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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警逼供陈钦生

蒋警逼供陈钦生

一,以“以血洗血”制造冤案

蒋经国喜欢报仇。1939年12月12日毛福梅被日机炸死,蒋经国立碑“以血洗血”来报仇。

1950年代,美国扶持留美学生孙立人、吴国桢取代两蒋,惹恼了蒋经国。于是,蒋经国乘1957年美军枪杀刘自然的事件,浑水摸鱼打砸美国大使馆,打开保险柜,盗走了大量的机密文件。

1970年4月24日,蒋经国在美国被“台独”黄文雄、郑自才暗杀未遂。蒋经国认为:这是美国故意给他颜色看,于是就决定报复美国和“台独”分子,来一个一箭双雕。

于是,特务们秉承蒋经国的旨意,于1970年10月12日与1971年2月5日,在台南美国新闻处与美国花旗银行台北分行,先后制造爆炸事件。当局就开动宣传机器说:爆炸事件是“台独”分子所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栽赃陷害。“台独”分子要借助美国力量来打击蒋家王朝,怎么会用炸弹去炸美国在台机构?

1971年,台北的律师陈逸松收到一盒日本友人捎来的羊羹,羊羹刚放在家里饭桌上,尚未打开食用,突然间国民党特务就找上门来,指控说这盒羊羹是颗“炸弹”,是“台南美国新闻处爆炸案”及“台北花旗银行爆炸案”的相关证物。但特务将羊羹切开之后,完全找不到任何炸弹的零件。日本友人也另外送了一盒羊羹给颜艮昌(时任国大代表),请他转交给唐培礼牧师。特务们眼看在陈逸松身上找不到证据,就罗织新的说法,认为是日本独派要请美国唐培礼牧师CIA执行的爆炸任务,所以他们又沿线追查了谢聪敏及李敖等人。指控他们替日本独派及美国工作,犯下两件爆炸案的罪行。23人被国民党当局非法逮捕。其中,谢聪敏再度被判15年,魏廷朝再度被判12年,李敖判10年,李政一判15年,吴忠信判12年,刘辰旦判15年刑,郭荣文判15年刑,詹重雄判15年,洪武雄判12年。

马来西亚人陈钦生(1949年2月28日-),1967年以华侨身份来台湾学中文,1968年考进成功大学化工系。他经常前往台南美国新闻处浏览英文报纸及杂志,并和美国人互动良好。却被怀疑涉及美新处爆炸案。令他不解的是,自己被秘密警察逮捕时,已是美新处爆炸案发生的第二年,而且据当时联合报报导该案已破案,为何还会牵扯他?当局说,有人检举他参与马共,但他根本没参过类似组织。结果被判刑12年。出狱后在台北街头流浪了近3年。民主化后,他曾到档案局试图调阅相关数据,但由于“档案法”还躺在立法院,官方的说法是怕加害者的第二代遭到报复,有关国安局相关的档案,他无法取得,故他不明白为何被关了12年?

二,刑讯逼供,制造冤狱

陈钦生8岁时,父亲去世了,兄姐因此辍学。12岁那年,母亲就找了算命先生给他算命:“这个小孩不宜往北发展,会遇到很大的灾难。”他母亲未把算命先生的话告诉他。1967高中毕业,其二姊夫是英国人,帮他申请到的利物浦大学入学许可,但他坚持要到台湾。妈妈、大哥、姊姊强力反对,最后是在三姊的帮忙下,其母才同意。东拼西凑,借钱来台湾上学。

18岁的陈钦生于1967年9月一到台湾,就见满城贴满了反共抗俄、杀朱拔毛等红色标语,在马来西亚只有节庆才贴红纸。后来他知道两岸处于敌对状态,后悔已来不及了。1968年考进成功大学化工系。因从小受英式教育不懂汉语,所以他常在台南美国新闻处翻看英文书。1971年“台南美国新闻处爆炸案”发生后,3月3日秘密警察在胜利路告诉他,有亲友欲与其在台北见面,并将他载至当地调查局,连续刑讯逼供三周,又屡屡退回其配合编造之自白书。

陈钦生对自己炸毁了台南美国新闻处毫无头绪,于是忍不住脱口问了一句“我是怎样取得炸弹的?”警官答:“你从吉隆坡坐飞机来台湾时不是会先经过香港吗?你就写你在香港饭店留宿的那一晚,有个神秘人士交给你一个包裹,你把它带到台湾后,发现里面是两个计时炸弹。”但机场关卡那么严格,连螺丝都会被侦测出,又怎样携带炸弹来台呢?结果经两方辩论之后,陈钦生最终被迫以“化工系的学生都会在实验室里学做炸弹”编完这份被堪称“完美无缺”的自白书。

后来,承办人员告诉他原案件已由李敖和谢聪敏承担罪责,故其可返校继续完成学业,但又将他哄骗并载至另一处继续要求其配合编造新的自白内容,以维持承办人员之业绩。

警官说:“我们要你写下从马来西亚到台湾的所有求学过程,包括你做过什么、见过谁、参加过什么活动,可以吗?”他们递上纸和笔,让陈钦生把真心话写下。他照做了。但内容未让他们满意,还质问他遗漏了什么重要事情。陈钦生为了自保,只能绞尽脑汁地把芝麻小事写下来。但他们不满意。

