医,藏医,印度医。
随身的医具却简单得很,三种铁勾,分别是铜,铁,金,不同的温度可以烙治不同的病,拔火罐,一种鹿角,根部在皮上磨热后按眼皮可治眼睛肿痛起痘等病,还有就是闪亮亮的放血的刀。
放血疗法,一直不被西医承认,却是藏医的看家本事,将病人扶在藏医院的空地,人体上有77个血门可以放血,洛热说有三百穴位可放血但不常用。藏医认为某些血门的血带着病毒,放上半碗一碗血,病情会好转,这与西医血液是一体的观点相冲突。但近五年,英美国医学界态度转变了,承认放血是科学的疗法。
4000多年的藏医不可小瞧,1787年的《晶珠本草》纪录了藏医1220种草药比本草纲目要多423种。藏医有完整的人体解剖学知识,区分动脉静脉,不仅能指出人的胚胎要经过鱼期,龟期,猪期,完全符合现代进化论的观察,神奇的是藏医能指出几周的胚胎形成何种程度的经络与脉搏,这是现代科学还未能知晓的。藏医唯一的缺憾是以往完整的外科手术方法失传了。
百姓救星
麦宿实在太远了,政府尽管有各乡的医院,也配置了年轻的医生,可政府的医生哪受得了这种苦。一位调查的志愿者告诉我:“政府规定放十天假,有的年轻医生就给自己放上一个月,二个月,躲到城里去。”以前大部分乡医院甚至是空的,全跑了。政府规定乡医生必须销出多少药物,有的医生就把药放在城里药店寄售。这些情况最近随新的卫生局长上任才有所改变。
全县27个乡,可是直到2004年只有二个乡有急救箱。
到了冬天,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
冬天,万物调零,高原缺氧严重。
洛热彭措的藏医院在当地起到无可替代的作用。最远的病人,开车一天,换马进山一天。一位志愿者回忆:“骑了一天马,五脏六肺都颠出来了,我跟着藏医三哥其美多吉,去村庄看一位骨折的老妇人。这是我们第二次专门去看这个病人,一进门,我就听到妇人痛彻心肺呼喊的声音,喊得心里全毛了,我根本受不了,跑出去了,没有麻药,三哥为她接骨。刚进村,就有十多个病人围上来,纷纷伸手要看病。”
有的病人骨头甚至支在外面。但是路实在太远了,病人受不了颠颇,只有医生上门服务。
一百公里外的病人如需大的外科手术或藏医不能救治的病只有到县医院,要担架转车共8个小时,不少病人死在路上。
洛热说“麦宿最严重的是胃病,因为藏民贫穷,总是买最便宜的食物,放置时间长,不卫生。风湿,骨科病人也很多。”空气高寒,因此有肺结核流行,但藏医的药,只对部分肺结核病人有效,这仍需政府用西医救治。目前情况已得到控制。
曾经,政府要洛热去做德格县医院的医生,月工资一百元,这是藏民一年的收入,当地村民说:“这是皇帝的收入”。洛热拒绝了:“边缘的地方更需要服务”。他让一个学生替他去了县医院。
怎样让穷人都能吃上药
在宗萨寺藏医院的处方单上,有五栏,第一栏是吃药的天数,第二栏是真实的药价,第三栏是喇嘛填写,第三栏是贫穷的农民填写,最后是总价。所有病人看病不要钱,没有挂号费,只收药费。而喇嘛与贫穷的藏民不收药费。仅2005年洛热彭措就给了20万免费的药物。
一个藏民在宗萨藏医院看病,一天吃三次药,如果不是名贵药材,一个月的药费仅需9元,而在普通的西医院,是二百多元。
宗萨藏医院每月救治病人五百多人,一年治疗病人六千多人,要为八个乡六十个村庄二万人服务,仅有的五名医生每天二十四小时工作,随时出诊。还有二十名医生仍在学习中。洛热彭措培养的已毕业二十名藏医全部在偏远的山区工作。所有的车费,油费,路费由藏医院自己承担,病人不用出一分钱。免费的药,免费看病,如此沉重的负担,目前藏医院不仅自负盈亏,而且一年还有7万元的利润。
奥妙在草药上。
