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新话题
打印

《周恩来与上海灭门血案》全文

《周恩来与上海灭门血案》全文

在线阅读:周恩来与上海灭门血案
作者:吴基民
               出版:台湾一桥出版社1998年10月初版

吴基民, 著名上海近代史研究专家. 本书在上海未能出版。

 第一章 顾顺章送走了张国焘,在汉口一住半个月醉倒在温柔乡里
 第二章 尤崇新叛变声称发现了中共特委负责人顾顺章
 第叁章 徐恩曾做梦也没想到,他最信任的秘书钱壮飞竟是共产党人
 第四章 周恩来对总书记向忠发与妓女姘居很不以为然
 第五章 顾顺章在街上被尤崇新拦腰抱往
 第六章 顾顺章声称有对付共产党的大计画 要面见蒋总司令
 第七章 蔡孟坚决定包一艘小货轮将顾顺章解送南京
 第八章 六封有关顾顺章被捕的急电全部落入钱壮飞手中
 第九章 李克农对刘杞夫说:「党是绝不会忘记你的。」
 第10章 顾顺章盘算着如何与蒋介石讨价还价
 第11章 钱壮飞在上海碰到了聂荣臻
 第12章 蔡孟坚幸好遇到了张道藩
 第13章 周恩来得知顾顺章叛变後,痛苦万状
 第14章 密杀之夜,周恩来说:「孩子是无辜的。」
 第15章 蔡孟坚狠狠地埋怨顾顺章
 第16章 蒋介石颇有兴趣地打量着顾顺章
第17章 张道藩与蔡孟坚联手对蒋介石施「瞒天过海」计
 第18章 双重间谍杨登瀛
 第19章 顾顺章事件馀波
 第20章 顾顺章之死,至少有叁种说法
 第21章 一个漆黑的夜晚,周恩来离开上海
 附录


前言

真相大白的历史 高志佳
  蒋介石於1927年4月12日在上海发动「清党」,迫使中共转入「地下」;1931年当中共渐渐在上海立稳脚跟,却又骏生「顾顺章事件」,并因顾顺章「叛党」投向蒋介石,而使当时中共的特务头子周恩来下达「杀人令」,因而造成当时轰动中国的多达16条人命的「灭门血案」。
  作者经由当时参加杀手之一的洪扬生口中,加上十馀年来自己访查当时有关人士及各种文献资料,为大家撰写了本书,让我们对当时的前因及後果,有着全景式的了解。在这中间,我们可以看尽人性的真善美的一面,□也不得不去看到人性贪婪、丑陋、败坏的一面。可以看到国共两党的斗智、斗狠的景况,同时也看到他们无能、自私的形影。
  本书能帮助读者了解叁、四十年代的历史真相,他们和国共二党所吹嘘的「神圣」、、「伟大」,似乎总有那麽一段不小的距敲。我们必须更努力的去追求「历史的真相」。
  今年也是周恩来的百年生日,当对岸在大肆宣扬其「神圣」、「伟大」的丰功之刻,我们也必要点出周氏那度一点点人性的「丑陋面」,让我们的头脑清醒一些,稍稍降低一下周氏的「神化」,而将之视为与我们等同的凡人,这将是追求「真相」的第一步!盼望大家共同来参与!
  观之世上争求权力、践踏人民的政客,你们虽可以隐瞒历史於一时,但必定会在「历史真相」的面前崩垮;你可以得意於一时,但却无法阻止後人为你「公平、公正、公开」的历史评价;这不只适用於希特勒、史大林、蒋介石、毛泽东,同样也将适用在台湾、香港、中国及世界各国的心怀歹念的小政客,这是我们对这些小政客们的提醒与警告!
  20世纪──人类历史上发展最快的一百年,只剩下百分之一点多,在追求「历史真相」的路,期待你(读者)与我们同行!
  作者抱着为「贤者讳」的心情,在书中有些「点到为止」之处,聪明的读者当可以「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情感存在。特别要多谢在中国、港台帮忙的友人,并向他们致谢!
  读者们的指正,随时观迎!!