警官说:“好吧我们就直说了,你就随便编个故事说你是共产党吧!”当时,有3人轮流看守他,要他把做过的事,仔细地写出来。

但陈钦生压根儿不知道共产党的事情,两三天都写不出一个字,结果一连几天不被允许吃饭、睡觉和上厕所,尝尝“疲劳审问” 的滋味。他们甚至利用大头针刺戳他指甲与指肉间的缝隙,待血干了以后再刺、刺完以后再用筷子夹手指。他被打到吐血,再被逼着把吐出在地毯上的血舔干。甚至将他的四肢捆绑起来,然后反吊身体,不断灌入盐水,直到这些咽不下的水,顺着耳鼻眼慢慢流出为止。

“哎呀,陈同学你别傻了,我们中华民国调查局怎么可能承认错误?你忍着点吧,我们抓你一个,可以领20万奖金,再加上伟大领袖蒋总统说‘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走一个’,你说,我们可能把你放回去吗?”

“可我不是你们中华民国的人,我是马来西亚的侨生啊!”

“你是谁这都不重要啦,你只要乖乖按照我们所说的去编故事就好了。”只见他们随手拿出一份文件夹,打开一看全是陈钦生密密麻麻的人生:1949年2月27日生于马来西亚怡保、祖籍广东梅县、家中有8个兄弟姊妹、1959年毕业于崇德小学、1966年从三德中学毕业后,1967年到台北市芦洲读侨大先修班,来年则考进台南成功大学化学工业系……随后他们关起档案夹,再次发挥超群的编剧能力,开口便说:“嗯,就写你在马来西亚读的崇德小学副校长梁汉珊是共产党党员,你从小学至中学都受过他的训练,3年前被他送来台湾当匪谍,处心积虑许久就是要颠覆中华民国政权。”

匪谍?陈钦生想到的是,马来西亚严禁共襠,怎么会轻易让一个共产党人担任小学副校长?陈想多了。因为警总有本事让副校长在一天内变成共党,就像他们现在把他变成共党一样。

“我们可没时间和你一直在这边耗!你赶快写一写,我们和上头交差了,就放你走!”语毕,另一位警察再取出一张写好的自白书丢在桌上,让陈钦生照抄。可这下却不得了了。一看纸上写的是他小学同学陈水祥的名字,陈钦生立马错愕得说不出话。因为小学毕业后,两人因选择了不一样的中学,而渐渐失去联络。直到陈钦生来到台湾后,才得知陈水祥比自己更早一年到台,在台中中兴大学就读。

尽管缘分让这两位老乡再次产生关联,但他们仅见过一次面,而那次分离之后,两人应该万万没想到下次重逢就是在监狱了。此时,陈钦生既愤怒又悲伤,他一边看着陈水祥的字迹,一边抄下自白书:“16岁的时候在马来西亚参加共产党,接受了马共的命令到台湾企图颠覆中华民国政权。”一个18岁的侨生来到台湾颠覆中华民国政府,这不是很离谱吗?

这样,陈钦生因“参与小学副校长在马来西亚的共产党组织”,并因而被依《惩治叛乱条例》第二条第一项判处死刑。陈钦生不服判决,指责法庭没有证据,但制作伪证对当局小事一桩。为了满足陈的“证据”要求,法庭休庭一周,特地派人南下“搜证”,并经多名同学签名“作证”后,将他的罪名改为“向同学进行为匪宣传,声称匪区社会进步和科学发达”,判处徒刑12年,禠夺公权5年。

陈钦生入狱后,监狱官希望他能到办公室里服役,专门检查信件。然而满腹冤屈的他,怎会为刽子手服务?他誓言沉默一辈子,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一样,与世隔绝。但陈钦生错了。他的女友并没放弃他。在陈钦生失踪当天,她便走遍台南,寻找他的下落。而在知道男友被捕后,她还连同身为成大教授的父亲,到处联名要大家证明他的清白。只不过,联名申诉在那个时代还派不上用场。

他的家人也没放弃他。在与陈钦生失联后,他母亲曾到处烧香拜佛,为了请官员帮忙被骗了很多钱,还一度绝望地为儿子设好灵位。但在接获噩耗后,他们第一时间准备了很多数据,交给国际特赦组织和中华民国参考,想尽各种办法要证明他是无辜的,但台湾政府坚决不采信。

马来西亚更没放弃他。就在陈钦生与另两名马来西亚侨生陈水祥和蔡胜添因这个案件被捕后,马来西亚驻台大使副领事官曾要求接见在台被关押的3人。只不过除了陈钦生,其他两人都见了。那年正好是台马断交年,马来西亚驻台大使撤馆后途经香港,只能召开记者会痛哭,指责自己作为大马政府代表,却无法保护在台生活的大马子民。不论美国等国施压多少次,国际组织频频抨击这件事,被联合国遗弃的中华民国,就是拒绝放人。种种努力最终使台湾当局改判有期徒刑12年。

但是,在法庭上,他因无法接受如此结果而央求法官给予死刑,法官答以其惟奉命行事而已。在监牢中曾3次自杀失败的他,这次因外界的营救而未被枪毙。

三,撕心裂肺,母子相见

1972年3月,陈钦生与其他150名政治犯,以10人为一单位被铁链连成一串,被带到了绿岛。绿岛原名“火烧岛”,只有16平方公里,4千老百姓。在这里,政治犯被称作为“新生”,绿岛人民却叫他们“白蟑螂”,因为政治犯的皮肤都是白白黄黄的、看起来营养不良。