麦宿意为“草药圣地。”洛热明白,只有用草药才能降低医疗成本。藏医院60%药材都是本地解决,大大降低了药价。而且洛热每年以六十万元的规模向藏民收购药材,解决了当地藏民的生计。同时他们对采药人进行培训:“需要叶的药材不要挖根,多年生的不要挖根。”做成药后大批量对外销售,医院的主要利润来源于此。由于信仰佛教,藏医院售药时,让买家先用药再付钱,只要先做公证。这样各大医院在疗效显著后纷纷成了回头客。
藏医院与周围藏民形成互生,互惠,互利的关系。
一个成熟的藏医要学习五年才能行医。而且先要从采药学起,然后才是配药。与西医一种病只能开同样的药不同,藏医的医生因为懂药材,可以根据每一个病人,调节药材的成份比重,一人一药。这也有效降低了不必要的药费。
人间喇嘛图13藏医院外景。
第二眼
洛热在藏药生产中首次进行了流程管理,每袋药都有制药前重量,磨成粉重量,制成后重量,制作人,时间的纪录。
嗯,洛热是个好藏医。我曾一度结论。
后来才发现:这可小看了洛热。
洛热家整天来客川流不息,不仅有看病的藏民,而且有各地向他请教佛法的喇嘛,还有地方干部。
陪洛热走在宗萨寺,洛热喜欢背着手,歪着头,笑咪咪地踱着步。可是周围的年青僧侣却恭敬地纷纷后退。我开始明白洛热不一般的地位。
洛热是宗萨寺管委会主任,可他的权威却不是来源于这个头衔。
有人跟我说起洛热彭措的故事。
他金刚怒目的一面。
一天他踱到宗萨佛学院,看见年青的僧侣在打台球,他一把抢过台球棒就追打喇嘛,喇嘛们抱头鼠窜,一边被打一边喊“洛热,洛热”,场面一片混乱。
从此僧人连在小吃部聚众吃饭都不敢了。
在他的管理下,宗萨佛学院在藏佛学界相当于内地的北大清华,其中23个毕业生在藏区与内地创办了23个佛学院。
越看洛热,越不明白。
人家称他为上师,称他为大喇嘛,他却说:“我只是个农民。”
是啊,尽管萨伽教派不禁止喇嘛成家但不提倡,而且此教派蒋扬钦哲仁波切(仁波切即汉地理解的活佛)前二世均有家室,但僧侣95%是单身,像洛热不仅成家,而且与阿妈如此恩爱,一口气生了十一个孩子的还是很少见。
(严格地说洛热是瑜伽士,介于比丘与居士之间的修行人)
“我最痛苦的是与妻子分开住了十年。”这像大喇嘛说的话吗?
一旦熟悉,你就会发现大喇嘛洛热很调皮。当我们说到藏药中有些药女生不能碰也不能看见,洛热对一个女生大喝一声:“呀,你不能进这个药房子!”一脸严肃。当女生惊魂未定时,他又抚掌大笑:“开玩笑啦。”
他信仰佛法,却信任科学——他想引进B超与CT,因为藏医允许眼睛可看的一切诊断方式,还想设一个西医科,进行比较研究。
他爱护百姓,却又与当官的相当熟络。
他在家中与宗萨寺是威严的化身,女儿们却嘲笑他懒,老坐在火塘边。
他管理着宗萨寺与藏医院,他长年呆的却只是火塘前一块平米大地方,有些脏有些破旧,却自得其乐。
“人不能为温饱活着,这个不用愁,连一只小鸟佛祖都不会让他冻坏,饿死,你要愁的是能不能为整个人类做贡献。”
当他最有出息的大儿子噶布第一次进城市在台北求学,为生存担忧时,洛热对他这么说。要求他学好汉语,把藏地佛法传及汉地。
可是人们为什么说他是“全麦宿最好的人”呢。
奇人洛热
知道洛热的经历后,我久久不能平静。
洛热从小就在宗萨寺做喇嘛了。
十三岁时,因为四反与文革的毁灭宗教的政策,千年宗萨寺1958年被夷为平地。奇怪的是小小的洛热眨着大眼睛在寺庙毁灭前,将所有的壁画,寺庙的布局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刻在心里。即使在二十年后,他还能指出当时壁画的每一笔。
寺庙毁灭后,小洛热回家与母亲务农。由于当地知识分子全关了起来,村中只剩妇孺,十四岁的洛热成了村里会计。十六岁时,宗萨寺的大医生喇嘛、第二世蒋扬钦哲仁波切的御医仁泽彭措突然翻过几座大山找到洛热的母亲要传医于小洛热。“这是个黑暗时代,藏民没有依靠的地方,洛热要给他们依靠。”母亲说:“这要问洛热。”仁泽彭措微微一笑“不用问他,你同意就行。”