  序──洪扬生说:我杀了顾顺章的老婆,放了他女儿
  1982年春天,我从复旦大学毕业,分配到上海市委某机关,搞落实政策工作。
  此刻,党中央拨乱反正的方针大计已定,要求落实各项政策的人真可谓数以千万计。我每天接待来访,查阅来信,上门家访,忙得精疲力竭。
  一天,办公室主任给了我一封信,要我看了信後上门到写信者家理去一趟。我漫不经心地翻开这厚厚一叠信纸,才看了两页,就被信中所叙述的内容深深吸引住了……
  写信者叫洪扬生,是一个1924年入党的老党员,以後担任过党中央的政治交通员。1928年11月,党中央政治局常委决定成立由向忠发、周恩来、顾顺章叁人组成的特别委员会,负责中央的政治保护工作;特委下设中央特科,由顾顺章负责。特委是诀策机构,特科是行动机构,就好比一个人,特委是头脑,特科是人的手和脚。中央特科成立不久,洪扬生便调入特科,担任特科一科的负责人。1930年前後,中央特科所做的每一件工作,所进行的每一件政治锄奸案,几乎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尤其是他亲自参加了由周恩来(党内又称伍豪、周少山等)、康生(当时名叫赵容)所直接指挥的处置大叛徒顾顺章的事件……
   1930年前後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的多事之秋。1927年「八七」会议以俊,党中央各机关陆续搬迁到了上海,党的工作实际上分成了苏区工作和白区工作两部分。苏区工作即有毛泽东、朱德、彭德怀等领导的中央苏区,许继慎、郭述申、徐向前等领导的鄂豫皖苏区,贺能、周逸群等领导的湘鄂西苏区等;白区工作即是以上海为中心的地下党领导的工人运动和其它革命活动,但党的工作中心无可争议地是放在白区的。党的六届一中全会产生的五位中央政治局常委向忠发、苏兆徵、周恩来、蔡和森、项英,无一例外,都留在白区。由十四人组成的中央政治局,除瞿秋白留在莫斯科外,其馀都在白区,而且几乎都住在上海。国民党蒋介召集团对中国共产党人采取了极其残酷的屠杀政策,即所谓「宁可错杀叁千,不可放过一个」。「四.一二」清党以後,直接死在国民党屠刀之下的共产党的领袖人物便有李大钊、罗亦农、赵世炎、陈延年、陈乔年、蔡和森、向警予、澎湃、杨殷、夏明翰、恽代英等数十人,其中大多数人都是由於叛徒出卖而被捕牺牲的,这就迫使中国共产党人不得不采取同样的血腥手段严惩叛徒,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求生存。中央特科第叁科(又称打狗队、红队、红色恐怖队)就是党中央手中一柄出鞘的利剑!
  1929年3月,国民党内部蒋介石集团与桂系军阀集团之间爆发了战争,史称「蒋桂战争」;1930年5月,蒋介石与冯玉祥、阎锡山之间又爆发了规模空前的战争,史称「中原大战」。这场大战双方投入了一百多万兵力,足足打了半年多的时间。红军趁此机会获得了很大的发展。
  当时在上海地下党中央担任中央政治局主席的是向忠发,他工人出身,做过船工和码头工人,大革命期间担任过湖北总工会负责人。有人说他工作能力不强,大字不识一个。据当时担任中共中央委员的女工张金保回忆:向忠发还是有一定工作能力的,他识字不多,但口才很好,六届叁中全会上作政治报告(当时通常称总报告),他看着字写得很大的报告提纲,滔滔不绝地讲了几个钟头……但与周恩来、瞿秋白、李立叁等相比,向忠发自然是相形见拙了。当时周恩来担任中央政治局常委兼中央组织部长,实际上主持上海地下党中央的工作。1930年3月间,周恩来去苏联和共产国际讨论中国革命,地下党中央的实际领导便落在了当时担任中央政治局常委和宣传部长的李立叁身上。李立叁从「左」的急进路腺出发,夸大了当时出现的大好革命形势,在6月11日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通过了他起草的《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几省首先胜利》的诀议。7月下旬,由彭德怀指挥的红叁军团一度攻克长沙,李立叁兴高采烈,在8月初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作出决议成立全国总行动委员会,并要求成立各级行动委员会,统一领导党、团和工会的工作,并提出了准备全国暴动的详细计画,重点是武汉暴动、南京暴动和上海总同盟罢工……按照党中央计画,各地纷纷组织武装起义,结果大多失败,损失惨重。