每间牢房大概只有4平方米左右,塞了10个人,却全数禁止攀谈;放封时间也非常吝啬,每个政治犯平均一天只能放封两次,每次只有10分钟。陈选择到图书馆服役,读《国父思想》和《三民主义》等。后来,陈钦生被调到了洗衣部和福利社劳役,从洗菜、切菜到煮菜,慢慢熬出一手好菜,甚至要办一个百人饭局也都难不倒他。

1975年蒋介石去世,成大共产党案的成员得以减刑出狱,但是更早入狱的无罪的陈钦生却不得减刑。大赦规定:判“二条一”的没份儿。在确定自己无法减刑后,因不想耽搁一个女孩的大好前途,陈钦生寄下最后一封信,告诉远在台南的女友,别再苦等他了。

弟弟陈保生说:“台湾政府不让陈钦生寄信到马来西亚,都是透过其女朋友把信转过来。我收到二哥写信说他在绿岛缺钱、缺很多东西,还列了一张清单,盥洗用具什么的,我就在信里夹了100块美金寄给他。但是二哥出狱回到马来西亚和家人聊起这些事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关在绿岛是做外役,不缺钱,从来不曾跟家里列过清单要钱。”国际特赦组织也寄过钱、物给陈钦生,都被台湾当局吞没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被你害得好惨啊!”某天服役结束后,陈钦生望着眼前那位出卖他的陈水祥。

“哎呀,我也没料到会这样啊!”

“你到底为什么要陷害我,我根本是无辜的啊!”

“我没有陷害你,我报出你的名字是因为我以为只要你能证明我们的小学副校长不是共产党,那我就清白了,可是我笨,所以才被他们利用了!”

“你……真的没有刻意要害我吗?”

“我为什么要害你啊朋友!我过得也很惨啊,当年我被调查局的人剥光衣服要求坐在冰块上,直到皮肤和冰黏在一块儿,那种痛苦我也不是没承受过啊!”

陈钦生在听了陈水祥的辩解后,决定暂时释怀,毕竟造化弄人,让他困在此处的搞不好真的不是陈水祥。渐渐地,陈钦生不再刻意回想自己因何被困在此处,而是一点一滴地将自己沉浸在工作内,让时间与汗水为他那一直无法结痂的伤口麻醉。

更离谱的是,陈钦生的母亲、马来西亚70岁农妇廖焕娣女士,得知儿子遭遇,多年申请来台探视,却屡遭刁难,背后竟是因为唯恐她回国后“不利我之宣传”。1975年冬,廖焕娣孑然一身来台,在不懂汉语的情况下从台北乘火车到台东,再搭船至绿岛,但错至岛上另一监狱且没被告知其子就在绿洲山庄。无奈之下,廖焕娣只好折返台北,日日在植物园打发时间,不知怎么办好。她悲凉的遭遇,被中华民国当笑话,老天爷却看在眼里。一位退休的丁将军到植物园跑步,每天都看到廖焕娣在那个地方一脸忧愁,有一天他问她为何脸忧愁?于是她就把陈钦生的事讲了,“我一天见不到我儿子,我就不回马来西亚去。”这个好心人就把他母亲又一次带到了绿岛绿洲山庄监狱。

“陈钦生!有人来看你!快出来!”就在绿洲山庄接获通知以后,班长走到4区6房,一开门便如此大喊,但陈钦生只是愣在原地,毫无头绪,他在台湾这座岛上无亲无戚,又有谁会来看他?后来才知道,母亲跟弟弟的信被狱方扣留,所以他不知道母亲要来看他。

陈完全不知道这些事,直到监狱官拍了他肩膀,要他赶快着装,说有人来面会,他说不可能,他在台湾没有亲戚,“你是不是再查清楚,监狱官说不用查了,我确定就是你,监狱官也不肯跟我讲要见谁,我只好跟着他走到会客室。我站在会客室门外边的时候,不敢进去,担心如果走进去不是我认识的人,那种失落感会更重,我从门口角落看进去,里面似乎站了一个老妇人,这个老妇人似曾相识。”

陈钦生已近15、16年没看到母亲,印象中母亲很年轻漂亮,所以第一眼看到那位老妇人时,完全不认识,她那么憔悴、落寞的样子,根本不是他母亲,后来走近一点才看清楚,“我愣住了,怎么可能,我整个吓呆了,我母亲怎么可能一个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当时是监狱官推了他一把说,要他赶快进去,会客时间有限,只有15分钟。

他忐忑地走到接见室门口,但门还没进,那个每晚都在心里呼唤的名字就这样冷不防的脱口而出。“妈……”陈钦生推开了门,双脚却一直在颤抖,进去之后坐了下来,仍狐疑地看着母亲,揉了眼睛好多次,心想这是幻觉。他与母亲只能隔着玻璃窗凝视触摸,才确认是真的。

陈钦生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是望着对方,直到班长再次催促,他才拿起话筒。廖焕娣率先开口,用客家话说了几个字。“妈,我是被冤枉的。”两人简简单单几句家常话没想到才开始就被打断了,班长见形式不对立马大吼“不准谈案情!只能说国语!”但廖焕娣只会讲客家话,若要用国语,她能说什么?而陈钦生被中华民国熏了一身冤气,若不谈案情,那他又能谈什么?于是两人再次陷入一阵失语状态,直到陈钦生打破沉默:“妈,你放心,要照顾好自己,我答应你,一定会回家跟你团聚!”