母亲卖掉了天珠,家里唯一的大铜锅,供洛热制药学医。
那时洛热恋爱了,可是两家老人众多要供奉,他和心爱的妻子只能分居两地相望。七个人只有一年四百斤粮食,一人一天只能吃到一两多,全家都要挖草根充饥,1976年可变卖的都卖了,甚至没有靴子穿。洛热对穷困有刻骨的记忆。因为贫穷,除了大儿子读了初中,剩下的四个大孩子全是文盲——没有钱读书。
此时16岁的洛热因为对数学的天份成为全乡的会计辅导员。
他就是百科全书
在贫穷中,洛热做了一些惊人的事。
他放弃生计去八蚌寺向当时最伟大的藏族艺术家通拉则翁学习诗歌与绘画,向夏杰彭德学习天文。接着向八十岁的土登泽仁活佛学习泥塑佛像,向宗萨寺的蒋扬钦哲仁波切的传人泽仁朗佳学习雕刻。向一位姓郑的汉人学习木工,向藏式老人学习藏式建筑做法。所有的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学习完之后,洛热更是做了件奇事。
那一年,他生了一场重病,一年不能起床,洛热就以重病为由,六年未出门,在家闭关修习佛法,他把佛像偷偷贴在壁柜门后。胆战心惊地修行。这六年也是他学习藏文化的时间,他找到了古代的书,研制出蜜腊塑铜像的独门方法,恢复了第一世蒋扬钦哲仁波切的塑铜佛的技术。
全家失去了一个壮劳力,靠什么度日呢,原来洛热家在公社化时是个大家族,1959年归公的牛羊多,股本大,虽然洛热不干活,但从积累的工分中扣除,家中还可糊口,但这六年下来,洛热也完全赤贫了。
这些年,他和妻子在贫寒中度过,两家死了十四个老人。在亲手送老人们上路后,他和妻子才住在一起。
人间喇嘛图6做陶艺人扎西朗加72岁
偷排金刚舞
放弃德格县医院的工作机会后(前面没有交待),洛热承包了普马乡合作医疗站(1996年改成宗萨藏医院)。
1979年洛热做了件更大胆的事,当时政策虽已松动,但仍不准恢复宗教仪式,而藏民们最渴望的就是恢复佛教的驱魔普巴金刚舞,这种跳神舞是佛教最重要的公众文化。
洛热灵机一动,向政府申请排练历史剧《赤松德赞兴建桑耶寺》,政府同意了,其实,什么历史剧,全是普巴金刚舞啊。
宗萨寺仍是一片荒草。
人间喇嘛图10洛热恢复了失传二十年的金刚舞
于是洛热把位于真通村的合作医疗站作为排练金刚舞的场地,成立了历史剧工作小组,专门设置大伙推举的会计处理捐款,分配各种杂务,安排“志愿服务”的僧俗,俨然一个NGO。他带着两个助手,一头钻进房子,几天几夜凭记忆亲手刻出了全部的金刚舞面具,做出全部的衣服——他学过裁缝。
可是召集起来的大喇嘛们年岁已高,只能记下一些片断,大伙只有叹气,幸运的是洛热在一大堆旧纸中找到了普巴金刚舞的剧本。
8个月后真通村的深山沟里排出了金刚舞。
正式跳神的那一天,三个乡每个村只留下一个看村的人,村村空了。
洛热的大儿子噶布还小,他发现人们脸上都亮晶晶的,左一看,所有的乡民两行热泪,右一看,人们更是开始无声地哭泣。所有所有的人。而跳舞的喇嘛抱成一团,泣不成声。“怎么回事呢”,他不明白,只记住了热泪和藏民们颤抖的嘴唇。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藏民没有听到这吉祥的号声了。
人间喇嘛图9雕刻艺人泽旺彭措是洛热的学生。这是他作品。
洛热重建宗萨寺
借排戏为名,1982年洛热乘机在宗萨寺的荒地上建了第一所宗教建筑。
1983年政府批准重建宗萨寺。
洛热自告奋勇承担规划建设宗萨寺的工作。全程他一人规划,一人监工,一人指挥。洛热的图纸一开始设计是非常科学的,一百多僧房,整齐分布道路宽敞,所有的大僧人平等抽签分配,但首席老喇嘛不同意,要求按原来的家族地盘重建。洛热想也好,恢复原貌嘛。