  1930年8月,周恩来携共产国际关於中国革命的指示匆匆回国,19日(一说20日)到上海,当即与李立叁碰面,严肃批评了李立叁。8用22日和24日,中央政治局在雪南路477号(今云南中路171─173号)中央政治局机关连续召开两次会议,周恩来传达了共产国际的指示,再一次严肃批评了李立叁。8月26日,瞿秋白也从苏联回到上海,在周恩来、瞿秋白的批评帮助下,李立叁认识了自己的错误。经过了一个月的酝酿准备,中共中央在上海麦特赫司脱路(今泰兴路)一所临时租用的洋房内召开了叁中全会,会议从9月24日到28日开了五天,出席会议的有中央委员14人,其他代表22人。全会通过了《关於政治形势和党的总任务决议案》,同时改选了中央委员会和中央政治局。被选为中央委员的人有李维汉(罗迈)、贺昌、陈郁、邓发;候补中央委员有朱德、陈云、林育英、陈潭秋、恽代英。重新选举产生的中央政治局委员为向忠发、周恩来、瞿秋白、项英、张国焘(化名特立)、关向应、李立叁;政治局候补委员李维汉、徐锡根、卢福坦、罗登贤、温裕成、毛泽东、顾顺章。10月3日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决定李立叁去苏联;由周恩来、项英、毛泽东叁人组成苏区中央局,先派项英去江西中央苏区,实际上周恩来的工作重心也即始转移到中央苏区去了。更重要的是,党中央已开始意识到苏区工作的重要性。
  说来也怪,在立叁路线盛行时,反对立叁路线最激烈的是截然相反的两帮子人,一是大都从苏联归来的缺乏实际工作经验的王明、博古、何子述、王稼祥等同志(王明当时名陈绍禹,常用笔名韶玉发表文章,故又叫韶玉。王明是他再去莫斯科任中共代表团团长後起的名字。);另一帮子人是长期在基层工作,具有丰富斗争经验的何孟雄、李求实、林育南等同志。这两帮子人都曾受到过李立叁不同程度的打击。但是叁中全会对这两帮子人的工作都没有做好,尤其是在全会上还继续批判了何孟雄,连何长期担任的江苏省委候补执委的职务也撤销了。以後周恩来曾多次感慨地说过:「叁中全会在组织上也有错误,例如批判了何孟雄。」「其实那个时候,他的意见还是对的居多。」
  1930年12月,共产国际东方部副部长米夫作为共产国际代表来到上海,他秘密召见了王明、罗章龙、徐锡根等,提出要召开四中全会,继续批判立叁路线和瞿秋白调和主表路线的错误。米夫藉口安全没有保障,将会期限制在一天之内。
  1931年1月7日,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在上海武定路修德坊6号(现武定路930弄14号)顾顺章主持的中央特科机关内召开,出席会议的有中央委员向忠发、周恩来、瞿秋白、李维汉、贺昌、任弼时、罗登贤、温裕成、顾顺章、余飞、徐锡根、张金保、陈郁、关向应共14人,中央候补委员罗章龙、王克全、王凤飞、史言彬、徐兰芝、袁炳辉、陈云、周秀珠共8人,中央各机关工作人员王明、博古、沈泽民、夏曦、王稼祥、陈原道、何孟雄、韩连会、徐畏叁、萧道德、袁乃祥、顾作霖、柯庆施、沈克定、邱伴林共15人,此外还有国际代表米夫,记录为赵容(即康生)。会议从早上开始,一直开到深夜,共15个小时,唯一的目的是为了让王明一伙上台。据张金保回忆:当时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有50馀人,出席会议的22人还不足半数;大多数人被通知前去开会,只当作是去开中央紧急会议,并不晓得是去开中央全会。他们是设了圈子让我们跳;更荒唐的是米夫提议列席会议的王明等15人,与中央委员享有一样的权利,既有发言权又有表决权……
  这次会议各派政治力量争夺得非常激烈,王明一伙咄咄逼人,瞿秋白等人惊恐万状,周恩来抱定一个宗旨「相忍为党」……会议几经中断,几乎开不下去,一直到 1月7日深夜,全会终於通过了米夫提出的据说是共产国际远东局提议的名单:王明、沈泽民、夏曦、韩连会、沈克定、徐畏叁、王尽仁、黄酥、曾炳春9人当选为新的中央委员;王明、陈郁、任弼时、刘少奇、王克全增补为新的政治局委员和候补委员;同时,李立叁、瞿秋白、李维汉被清除出中央政治局;李维汉、贺昌还被清除出中央委员会……