廖焕娣一边使劲地点头,泪水却像扭不紧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往下流。她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情绪激动得将双手贴在玻璃窗上,希望能触碰眼前这受尽折磨的儿子,确认他是否真的还活着?

陈钦生见母亲已哭成泪人,也赶紧把手掌心凑上去,渴望将累积多年的思念,借由这冰冷的玻璃传给对方。放下话筒后,廖焕娣不舍的眼神,慢慢消失在陈钦生眼前。陈钦生那压抑已久的情绪才彻底崩溃,像条失控的电缆线倒在地上不断抽搐。他没想到重逢会是这般痛苦啊。那之后他下定决心,往后再怎么苦,一定要活着回家,完成与母亲的约定。

四,愿做台湾人

1983年3月2日,陈钦生刑满出狱的时候,他要求回到马来西亚。对方告知:“我们不能让你回马来西亚,因为你知道太多了,如果让你回去,会造成中华民国的困扰。”

陈钦生离开监狱后,流浪街头,遇到一位比他更早回归社会的监友,便在他的房子里住了3个月。然而,朋友最终因生意失败而垮掉了,房子也就被抵债了。那年夏天,陈钦生开始流浪街头,过上没有尊严的人生,平时晚上就随便找个纸箱钻进去,或在某处的石椅下与蚊子共眠。饿了就在垃圾里找残羹剩饭维生;在露宿台北街头的3年里,特务依然跟踪他、骚扰他。

陈钦生只好到“更生保护会”求救,要求办理台湾身分证。然而该单位除了每月用3000台币搪塞他,那日盼夜盼的身分证却迟迟没下文。一气之下,陈钦生在最后一次登门拜访后,终于与对方撕破脸皮。结果身分证没弄到,3000块的补助也拿不到了,无处可去的他只好再度流浪龙山寺街头一带,学会了街头的生存之道,到台北火车站睡觉。

陈的家人、尤其是母亲已经知道他被放回台湾,母亲想来看他,被他用各种不同方式拒绝,这是他出来后受到精神压力最大的地方,“我很想我母亲,可是我回不去。”他兄弟姐妹都知道他在台湾很困难,可是母亲不知道。有一次,他弟弟写了一封信给他,说已经没办法阻止妈妈到台湾。他收到这封信,心情很沉重、很难过,“妈妈看到我居无定所一定会伤心。”

陈钦生想到一位在绿岛跟他很好的云南工友李荣贵,拜托他让自己借住几天,他在房子里摆一些自己的东西,白天他会出门,假装去上班。后面几天,陈钦生骗母亲,说跟公司请假要带她出去玩,母亲也相信,他带她到很多地方玩,直到最后送她回去,心里才放下大石头,“每天看她玩的越开心、我就越难过,这个故事我不太想讲,因为我欺骗了自己的母亲。”

陈很想回马来西亚,中华民国却不让他回去,就以死威胁,1986年5月陈钦生终于领到台湾身分证,足足等了3年。有了身分证后,他先到一家成衣贸易公司工作,但37岁才入社会的他一点经验都没有,于是比任何人都来得努力与谦卑,并凭着良好的英语能力,负责应付国外客人。而只要手上有多出来的样本衣服,陈钦生都会送到李荣贵家,报答他们一家对他的厚待。有时,他也会帮李荣贵还在念书的女儿李桂芬补习,两人在年纪上虽相差16年,但情感上却特别契合,渐渐开始交往。1987年7月台湾解严了,可以探亲,陈钦生于是立马申请台湾护照。

1988年,回到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家园。阔别20年,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年,而是一个见证了台湾历史的悲剧人物。刚抵达马来西亚梳邦国际机场,他就被一群移民官给拦下,“请问是陈钦生先生吗?”熟悉的一句话,让陈钦生不知该如何反应,他牵着身旁的李桂芬,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罪,喜悦的脸庞立马变成恐惧。移民官要他放心,对他说:“移民局在收到你的签证申请时发现原来你本是我国公民,后来我们查了你的数据,才知道你经历了如此复杂的事情,所以我们事先帮你申请好了护照与身分证,你只要在这上面签名就可以了,想问你是否愿意重新成为马来西亚公民?”