二十多年间,藏民很少有人盖房子,完整的木工都找不到了。在洛热的号召下,全麦宿找到一百名建筑木工,大家手都生了。好,先开班,一百名木匠在洛热主持下先开研习班,大家一点点回忆,把手艺练熟了,老的带小的。由于洛热精通百工,大家都服他。1981年到1983年一百多幢僧房拔地而起,恢复了宗萨寺。至今已建308间大小厅堂。那些日子,洛热席不暇暖,甚至不休不眠。“一点都不累,只觉得幸福”洛热微笑。“具体做了什么,记不清楚了,以前做了什么,我容易忘了。”
让人们惊叹的是洛热对二十年前壁画却记得一清二楚,在他指导下很快重绘了。洛热又亲自到更庆寺学习了一百多种坛城的做法。
这木匠班也成了宗萨寺第一个手工艺班。培养了全麦宿的木匠。41名毕业生修建过三个大寺的大殿与僧房。洛热总结出以每坪计算的标准建筑法,全县通行。与此同时成立的是彩绘班。
而洛热以一个农民的身份被大伙推举为宗萨寺管委会主任。
人间喇嘛图8。洛热重建的宗萨寺
老洛热智取班禅
你知道在西方大为流行的《西藏生死书》吗,作者索甲仁波切就来自宗萨寺,他的老师是第二世蒋扬钦哲仁波切。1820年第一世蒋扬钦哲仁波切是一个了不起的全才,在各个活佛中以大知识者著称,精通医学雕塑佛学哲学,他集中了各地的手艺人,使麦宿成了藏区唯一的保留完整藏族文化的地方。藏族文明以佛教文明著称,通称五明文化,将文化分为医药明,声明(语言),因明,内明,(佛学教义),工巧明(手工艺)。
而麦宿成为全藏区唯一的五明文化齐全的地方。同时因为麦宿曾是格萨尔王领国的地区,保存了格萨尔王时期的服饰与德格大舞。文革虽破坏厉害,但因为麦宿是1992年才通公路,外力破坏不能全及,所以还保留了不少年老的手艺人。
由于洛热精通百工,非常清楚这些灯烛残年老人分布在何处。
他等待时机。
当地政府不许他办佛学院,多次申请,没有回音。
1985年班禅来到德格。去见他!
洛热的妻子病重甚至无法翻身了,正值秋收,流着泪洛热骑上马就走,一走十五天。庄稼黄了,事儿却成了。
班禅不好见,警卫森严,洛热打通省政协委员德格王的关系,弄到了一张医生牌子混在警卫与班禅随行人员队伍里见到了班禅。班禅特意为未来的五明佛学院写下了匾牌。
班禅在前,诸“神”回避。1986年宗萨寺佛学院建成了。
此后,宗萨佛学院成为藏传佛教最高学院,出了众多的高僧大德,老堪布(大法师)白马当青是藏区法力最深的堪布。宗萨佛学院也是学风最严的佛学院,五大系十八个班。
佛学院下设工巧明系,有十一个手工艺班,这老师都是洛热一个个请来的。
文盲的生计
洛热曾是穷人,他想保护传统文化一定要和老百姓的生计挂起钩来,“如果是穷人,给他吃的,不如给他手艺,文化知识,这是一辈子的财富,今生帮助别人,可以慢慢摆脱上亿年的轮回啊。”
他的好朋友扎西多杰,是活佛蒋扬钦哲仁波切的金银匠传人雅仁登基的再传弟子,是个佛教徒,他的手艺都是世世单传,后来他为了不让众生杀生,宣布:“只要不杀生,戒酒,就可以免费向我学习金银手艺。”收了二三个学生。1990年在洛热的劝说下,他把大徒弟培养成老师,前后招收了四十二个学生,全部是贫穷的文盲人家,其中还有不少残疾人。毕业了三十一个,均能自食其力了。
“如果没有手艺,这批没有知识的年轻人很容易走上赌博、酗酒行列接着就是偷猎杀生、成为环境破坏者。”洛热说
陶匠老师扎西朗加72岁了,本来可不想教这么多学生,在洛热劝说下转念收了十三个学生,“现在不教,手艺也就失传了。”他做的黑陶,用金沙江的黑石给蓝土打磨,用这样的酒壶敬酒是贵族的传统。
铜像班老师38岁的尼玛是洛热的大女婿,12岁向扎西多杰学习,学了十年。2002年为了教学生,放弃在拉萨每天五百元的做工机会。“洛热说了,学生重要。”他有些无奈,为了贷款建学生宿舍还欠了不少债。