  1月8日,出席四中全会的罗章龙、何孟雄、徐锡根、陈郁、张金保等15人迅即召开了一个「反对四中全会代表团会议」,会後散发了《告同志书》,要求共产国际派正确的代表来华主持全国紧急会议,成立临时中央,并在此基础上召开中共七大。王明一伙利用中央权力作出强硬反应,1 月27日,中央作出《中共中央政治局关於开除罗章龙中央委员及党籍的决议》,《中共中央政治局关於开除王克全同志中央政治局委员和中央委员、王凤飞同志中央委员等问题决议案》,同时在江南省委(即前江苏省委)集中力量批判何孟雄。但是何孟雄再也不能同王明一伙展开斗争了,1931年1月17日晚上,他和李求实、林育南、蔡博真等在东方旅社被捕,2月7日即被枪杀在龙华监狱。鲁迅先生得知噩耗悲愤交加,写下了「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这样不朽的名篇。老党员李沫英在《党史资料.第七辑》中撰文回忆说:何孟雄入狱後,敌人在审讯时曾说:「是你们党内闹宗派,有人告密出卖了你们。」笔者在访问张金保时,老人深情地回忆:老何是被叛徒出卖而牺牲的。笔者问:谁出卖了他们?老人几乎不加思索地回答:王明一伙。笔者几经调查,造成36人被捕、24人被杀害的这桩惨剧的据说是一名叫王拙夫(又名唐虞)的交通员(据《党史资料.第七辑》李沫英同志的回忆)。但是就莲着名的美国学者、中国通费正清博士也认为是王明一伙告的密。他在《费正清对华回意录》一书中写道:「1931年5位殉难的青年作家,连同英勇就义的19位即将雕去的共产党领导人,他们实际是一个较大集团的一部分。刚从莫斯科来继任的共产党领导集团,显然将机密泄露给了国民党,出卖跟他们抗衡的同志,这样既可以把他们除掉,又可以藉殉难者进行煽动,真是一箭双雕。」王明一伙是否真的出卖过何孟雄等?这也许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了。但毫无疑问,王明对何孟雄的被捕牺牲是幸灾乐祸的。当时担任江南省委秘书长的刘晓回书记道:「记得有一次省委会议上(王明时任江南省委书记──笔者注),王明以紧张的口气提到,国民党特务已经在东方旅社住下,随时可能逮捕何孟雄等人。大家要求省委设法营救,至少先通知有关人员再也不要去东方旅社了。王说:他将与中央商量,叫省委不要管了。」老党员陈修良在《潘汉年非凡的一生》一书中进一步写道:将这一消息通报省委的是刚调入特科工作的潘汉年,大家听到这一消息都非常着急,王明冷漠地讲:这批人是「反党的右派分子,是进行反党活动才被捕的。这是咎由自取。」
  何孟雄等牺牲以後,罗章龙、徐锡根、王克全等走上了分裂党的极端,组织成立了「中央非常委员会」,一直到1932年2月由张金保接任「中央非常委员会」主席後,才断然宣布解散……
  四中全会以及四中全会後接连发生的何孟雄等被捕牺牲,罗章龙等分裂党遭到清洗,坐享其成收益最大的是王明一伙。1931年3月,新的中央领导机构组成:总书记向忠发,政治局委员兼江南省委书记王明,中央宣傅部长沈泽民(4月後由张闻天继任),中央组织部长赵容(康生),中央军事部长周恩来,中央党报编辑委员会主任王稼祥,团中央书记温裕成。不久温裕成因贪污公款撤职,由博古继任。但是仅过了一个月,由於顾顺章的叛变,整个地下党中央再也无法在上海生存下去了。
  1931年6月22日,向忠发被捕,随即叛变,6月24日由蒋介石亲自下令处决;10月18日,王明离开上海去莫斯科,临走前经共产国际同意由博古、张闻天、卢福坦、李竹声、赵容、陈云六人组成中央临时政治局。前叁人为常委,博古负总责;1931年12月间,周恩来只身一人极其秘密地离开上海前往中央苏区;1933年初博古率临时中央迁入中央苏区,临走时指定由卢福坦、李竹声、盛忠亮领导上海中央局,从1934年3月至1935年2月仅一年时间,上海中央局连续遭到六次大破坏,卢福坦、李竹声、盛忠亮先後叛变;1935年7月上海中央局停止活动,整个上海的地下党除了极个别的组织和极少数的几个人,被国民党破坏殆尽!