他当下二话不说便拿起笔,才要签下去,便想起了李桂芬,复杂的心情随即袭卷而上:“那女孩是第一次出国,要不这样吧,你们先让我带她回台湾,待我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后,我再回来。”此事暂告一段落后,陈钦生终于见到那群在机场外等了20年的家人,而他也完成了10年前在绿岛许下的诺言,抱着更显苍老的母亲, 把那存了20年的眼泪一下子抒发出来,无法相信自己就踩在这片他一直想念、一直惦记的土地上。

1988年11月20日,陈钦生与李桂芬结婚了。两人婚后, 陈钦生再次收到马来西亚移民官的信件,但碍于成了家,立了业,老天还赐给陈一对龙凤胎,因而没再搭理,终于彻底成为一名台湾人。

这段日子,他教过补习,在计算机公司干过,曾因坐过牢被百般刁难,却凭着一口流利的英文,被外派到40几个国家谈生意。到了1995年,他更创办了自己的计算机公司,在工作这条路上可谓一路顺遂,似乎再险峻的日子,都难不倒这个被中华民国调教过的白蟑螂。他生养了3个子女,2007年退休。

不过对于过往,他依然只字不提。直到2009年的一天,民间真相调查委员会的林世煜,突然无预警地找上陈钦生,说要写关于白色恐怖时期特殊案例的硕士论文,他仍然封口不说。但林世煜死缠烂打,每天都拨电让他重新考虑,日复一日,陈钦生也被烦死了,终于答应只说那么一次,结果接下来一个礼拜,他便无法再入眠。那之后他又决定不再说了,怎知这段历史被林世煜曝光后,吸引了更多人前来采访他。一开始,他当然统统拒绝了,但渐渐却发现当他试着开口,故事说久了,心里的恐惧就逐渐少了。2009年到景美人权园区担任导览志工,为海内外来宾讲解台湾白色恐怖历史。

2017年2月24日,他与吴荣元及吴俊宏等白色恐怖受难者返回国立成功大学,参加由校长苏慧贞主持的毕业证书补颁典礼。促转会在2019年7月7日举行最后一波刑事有罪判决公告撤销仪式,受邀致词的陈钦生主张他本无罪,何来除罪。

党国威权体制下,情治特务偷走了陈钦生十二年青春岁月、折磨了他的肉体,却未能摧毁他的意志。在那个白色恐怖的年代,被害入狱的外国人不止陈钦生一个。景美人权园区入口意象旁,大理石刻着上千名受难者的名字。有的在狱中死亡,有的被判处死刑,有的幸存活到今日。至今,历史的伤口并没有愈合。主持南非真想和解委员会的前南非大主教屠图(Desmond Tutu)说,没有宽恕没有未来。更重要的是,宽恕并不廉价,宽恕必须建立在诚恳的认错与铭记历史教训的基础上。不了解真相,又如何奢言原谅。腐烂的历史伤口,需要厘清事实进行清创,未来才不致重蹈覆辙。

五,陈钦生语录

“如果不是……我早就应该完成我在台湾的学业,然后到英国继续深造,回国(马来西亚)当教授,我当年的梦想就是回马来亚大学教书。”

“我个人苦难或许不算什么,但只要想到妈妈,我就会难过到晚上睡不着觉。”

“有一天班长讲,陈钦生有人来看你,我想怎么可能……还没进门,就看到母亲远远的在那边……当放下话筒,她慢慢离开,我看着她的背影,撑不住了,崩溃昏倒在地,不停抽搐……想念母亲时,我会唱“母亲你在何方”。”

“妈,你放心,要好好照顾你自己,我答应你,一定会回马来西亚去跟你团圆。”

“上车的那一刻,我就失去了我的自由。”

“午餐过后,很多客人剩下的食物都会倒在里面,虽然很混杂,但食物还是比较新鲜的、可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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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自幼 于 2020-8-15 16: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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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国先生和今天的台湾有何关联??
刘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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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颂唐太宗者,不知唐太宗允许吃人,
而且是吞服长生不老丹被毒死的愚昧君王。
歌颂两蒋者,不知蒋介石就是陶成章的暗杀者,
是制造冤假错案的独裁者。
歌颂独裁者都是不知人权为何物的文痞和脑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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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3# 自幼 的帖子

  我就问你一句:你知道西方人吃木乃伊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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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0年英国“裸体减税”Godiva故事说明了西方女人比东方女人善良崇高。孙武练兵,连偷笑的国王爱妃都被他杀了。吴起求将,杀了自己老婆。三国演义里,刘安杀自己老婆给刘备吃,曹操予以重奖。隋文帝的独孤皇后因嫉妒而杀了皇帝的爱妃,和孙武杀人类似。武则天害死了自己二个儿子,够残酷的了。东方没有西方那样的女神。与Godiva同时的东方,1048年,宋仁宗庆历八年,河北大饥,人相食;而华南广西侬智高的母亲阿虎爱吃人肉,每顿饭都要杀死一名小儿供她食用(《宋史.卷495.蛮夷广源州》)。

西方文明的伟大之处,宙斯和基督教禁止了西人弱肉强食的文化惯性,不像黄帝、皇帝以食肉寝皮处罚人。1215年,由于税收斗争,英国国王被迫签订了大宪章,开始由贵族们组成国会决定税收的共和新时代,此时,蒙古人攻打金国和西夏,没有带粮草,他们饿了就抓当地的百姓吃。老百姓被吃光了,成吉思汗就命令自己的每十个士兵中抽取一个人作为其他九个人的食物,以此来维持战斗力。这就是用我们的血和肉煮成“新长城”。未禁止弱肉强食的东方不可能像英国人通过税收斗争而自发地走向民主的,这已经被历史所证明。