纺织班老师75岁的泽巴母是土司的女儿,家道破落的她守着破旧不堪的房子,却是全麦宿唯一会做编织腰带的女人,洛热为她找来六个学生,让她在最后的暮年发现了自己的价值。见到记者时,她捧出了彩虹带,透心里开心。
唐卡班老师是康区佛教艺术家80岁的通拉则翁的嫡传弟子批泽,45岁的他与35个学生已完成了汉藏五个寺院大型壁画的全部工作。同时恢复了宗萨寺残存的20幅古佛画中13幅的恢复再现工作。
木雕班的老师则是洛热的徒弟泽旺彭措,值的一提的是他的雕法是洛热自己开创的独门雕法 。
十一个手艺班根据老师的情况,分布在五六个村子。学生就近上学。
手工艺班老师每月一千元工资,学生全部免费上学,有的还免费食宿。
每一个班又是一个小型的合作社,学生每个作品出售后自己留40%,其余60%全班学生分配,当然手艺高的学生可以留50%。
2004年统计,三年一期的手工艺班,已有一百七十名毕业生,年收入90万元,每人年收入平均五千多元。
更重要的是招收学生的条件,所有的学生戒杀生,戒酒,戒赌,戒烟,有效保护环境。
2001年之前洛热完全不知道什么叫NGO,却做了许多NGO都做不到的事。
支撑他的是:“我只知道,56个民族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如果不保护就几乎没有了,中国如果少了一个民族文化是历史缺憾,多一种民族文化,共同的文化结合起来,会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人间喇嘛图7织布艺人泽巴姆75岁
NGO,噢,我知道
1998年一个叫顶果乌葛的女人突然满身灰尘冒了出来,原来她是德国米索尔基金的项目官员。这个基金曾在拉萨支持了一个官方的NGO,结果却不妙,所以她在西藏漫山遍野找民间组织,无意中游历到麦宿。她和洛热一家同吃同住。
一连观察了三年,才投下了第一笔资金。用于手工艺保护项目。在这之前老洛热自己募款做了20年。米索尔还投入20万兴建宗萨藏医院用房。
于是她和洛热说:“如果要接受资金,你们必须有一个组织。”老洛热才第一次知道NGO。现在呢一提这词,“NGO,噢,我懂,我懂。”老洛热咧嘴就笑。
2001年11月28日,老洛热成立了一个叫玉妥云丹贡波医疗中心的NGO,玉妥云丹是古代藏族神医的名字。这是德格第一个民间组织,甘孜州第二个民间组织。
要知道这可是藏区,生态复杂,政态也不简单喔,成立民间组织可谓难,难,难。
这也难不倒老洛热。
90%以上的藏民信佛,佛教是洛热对藏民说话的语言。而藏医则是洛热对干部的语言。外来的共产党员不信佛,洛热就用藏药来交流。在治好县委书记洛蒋称老婆的病后,洛热与干部们的私人关系非同一般。
每次干部来宗萨,洛热给他们最高贵的接待,给足了面子。
洛热还有个习惯,做什么公益工作,好处留给乡亲,光荣留给政府,许多功劳,洛热全笑咪咪地归功政府。
人间喇嘛图2说明:洛热在神山上做环保宣传。
老洛热做环保
越观察,越发现洛热的威信不同一般。
2004 年白马修行地有一百多喇叭修行,因为没有通路只有砍当地森林取暖,不利环保。10月,洛热振臂一呼,三个乡1500名藏民纷纷开车骑马集合过来,不用一分钱四天修成了4.5公里,之后又修成2.5公里两条土路。宗萨寺仅提供了每天的茶,盐巴和一部分食品。
洛热小的时候每天都与野生动物在一起玩,每天可以在山里见到上百只野生动物。
德格的森林保护与五十代德格王分不开,他严格遵守三十二代藏王赤松德赞1200年前制定的森林法:严格确定某些山不能砍树,某些山只能拾干柴,盖屋子砍树必须申请。违者除了重罚,还要双手交叉绑起吊在树上挨打。1950年后这种自然法被破坏了。时至今日,再也不能把藏民吊起来打呀,于是贫穷的藏民男性几乎人人都要到山林中打猎杀生维生。
洛热想起了用佛法教育藏民,他首先从佛法经典《甘珠儿》103卷中将所有环保的内容都摘抄下来。