  中国共产党的这一段历史,或许是除了林彪事件之外,最扑朔迷离令人捉摸不透的一段历史,没有一本正史认认真真地写过,许多的谜底至今尚未解开:米夫真有那麽大的权力?中国共产党与共产国际远东局早已积怨很深,1930年2、3月间周恩来匆匆离开上海去莫斯科就是为了协调中共与国际远东局之间的矛盾。在白区这麽险恶的环境里,不过半年时间连续召开两次全会,领导层大规模更迭,党内宗派主义情绪高昂,就不怕敌人趁机渗入党内?大批党的要员以革命的名义被派到各大苏区,几乎无一例外干出了一系列极其丑恶的「反革命」勾当,比如张国焘、沈泽民、陈昌浩在鄂豫皖,夏曦在湘鄂西,博古等在中央苏区……最终造成了整个苏区的大溃败大搬迁,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中共上海地下党经历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这麽严峻的考验,已摸索出了一整套在上海这块土地上生存下去的经验,并成功地在上海生存了四、五年获得了大发展,为什麽一夜之间会发生这麽大的溃败?这无无的事件环环相扣,顾顺章事件是非常关键的一环。但仅就顾顺章事件而言,他是什麽时候被捕的?他是怎麽叛变的?是谁第一个将他被捕的消息密报给中央?地下党中央在谁的主要领导下又采取了一些什麽措施?顾顺章最後又是怎麽死的?迷雾重重,讳忌莫深。自然,这其中一个相党重要的原因是真正的当事者实在是幸存无几了……
  我怀着浓厚的兴趣拜访了洪扬生。
  就连上海人也不会想到,在市中心,在大上海骄傲的南京路的一侧、在大上海最繁华的中百公司的背後,居然会有如此破败的房子──一条极其杂乱的马路,一条极其肮脏的巷弄,一座极其破旧的小楼。我沿着漆黑一团而又陡峭狭窄的木楼梯,手脚并用爬到一层半的所谓亭子间,门开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夹杂着其它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在楼梯口朝屋内打量了一下,不过四。五个平方米的房间,搁着一张木板床,好像连桌子板凳也没有,一个满脸胡渣的老人,衣冠不整地坐在床头,手里还拿着一瓶劣质烧酒。我向他说明来意,他混浊的眼睛里闪出如同鹰隼一般的光亮,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又熄灭了。他满脸狐疑地又望了我一眼,仰起脖子灌了一口酒,声音混浊地嘀咕了几句,好像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掏出工作证,他接过去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我杀了顾顺章的老婆,放了他的女儿……
  顾顺章事件後,由於中央特科是由顾顺章直接领导的,绝大多数人与顾顺章共事多年,顾顺章极为熟悉,对许多人的老婆孩子亲戚朋友均了如指掌,因而很多人处於极度困难的境地里。周恩来召集他们亲自对他们讲:中央来不及妥善安置每一个,如果有可能离开上海,就离开上海躲避一阵子,如果实在躲避不了,顾顺章来了,威逼你自首,中央也允许你们自首脱党,但决不能出卖朋友(同志),以後等到上海成了共产党的天下,我会替你们作证……