2020年7月18日深夜,俄勒冈州波特兰市,“黑命贵”抗议者与川普派遣的联邦部队在对峙。自5月25日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遭警察暴力执法死亡事件后,波特兰市的抗议已持续了50多天。川普政府不顾俄勒冈州和波特兰市官员的强烈反对,派遣了这些部队进城,每晚向波特兰市抗议者发射胡椒弹,并拘留他们。不知姓名的女子裸体站在联邦部队面前。推特上发布的大量照片和视频显示,这名不知姓名的女子,在凌晨1点45分左右,裸体停步在波特兰市中心的街道中间,以瑜伽姿势端坐马路,面对着他们。女子一丝不挂地坐在街道上,面对他们,在车灯的强光下,张开双腿。后来她以一个优雅的姿势翻身,然后又站了起来。警察或联邦特工见了,就离开了。 这名女子的出场时间总共持续了15分钟左右。

至少从11世纪开始,裸体就成为了一种抗议形式。传说中的戈蒂瓦夫人为了抗议苛税,裸身骑马穿过英格兰的考文垂。 波特兰《俄勒冈人报》摄影师戴夫.基伦(Dave Killen)说,那一夜,胡椒球在这位裸体女子的身旁噼啪作响地飞过柏油路,抗议者对警察愤怒地吼叫,他没有听到这名女子说一句话。 “她非常脆弱,”基伦说。“如果在没有穿衣服的情况下被任何弹药射中,那将会非常痛苦。” 波特兰抗议者在与联邦部队的对峙中,已经产生了数个在社交媒体广泛传播的经典形象。“裸体雅典娜”、“钢铁侠”(在联邦警察棍棒之下岿然不动的退伍老兵)和保护抗议者的“妈妈墙”,他们都展示了作为脆弱的普通人,在面对强权时所拥有的无与伦比的勇气和道德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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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5# 自幼 的帖子

楼主现在公然支持黑命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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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纲目》中还有一项万分特别隆重的“蜜人”,是李时珍引用陶宗仪《辍耕录》的:说是天方国地方,有人七八十岁愿意舍身济人的,就绝饮绝食、洗澡净身,每天仅吃蜜,几个月后连排泄物都是蜜了,人就死去,国人用装满蜜的石棺浸泡他,封棺百年后就可以取用,凡是有人有骨折的,只要吃一点就立刻痊愈!其实,这正是木乃伊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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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钦生是1970年代台湾面临险峻的国际关系底下的牺牲品,当时台湾面临退出联合国、与美国、马来西亚等多国邦交关系都很紧张,国民党政府为了加紧控制政局,同时威吓邦交国,制造了继1950年代白色恐怖大逮捕之后的另一波政治迫害,来自马来西亚的侨生陈钦生,与另两名就读中兴大学的马来西亚侨生,被调查局以一贯的手法,诱骗逮捕,刑讯逼供,罗织罪名,然后下狱。


弟弟陈保生说:台湾政府不让二哥直接寄信到马来西亚,都是透过二哥的女朋友把信转过来,我跟大哥要了地址,开始跟二哥通信,后来我收到二哥写信说他在绿岛缺钱、缺很多东西,还列了一张清单,盥洗用具什么的,我就在信里夹了100块美金寄给他。但是二哥出狱回到马来西亚和家人聊起这些事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关在绿岛是做外役,不缺钱,从来不曾跟家里列过清单要钱、要东西,他也没收到任何人寄这些东西给他。到现在我们都搞不清楚那些东西谁拿去了。

我的父母生了八个小孩,我是老么,上有大哥,四个姊姊,有一个哥哥小时候就病故,陈钦生本来是三哥,排行第六,大我四岁,后来就叫他二哥。父亲有气喘病,我四岁那年,有一天爸爸刚骑脚踏车上班,一出门就撞到柱子跌了下来,二哥大叫一声,大哥赶快抱他进来急救,却没救回来,我那时不懂事,还问爸爸为什么睡那么久不起床,二哥也搞不清楚状况。之后母亲独自抚养七个孩子,大哥那时高三,辍学打工,大姐、二姐也都去工作,三姊高中毕业也经由亲戚介绍到医院工作。所以我从小就跟着我二哥到处玩,到小河边抓鱼,偷人水果,最照顾我和二哥的是三姊,我们感情最好,所以他十几年不能回马来西亚,我一直很想念他,自从知道二哥快要出狱的时候,我就计划要来台湾看他。

哥哥一出狱我就来看他,那是我第一次来台湾。当时想说,能出来是好事,哥哥不提,我也没想要追问在监狱里发生的事情。他那时住在他的老丈人家阁楼上,我以为老先生收留了他,根本不知道二哥只是做做样子,我回马来西亚之后,他就离开那里继续流浪了,我也不知道他在馊水桶找东西吃,因为我来台湾那段时间,他还带我到很多地方旅游,也去了台南,向他的女朋友及家人道谢,还有乌来、玉山。后来我妈妈也来看他,他也是带我妈妈到处旅游,家人都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在流浪。

他拿到身分证之后,才带女朋友回马来西亚,全家人都很高兴来机场接他,抱在一起哭,他还是没说他怎么被刑求、被虐待,没想到,哥哥竟然经历过那么可怕的过程,真的太难以想象了,台湾的监狱对待犯人实在很不人道,那几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我真的很难过,这次我来,才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陈钦生说:我12岁那年,母亲就找了算命先生给我算命,那个算命的对我母亲说:“这个小孩不宜往北发展,会遇到很大的灾难。”我的母亲记住这些话,但没有告诉我。

