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迅到胡适（余英时）
2011年已经到了尾声，在这个尾声中间有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就是12月17号，是胡适的生日。胡适是1891年生的，到今年刚好120岁。所以胡适的120岁在台湾、在香港，都有庆祝的活动。在大陆方面，今年早在5、6月的时候，大陆的负责人，就是过去的近代史研究所的所长耿云志先生。他是编胡适的著作非常努力的、也有贡献的，所以由他领导开了一个大会，在南京，美国、香港、台湾都有人去参加。
2011-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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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的《东方早报》今年庆祝了鲁迅的130周年，因为鲁迅是1881年生的，比胡适大10岁出生的，今年刚好130岁。《东方早报》对这两个人都有纪念，关于胡适一方面，他们也访问了我，所以我想我应该借这个机会也谈一谈这两个人，只能简单地谈。
我们知道胡适跟鲁迅同时都是所谓的“五四”运动的领袖人物，精神领袖、思想领袖、或者至少是文学上的领袖。鲁迅可以说是文学上的领袖，他的小说大家公认是最好的，他的散文、杂文也非常深刻的，所以影响了很多年。差不多近百年来，鲁迅是一个很重要的文学作家，影响很大。
但他的影响很复杂，主要是中国共产党左派把他捧为圣人，甚至于要拿他来打倒胡适，把鲁迅变成共产党的代言人了。所以在共产党这几十年来，甚至于从延安开始，就有鲁迅学院，鲁迅就变成了一个精神领袖，是中国现代文化的代表人物。他们用鲁迅来取代一切，就说他一切都是革命的。今年我们看到大陆的大学、中学，各种教科书上，鲁迅的作品选入的非常多，所以鲁迅在中国是无人不知的一个名字。
可是相反的，胡适从1949以后，因为他反共的原因、因为他提倡民主、提倡自由这些普世价值，跟共产党的意识形态完全相反，所以不但受到了冷落，他的书根本不准在街上流行，尤其在50年代又发生了批判胡适的大运动。
所以这两个对比了以后，照说是鲁迅应该热闹、胡适应该较冷落，可是恰恰相反。自从差不多毛泽东死了以后，思想再度解放，也就是大约从1977年左右开始，胡适的作品在大陆也可以出现了。从前没有出版的东西，在大陆的杂志上也出现了，今天胡适好像比鲁迅还要热闹一点。
这个原因当然是因为，第一是共产党对于鲁迅表面是很尊敬的，可是毛泽东有一句话后来大家传出来，人人都知道，说鲁迅如果在今天，人家问鲁迅今天应该怎么样，毛泽东说或者就是规规矩矩不说话，或者就坐监牢。换句话说，他不能再写杂文讽刺新社会，讽刺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
所以这样一来，鲁迅我是觉得从一个非常高的地位慢慢有点衰弱，尤其是过去崇拜过他的人。还有一位是与胡风有关系的人，叫做舒芜。这个舒芜是安徽桐城人，姓方、叫方管。这三个人我都看过他们写的文章，他们最初都是拥护鲁迅、反对胡适的。可是今天，在他们死以前不久，都表示说胡适可能比鲁迅更有意义、更重要，在今天还有意义一些。所以有一种回向鲁迅的运动在中国酝酿，也有几十年了。
因为这个原因，胡适还有他的生命。胡适的著作生命不是在他研究国故，那些东西后来人超过他了。可是在政治上，他是维护民主、自由、人权、个人尊严、以及全民选举种种，是最有力的人。
另外一个方面他又觉得个人非常重要，所以当时有许多人说，尤其是左派说，我们要一个强大的中国，就必须要牺牲个人自由、牺牲个人的权利。胡适认为这是恰恰相反的。他认为个人的自由跟国家的自由并不冲突，只有个人有了自由，国家才真有自由。所以他认为要争取。人格也是自己的人格最重要，个人人格很重要。每个中国人都有很高的人格，国家自然有人格。所以他说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可以建造起来的。我觉得他这几句话到今天还有很重大的意义。
所以从这一方面讲，他比鲁迅更有长远意义。鲁迅在摧毁旧中国的时候，发挥的作用可能大一些，可是鲁迅没有积极地提出他的理想来，也没有维护任何我们所说的普世价值。所以这两个对比之下，我觉得胡适的意义还更长远。
我们就用这几句介绍胡适即将到来的120岁的生日。
（文章只代表特约评论员个人的立场和观点）
（根据录音整理，未经作者审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