  周恩来会说这样的话?我极为惊讶。以後探访也在特科工作过的顾顺章的妻舅张长庚,他也认为好像是听别人讲起周说过这样的话……我细细一想,豁然开朗:中央特科的工作同志,尤其是红队的人,均为工人出身,对党忠心耿耿,对朋友一片赤诚,但文化程度不高,也没有其它专长。他们大多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离开上海这个环境连生存下去都有困难,周恩来的这个决定,实在是非常实事求是的……
  为了免遭顾顺章的报复,红队的许多人还是离开了上海投亲靠友。李龙章就是在武汉被顾顺章抓到供出了顾顺章一家被杀之事,酿成了轰动上海舆论界的所谓「爱棠村」事件,引出了《申报》上「顾顺章悬赏缉拿杀人凶手周恩来」的启事……
  作为特科一科科长,洪扬生转移到了中央苏区,红军长征时被俘,做过一段时间国民党的「特务」,以後长期失业,流落到上海,上海解放他兴冲冲地跑去找潘汉年。1931年初潘汉年从江南省委调中央特科,与洪共过事。「潘汉年应该晓得周恩来的布置和承诺」,洪扬生一再强调。但潘汉年敷衍了几句,将洪推出门口。 1951年4月「大逮捕」,洪扬生一度被捉,後又被放了出来安置在工厂劳动;1958年再次被捕,陆陆续续关到1974年,始终没有被判过刑。
  「潘汉年不是个东西!」洪扬生狠狠地骂道。以後我采访过许多人,都听到过这样的抱怨。比如当年在上海曾抚养过毛泽东的叁个儿子,以後又护送美国记者斯诺赴延安的「红色牧师」董健吾也曾这麽抱怨过。潘汉年活得很累,很痛苦,很警觉,长期以来自己又有一块大的「心病」,他晓得的事情太多了,自己也不明白对於这许多事应该如何妥善处置。他绝不是一个与人为善的人,在旁人需要他扶上一把的时候,他往往反而踢上了一脚,他命运悲惨,但许多活着与死去的人并不因为他命运悲惨而同情他!这实在也是一个历史的悲剧!
  「李强替我作了证明!」洪扬生如是说。1929年底,由於苏区的扩大,上海地下党中央迫切需要加强与各苏区的电讯联系,於是成立了特科四科,由李强负责。洪扬生到处写信、写材料、写特科的点点滴滴……有一封信转到了李强手里,李强作了批示,改变了洪扬生馀生的命运。他进了上海文史研究馆,总算有了一个幸福的晚年,但有一个条件,他所写的一切材料都得转交抬中央有关部门……
  门依然关着,但正是从洪扬生开始,我萌发了要写一部关於顾顺章事件的纪实作品的念头,为此我作了近10年的努力。我自信自己的作品已经可以拨开迷雾,将历史袒陈在读者面前,不管这历史是丑陋的或是美好的。因为历史就是历史,它不应该由人随意编造。



-------------------------------------------------------------------------
第一章 顾顺章送走了张国焘,在汉口一住半个月醉倒在温柔乡里

1931年4月25日。
  傍晚,汉口江海关的巨钟悠悠地敲响了六下,夕阳西沉,江面上闪金烁银,一片辉煌。
  这是一条完全欧化的大马路,江边巨石垒成的高楼,像一只只巨大的怪兽,匍匐在江畔,虎视耽耽地注视着长江,江岸上新栽的梧桐树己经吐出了一片翠绿,滔滔的长江迤逦而来,在这里江面逐渐开阔,江水也变得温和轻柔,只有那些褪去炮衣在江面上游弋的军舰,在提醒着你:战争离这儿并不遥远……
  正逢周末,江堤上已经出现了叁叁两两的恋人,他们互相偎依着,旁若无人,喃喃地说着情话,在江海关前,一个叁十来岁的男子正缓缓地沿着江堤走着,他身材适中,浓眉大眼,穿着一身质地考究的英国花呢西服,听着钟声,他从表袋里掏出一只镀金怀表对了下表,然後又将表放入表袋。他眼皮跳了一下,小心地侧转身子,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後靠在江堤上,眼睛望着前方,显然是在等什麽人。
  他叫顾顺章,中共地下党中央政治局的候补委员,中央特别委员会叁人成员之一,中央特科的负责人。