1967那年高中毕业,二姊夫是英国人,帮我申请到的利物浦大学入学许可,但我已经承诺同学一起去台湾读书,他也帮我申请到入学许可了,所以我坚持要去台湾,妈妈、大哥、姊姊强力反对,但我认为要信守承诺,最后是在三姊的帮忙下,我妈说:“好吧,既然你坚持你就去。”由于父亲在我8岁时就过世了,兄姐因此辍学,我和弟妹在母亲的坚持下继续读书,所以当我高中毕业不想升学时,是因为妈妈的坚持才读大学。但家里并不富有,到台湾的学费是家人东拼西凑而来的。

那时到台湾读书是很容易的,因为国民党政府希望有很多华侨到台湾读书,表示很多人支持国民党政府。我和同学就在1967年9月踏上台湾这块土地台,那年我18岁,对台湾根本不了解,初来乍到,就觉得不对劲,因为满城贴了反共抗俄、杀朱拔毛等红色标语,在马来西亚只有节庆才贴红纸,所以我还以为有节庆活动呢。后来才知道两岸处于敌对状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我先念一年侨大先修班,就进入台南成功大学化工系就读,因为中文能力不太好,常到台南美国新闻处找原文书来阅读。1970那年秋天,刚升上大三,10月12日竟然发生“台南美国新闻处爆炸案”,让我好一阵子没办法去找数据,但我并不知道发生爆炸案,更想不到会跟我有关。

大三下学期开学前后,又发生台北美国花旗银行爆炸案,那是台湾即将退出联合国的前夕,台美关系很紧张,只是一般人感受不到,我一个侨生,当然也不会知道。

1971年3月3日下午5点那一刻,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天气非常好,五点上完物理化学课,我走回宿舍准备洗个澡再到女朋友家吃饭,正当我走到住处的巷口,被一个黑衣人挡下了,问我认不认识陈钦生,我说我就是。 那人说:“没什么,你不要紧张,你有个姓蔡的亲戚从马来西亚来,现在在台北,想跟你见一面,他没时间来台南,拜托我来载你到台北。”我不疑有他,本想回宿舍换件衣服,那人说时间很赶,不要去拿了。就这样,我上了陌生人的车,后来想到自己并没有姓蔡的朋友,想下车,黑衣人却说:“你做过什么事情自己知道。”结果被送到台北,换来12年的冤狱。

到了台北他们把我送到一个日式平房关起来,要我写自白书,我才知道他们是调查局的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地方在那里。由于我写不出来,他们开始刑讯逼供,从疲劳轰炸开始,再打到吐血,还要我把地上的血吞回去,又倒吊起来灌水,水都从耳朵鼻子出来,这个后遗症一直影响到现在。最受不了的酷刑是用大图钉插指头,用黄色原子笔夹手指,真的痛不欲生。可是想死也没那么容易,我三次自杀,喝盐酸却喝到脏水,抢了枪来自杀却没有子弹,反而惹得他们哈哈大笑。

后来听到他们的谈话,才知道调查局要把台南美国新闻处爆炸案赖给我。我只好开始编自白,但调查局的人不满意,后来他们也跟我一起编,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他们编得不合理。

两个星期后,终于编出一个我会做炸弹的故事,炸了台南美国新闻处,调查局的人却说,案子破了,是李敖、谢聪敏、魏廷朝他们干的。我以为终于可以回学校了,调查局人员却对我说:“陈同学,别傻了,把你抓来了,怎么可能把你放回去。”

他们还对我说:“政府要面子,不可能抓错人,况且有破案奖金,抓一个人定罪可领20万元,可以买一栋房子,我们怎么可能放你走,再加上蒋介石总统说,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就这样,我被带到景美看守所,他们把我丢在独居房五个礼拜,我遍体鳞伤,却不闻不问,也没有到医务室验伤拿药。我那时还很乐观,想说让我在那里养好伤,就可以放我回去,没想到又给安了一个更大的罪名。

看守所的人骗我说,赶快写自白就可以放我回去,还要我写说,我在马来西亚高中一年级的时候,经由副校长介绍,加入共产党,来台读书是为了颠覆中华民国政府。但是1965年马来西亚独立建国之后,马共是不存在的,所以我编不出来,他们就拿了另一个马来西亚侨生的自白书来给我抄。他们还说:“如果你把副校长叫来台湾,我们三个礼拜就可以让他变成共产党。”为了能赶快出去,我照抄,结果从爆炸案,变成马共判乱案,差点被《惩治叛乱条例》“二条一”判死刑。

开庭的时候,我一直说我是马来西亚人,庭上却说,你的皮肤是黄色,你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你的祖籍在广东梅县,你是中国人,中华民国政府有资格审判你。 

在景美看守所等待判决那段时间,我被送到仁爱楼33号房,待了一年三个月,那时一个牢房只关四、五个人,不像1950年代大逮捕的时候关了二、三十个人。和我同牢房的,先是一个调查局的干员,我觉得他是来监视我的,他是曾任调查局第一处副处长的李世杰,那时我不知道《惩治叛乱条例》“二条一”是什么意思。他看了我的起诉书后脸色大变,说那是最重的罪、唯一死刑。从那一刻开始到判决前,我就活在死亡的恐惧中,脑海里一直浮现被抓出去枪毙、砍头的情景,内心无法平静,非常煎熬,搞到精神错乱……