从1983年开始,洛热想到每年转山时“拦路”宣传。
镜头闪回在 2004年白马喜布神山转山现场。
二千名藏民在转山途中休息。洛热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拿起大喇叭就喊话了,一喊大家都不说话了:“你们身体好吗,佛祖说世间万物都是有联系的,世界是地,水,火,风,空组成的情器世界。如果这五个元素很均匀,世上就会很和平,所有生命包括你也是由这五个元素组成的,地就是骨头,水就是血液,火是你的温度,风是你的呼吸,空是什么呢,是你的心啊,想一想,如果缺一样,你的身体就不行了。死掉了。如果均匀,人会长命。大自然的元素,不均匀,身体元素也会对应变化,对我们身体也是不好的啊。木头少了水就会少,山上没有树,田里就长不出麦子,就象骨头少了,造的血就少了,所以要保护大自然,也是保护你们自己。”
“我们佛教徒要累积福慧两种资粮,福就要像母亲爱独子般帮助一切众生,不忍独子陷溺火坑般不伤众生。
“大家知道,为什么要保护神山吗,大家看看自己的身体,身体有些部位不怕打,有些就透别脆弱与重要,如脸上的眼睛,你的心口,你的鼻子。佛祖们认定神山,是因为神山也是世界这个身体重要的部位好比世界的眼睛。如果一座神山破坏了,会对其它神山产生影响,最后会对世界产生坏的影响,不仅伤害藏民也伤害全世界的众生。这可是佛经里的话啊!”
洛热与老堪布们曾重阅经典,恢复了第一世蒋扬钦哲仁波切确认的孟农多吉神山,从而使麦宿拥有了二十多座神山。
作为藏医与喇嘛的洛热在当地有着双重的威信,老百姓听得入神。何况洛热又是有大功德的人呢。
“现在决定不杀生的请举手!”“好”
“现在不偷窃的请举手!”“好”
“现在不喝酒的请举手!”“好”
“看样子所有的人都不杀生,不偷窃,大部分人不喝酒了。”
众笑。
对着神山的发誓,藏民可是刻在心里的喔。
每年洛热都要到三个乡七个村庄每个村做七天的法事。他会选七天中的半天专门讲环保,当然也讲讲抽烟喝酒有害。
洛热还向政府建议将森林与草原分区交给当地居民承包保护,直接拨付森林保护津贴。
如今,洛热说:“我们的二十多年的宣传,野生动物没有增长,但也没有减少。”
我的心是纯净的
人间喇嘛图12洛热女儿扎西拉姆大学毕业后回玉妥云丹当志愿者。
洛热希望的佛法是充满人性,关怀世人的。
修桥就是一种关怀—— 全麦宿的金沙江上没有一条桥,藏民要过个江需绕道走二到三天。玉妥云丹引进米索尔的三十五万元资金,白亚仁波切捐助15万元为藏民们修了一座白雅索桥,修桥不容易,修了两次,第一次遇上六十年不遇的大洪水,冲垮了,第二次才修成。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谈论喜欢的明星:“我喜欢成龙,”“我喜欢刘德华。”大一的曲嘎却毫不犹豫地说:“我最喜欢阿爸”。她的阿爸就是洛热。美丽的曲嘎已决定和姐姐扎西拉姆一样大学毕业就回麦宿参加玉妥云丹的工作。洛热有三个儿子在藏医院都是只有每月五百元的生活费,是普通医生工资的一半,而且十多年没有分配红利,全部用于事业发展。而与藏医院财务完全独立的玉妥云丹,老洛热没有让孩子们做职员。大儿子噶布与女儿扎西拉姆只有志愿者津贴。
“家族参与管理的NGO,我的确是第一次见到,我理解这有藏地与你们家的传统,但您是怎么看的。”我问 。
“是有人这么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生气,只要我的心是纯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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