  顾顺章是在3月31日深夜离开上海到汉口的,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护送中央政治局委员张国焘,少共中央委员陈昌浩经汉口前往鄂豫皖苏区的。
  1930年9月24日至28日,中共中央在上海麦特赫斯脱(今泰兴路)爱文义路(今北京西路)和新闸路之间一幢临时租来的花园洋房里,秘密召开了六届叁中全会。当时革命的形势确实不错,不到叁年的时间中国共产党已经从国民党蒋介石的残酷打击下恢复了过来,党员已达12万人,尤其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红色区域,已扩展到全国的11个省300多个县,5000万人口,武装起来的红军也已经达到了10万人。为了加强对红色苏区的领导,叁中全会通过决议在赣、湘、闽中央苏区设立中央局,同时在其它苏区设立中央分局,首先指派政治局委员关向应前往中央苏区成立苏区中央局。由於交通线发生故障,关向应此行未获成功。 10月29日,上海地下党中央通过中央特科设在慕尔鸣路安吉里的电台(今茂名北路111弄11号)电告毛泽东。朱德,指示由在苏区的同志先行成立苏区中央局,由毛泽东代理书记,同时改派项英前往中央苏区。小个子的项英先化装成工人,後又扮作农民,在路上跑了近一个月,终於抵达中央苏区,1月17日中央局总算在宁都县的黄陂成立了。
  1931年1月7日,中共中央又在上海武定路修德坊6号(现武定路930弄14号)中央特科机关召开了六届四中全会。会後新组建的中央政治局决定委派张国焘、陈昌浩和担任中央宣傅部长的沈泽民前往鄂豫皖苏区,成立中央分局和革命军事委员会,由胀国焘任分局书记兼军委主席。沈泽民和他的妻子走陆路、从安徽六合一带直接潜入了金家寨;张国焘和陈昌浩走水路,护送他们一行的便是顾顺章。
  本来像这样的事是用不着顾顺章亲自出马的,但是几个月以前,中央和长江局武汉的秘密机关先後被国民党特务破获,苏立民、袁秉章、袁树人等几十人先後被国民党处决,武汉的地下党组织有全线崩溃的危险,周恩来派自己的得力助手顾顺章护送张国焘等去武汉,一方面是为了保卫强国焘一行的绝对安全,另一方面也是要顾顺章顺便将武汉的地下党组织重新建立起来。
  3月31日晚上,顾顺章派他的助手杨福林将张国焘送到南京路上的新世界旅馆,当天深夜便和陈莲生搭夜车赶到了南京。第二天凌晨,张国焘扮成一个商人,杨福林则扮作他的伙计,他们俩雇了辆车,由在车行里工作的特科同志护送,直驰杨树浦码头,上了在工部局由英国商人注册的祥泰木行的货轮。此刻陈昌浩也由特科同志护送,上了这一条货轮。这一条货轮,船董是英国人,但船长、水手中大多数是共产党员。这艘船直接受中央特委领导,只有中央要员往返上海和汉口时才启用,此刻总算派上了用场。差不多就在这艘满载木材的货轮驰离上海时,顾顺章和陈莲生已经快要到南京了。
  顾顺章和陈莲生一到下关车站,顾不上休息又跳上了一艘由洪帮掌握的小火轮直驰汉口。当时由上海至重庆的长江水运码头是洪帮的天下,顾顺章与洪帮大龙头徐朗西有很深的交情,而徐朗西众多的门徒又在长江沿线的国民党稽查机构里担任特务,其中汉口市的稽查处的副处长杨庆山也是与徐朗西关系密切的洪帮大爷。顾顺章一向善於利用青洪帮的关系,他相信坐洪帮的船比坐祥泰木行的货轮还要安全。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终抓住顾顺章的还是杨庆山。可是徐朗西却脚踩两只船,始终安然无恙,解放後还应邀担任了首届全国政协委员和上海市人民政府的参事!
