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英国《金融时报》吉密欧(Jamil Anderlini)
2009-08-28
在中国共产党坚强领导下，我国奋起抗御金融危机，成效举世瞩目。西方政经界一些高层人士……羡慕的，是中国面对危机的出色表现……是中国抗御危机的坚固长城——“中国精神”。
——选自中国共产党官方报纸《人民日报》7月29日评论
在中国经济近几个月出现反弹后，该国的管理者得意地说点行文可商榷的话是可以原谅的。凭借对此次危机迅速且力度强大的反应，中国政府似乎已引导出有力的V型复苏。多数人士预测，中国有望超过今年初制定的8%的增长目标。
工业生产、固定投资、电力消耗以及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官方数据都显示，中国经济正在强劲复苏。而在最近几个月，股市和房价也一路飙升。甚至有迹象显示出口出现回升，尽管仍较一年前仍低出四分之一左右。
然而，越来越多的经济学家和官员表示，这些积极的增长数据掩盖着令人担忧的结构性失衡，中国政府应对危机之举可能只是推迟了不可避免的清算之日的到来。由于各国把中国视为引领全球摆脱经济低迷的灯塔，因此，中国经济的二度衰退将对全球信心产生严重影响，更别提对大宗商品价格了。
“有人认为，5%的经济增长也可能是好事，而8%的经济增长也可能是坏事，”中国政府一位高级顾问表示，“我们担心，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更多的属于后一种。”
今年第二季度，中国经济同比增长7.9%，远高于第一季度的6.1%。如果以环比计算，中国经济的反弹甚至更为明显。经济学家估计，2008年第四季度经季节性因素调整后的经济环比增幅为零，而今年第一季度增幅却攀升至3%，第二季度更是高达16%至17%。
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政府4万亿元人民币（合5850亿美元）的财政刺激计划，以及今年上半年放出的7.37万亿元人民币新增贷款——这一数字是去年同期的3倍。巴黎银行(BNP Paribas)的经济学家估计，这些新增贷款相当于中国半年GDP的45%。他们表示，这是他们所知道的自二战以来唯一一个如此大规模放贷的经济体。
这场放贷热潮是中国国有银行依照中央政府指示掀起的。人们担心，大量资金流入了那些不具偿还能力的借款人手中。一位曾在美国生活过的中国公司高官表示：“我担心，现在的情况与2001年的美国类似：政府向经济注入大量资金，结果却掩盖了很多问题。”
苏格兰皇家银行(RBS)分析师表示，今年上半年的新增贷款约有20%可能已经以各种方式流入股市，另有30%流向了房地产以及其它金融资产，助长了不可持续的资产泡沫。
“房地产市场现在非常火，房价涨幅也很大，这确实是一个卖方市场，”每月工资2500元人民币的司机王庆（音译）表示，“前几天房产中介告诉我，我必须飞到香港去见见一套公寓房的卖家，以显示我的诚意，因为出价的人太多了。”王庆已开始涉猎房地产投机，在业余时间买卖一些小型公寓房。
今年中国股市已累计上涨64%，但在过去3周却下跌了14%。原因是有迹象显示，政府正开始控制贷款过度增长。这让投资者感到恐慌。分析师表示，股市大幅下跌表明，今年股市的上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流入投机活动的银行贷款拉动的。
“所有人私下都认为，这是一个完全由流动性推动的资产泡沫，”一位中国投行的高管表示，“那些能够从国有银行获得贷款的私营企业，大多用这些贷款来防备不时之需，或投入股市楼市；流入实体经济的贷款极少。”
在流入实体经济的贷款中，大多数流向了国有企业和政府支持的基础设施项目，尤其是“铁公鸡”：铁路、公路和机（鸡的同音字）场。这些大型项目提振了市场对钢铁、水泥及其它原材料的需求，但这种资本密集型的政府投资创造的就业相对较少。尽管如此，在未来3年里，铁道部计划把现有的8万公里运营里程再增加2万公里，投资总额超过2万亿元人民币。按照这个速度，中国的铁路总里程今年将超过印度，位居全球第二，仅次于美国。
公路方面，根据交通部的数据，今年上半年已有111条高速公路开工建设，总里程达1.2万公里，投资达7000亿元人民币。到去年年底，中国高速公路的总里程仅略超过6万公里，而美国则为7.5万公里。但如果把地方政府的规划计算在内，未来几年，中国高速公路总里程将扩大至18万公里——鉴于中国的乘用车数量仅为3800万辆，而美国则高达2.3亿辆，这一数字令人震惊。
一些官员表示，在侧重基础设施的刺激计划中，最令人担心的因素是对修建机场的痴迷。例如，若走新建的高速公路，从浙江省东部的嘉兴市到中国3个最繁忙的国际机场——两个位于上海，另一个位于杭州——大约只要一小时车程。尽管距离是如此之近，而且还有规划好的连接上海和杭州的沪杭高铁，但嘉兴市政府仍决定在一个军用机场所在地修建商业机场，投资估计高达3亿元人民币。
嘉兴市官员表示，他们预计将在2025年前收回本金。但怀疑人士表示，这类投资永远不会回本，反而最后会变成国有银行资产负债表上的坏账。“我们现在主要的担心是，在公司利润率下滑之际，巨额贷款却被非常迅速的发放给企业部门，”惠誉评级(Fitch Ratings)的朱夏莲(Charlene Chu)表示，“这预示，未来将出现一些严重的资产质量问题。”
在国有企业被来自国有银行的贷款淹没的同时，经济学家还担心，中国富有活力的私营部门却基本上要自谋生路。
“应对危机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受益者主要是最大型企业和最大型项目，”长江商学院(Cheung Kong Graduate School of Business)北京校区经济学和人力资源管理学教授王一江表示，“中小企业部门为中国城镇劳动力提供了75%的就业岗位，但如今，该部门却正出现30年经济改革以来的首次收缩。”
42岁的陈光铭（音译）在中国北方大城市作了半辈子的农民工。但去年年底，他成为了约2300万失业返乡农民工的一员。他表示：“今年找工作要难得多，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村子里等消息，直到一些亲戚告诉我这份工作。”陈光铭指的是一份建筑工地的工作，他每日要工作10小时，日工资是70元人民币。
中国大学的610万应届毕业生也很难找到工作。教育部表示，迄今已有68%的应届毕业生就业。但独立评估数字显示，就业率仅为50%左右。此外，去年毕业的150多万毕业生也仍在找工作。
24岁的彭川（音译）2008年7月毕业于英语系。在紧邻北京古老的雍和宫举行的一场人才招聘会上，彭川已降低了预期，希望找一份服务生的工作。他表示：“私营部门的薪资已下降很多。不过，我的一些同学通过家人的关系成功得到了政府部门的工作。”
如今的竞争相当激烈，为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很多人必须托人情，或给那些招聘人员好处。彭川补充称：“我曾有机会到铁路部下属的一个局工作，但我必须拿出10万元人民币才能得到那份工作，我们家负担不起。”
尽管官方数字显示，收入增长稳定且消费不断增加，但许多经济学家表示，这些数字并不可信，因为它们主要侧重于国有部门的薪资和政府采购。他们表示，收入和个人消费可能会增长乏力（如果确有增长的话），这令国内消费更难弥补出口的大幅下滑。
他们担心，当刺激计划的效果退去、而中国政府重新控制银行贷款时，经济失衡将再次出现，政府可能会面临另一场危机。“现在说中国的复苏是V型复苏还为时过早，”长江商学院的王一江教授表示，“有很多人确实认为，经济将面临另一次严重滑坡，复苏的形状将更像是个W。”
译者/梁艳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