我关在景美军事看守所一年半,走出牢房只有五次,一次是马国同学透过关系来探监,我说我是冤枉的,就听到话筒传来一个声音:「不要讲跟案情有关的东西。」原来有人监听,那三分钟的通话时间我就不知道要讲什么了。另两次是开审议庭,一次是判决庭,最后送去绿岛。外头发生什么事根本不知道。

从1971到1975年很多国际力量营救我……国际特赦组织也加入救援,最后全部被判12年。马国官员曾经申请要跟我们三个侨生会面,只有两个见到面,我没有,离谱的是,我出狱后来调出当时的警狱数据,却纪录着我已与领事见面,这样的造假中华民国政府也做得出来。 

我到现在还认为那是国民党政府自编自导的案子,因为那时台湾快要退出联合国了,国民党想让美国人知道,我还是有能力处理你们这些机构在台湾发生的事情……

我被送到绿岛之后,两个礼拜才能写一封信,我就从妈妈开始、大哥、姊姊、弟弟、妹妹,轮流写。后来回到马来西亚跟家里聊起这件事,才知道家人曾经接到我的信说缺钱缺东西,还列出清单,要家里寄钱来。但我在绿岛那段期间做外役,每个月都有点小钱进来,甚至出狱的时候还存了几千块钱,根本不缺钱,也不曾跟家人要钱。

后来拜托一个国际特赦组织的会员到伦敦总部去查,他给我带回一个光盘,里面确实有一些数据,纪录关于他们怎么救我,寄什么东西给我,全部都有纪录。

1983年刑满出狱那三年比关监狱里还惨,因为政府不让我回马来西亚,也不给我身分证,甚至申请到加拿大的难民证也不准出境,怕我乱讲话,还会被特务骚扰。我没办法找工作,只好流浪万华街头,常在馊水桶找东西吃,心中非常怨恨,我甚至打听到以前刑求我的调查局干员住在新店中央新村,我揣着水果刀等他,正当我想冲过去的时候,想起了妈妈,我不能再让她伤心,这才打消了杀人的念头。后来听说那个干员一家四口飞机失事,全死了。

那时,我后来的丈人李老先生说要收留我,他是我在监狱里认识的工友,云南人,看我一人在台湾很可怜,说出狱后可以去找他。但我不愿意去打扰人家。

我还记得是清水邮局7-139号,靠这个信箱跟家人、朋友联络,我弟弟在我出狱不久来台湾看我,就是透过这个信箱联系。弟弟来的时候我就住到李老先生家,不让他知道我居无定所,免得回去告诉母亲让她更操心。我要让家人觉得我可以照顾自己,实际上我刚从里面出来,什么都没有。待弟弟回去之后,我又开始回到流浪的生活。后来母亲也来看我,我也是千方百计隐藏流浪的现况,不让她知道。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子,自己的问题我想自己解决,从哪里跌倒我就从哪里站起来。况且我很想回马来西亚,中华民国却不让我回去,所以三年后以死威胁,才拿到中华民国身分证,也找到工作。那年我37岁,终结了15年痛苦的生涯。

1988年初,我存了一些旅费,带着女朋友回马来西亚,他就是要收留我的李老先生的大女儿。马国移民官员在入境海关等我,对我说,你想做马来西亚人,马上给你护照,拿了就可以走。当时我真的很想拿了护照就留在马来西亚,可是我带着女孩一起来,就对移民官说,你让我把她送回台湾,再回马来西亚来。结果家人都不赞成,说我离开马来西亚二十多年了,没办法适应,还是回台湾好,所以我又带着女孩回到台湾。年底我和这个女孩结婚了,还好有她,我非常感谢她和她的一家人。

我没有告诉家人在黑牢里的一切,因为那太痛苦了,难以言说的痛苦,我也不想让我母亲伤心,所以选择不说。婚后太太和我约定不再谈以前的事,所以也没对小孩说,一直到老大念大学时,才知道我以前是政治犯,但细节至今我都没有亲口对孩子讲。

1988年,我在离乡21年后首度回到马来西亚,妈妈说起12岁那年为我算命的事,我问为何不早点跟我讲?妈妈说,因为当时我根本不相信,跟我讲也没有用,而且我坚持要到台湾读书,只好让我去。结果走向命中注定这条路,现在想想,命运还是有值得相信的地方。

问我会不会后悔,现在觉得没什么好后悔的,而且过去的事情后悔也没用。我觉得要检讨就是了,所以回到马来西亚就跟我妈妈道歉,跟全家人道歉,家人为了营救我,到处找我,也花了很多很多的心血很多钱,和我一样很痛苦,最后还让妈妈千辛万苦到绿岛来看我,所以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妈妈,想到这个,我还是非常痛苦,一辈子都痛苦。

2019年7月7日促转会公布第三、四波白色恐怖刑事有罪判决,撤销我的罪名时,我代表政治受难者上台致词就说:“我相信许多人跟我一样的心情,我本来就没有罪,我为什么要接受除罪,这件事不但摧毁我的青春,也让我心里受到极大的创伤,我还是要问,为何当年要把我打入政治黑牢? 真相在哪里? 加害者在哪里?”



[ 本帖最后由 自幼 于 2020-8-14 13: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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