  4月4日傍晚,祥泰木行的货轮靠上了汉口码头,张国焘和陈昌浩提着简单的行李从货轮上下来走出码头,陈莲生手里拿了一张党天的报纸,已经站在码头等他们。等张国焘、陈昌浩与陈莲生接上了关系,一直提心吊胆的杨福林总算长长地吐了口气,到船舱里喝酒去了。
  陈莲生替张国焘、陈昌浩每人雇了一辆黄包车,一直跑到日租界一幢高级的花园洋房里,顾顺章己经在二楼摆好了一桌酒菜准备替他们接风。双方见面少下了一番寒喧,酒过叁巡,顾顺章却不无忧虑地诉起苦来。
  「特立(张国焘党内化名),你们到金家寨,原先准备由中央设在汉口的交通站护送,现在看来这个机关已不能用了……」
  「这……」张国焘望着顾顺章那张布满愁容的脸,情下自禁地搁下了酒杯。
  「那……你再送我们回上海?」心急口快的陈昌浩讲。
  「这……事情□没有糟到这个地步。」顾顺章苦笑了一下:「我已经决定让金家寨派得力的交通来接迎你们进去,你看如何?」
  张国焘想了想回答说:「我没意见,这一回少山(周恩来党内化名周少山)决定由你负责安排我们进金家寨,你看着办好了。」
  「但是金家寨来的交通得叁、四天以後才能赶到……」
  陈昌浩看了一下周围舒适的环境笑了:「那我们就在这里安安心心地住上叁、四天。」
  「唉!」顾顺章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想:到底是吃洋面包回来的书生,哪晓得搞地下工作最忌讳的是在陌生的地方停留。他心里这麽想,但嘴里还是说得非常婉转:「这里是由我直接掌握的交通站,很少启用,原来住上十天八天都不会有什麽问题。只是这两天听说日本暗探有点疑心……」
  「那……你看麽办?」张国焘紧盯着顾顺章。
  顾顺章避开张国焘的目光说:「我在汉口多少有点关系,我演魔术时在汉口收了几个徒弟,其中有些是汉口大名鼎鼎阔佬,我看是否选上一家搬到那里去住几天。」
  「这恐怕不行。」张国焘说:「大革命时期我在汉口工作过,认识我的人很多,万一让人认出来……」
  「我看一动不如一静。」陈昌浩还是对这幢洋房深感兴趣:「你们看,里面书房里还有不少书呢,到了金家寨恐怕就很少有时间看书了,我们还是在这里耐心等待吧!」
  「那也好!」顾顺章伸直脖子灌了杯酒,总算下定了决心:「你们就在这里耐心等待,千万不能出去。我去布置一下,保证这叁、四天内下出问题。」
  叁天後的一个傍晚,顾顺章兴冲冲地坐了辆汽车领着一个刚从鄂豫皖苏区赶来的交通来到张国焘、陈昌浩住的花园洋房,一进门,顾顺章便叫了起来:「特立,特立,金家寨的交通来了!」
  张国焘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来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年人,虽然风尘仆仆,但人却显得非常干练。
  顾顺章问:「你们看什麽时候出发为好?」
  张国焘笑了笑回答:「这还是由你来决定。」
  顾顺章回答:「那好,今天晚上你们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走!」
  「这麽急?」陈昌浩捧着本书抬起头来。
  「一切听从黎明(顾顺章党内的化名)的安排。」张国焘瞪了陈昌浩一眼,算是定了下来。
  「还是早定为好!」顾顺章存心捧了陈昌浩一句:「今後你需要点什麽书我让交通给你带去。明天一早莲生会去汽车站安排的,你们在李家集下车,那边己派了一个特务队在李家集迎候你们。」
  「这真太好了!。张国焘说。
  「明天我就不来送你们了,祝你们顺风。」
  8日一早,张国焘、陈昌浩在陈莲生的安排下由鄂豫皖苏区来的交通带领搭上了去麻城的汽车,下午顺利抵达李家集与特务队接上了头。他们翻山越岭整整走了一夜,次日进入了苏区。他们顾不上休息又走了一天,总算遇到鄂豫皖苏区的第一位基层机构的领导人──中共高桥区委书记兼区苏维埃政府主席李先念。身材肥胖的张国焘脚底满是血泡,再也走下动了,憨厚的李先念让手下的赤卫队员搭了一顶大轿,由八个人抬着,一直将张国焘抬到了金家寨……
  但是张国焘和陈昌浩做梦也不会想到,此刻顾顺章却在汉口醉倒在温柔乡里!
  一连忙了几天,总算将张国焘、陈昌浩平安送走了,顾顺章却搬进了大智门车站附近法租界内的德明饭店里。白天他化名化广奇在新世界游艺场演魔术,晚上便与汉口最有名的交际花白小姐鬼混,一住就是半个月……
  「顾老板……」一个身材壮实的青年人走上前来。他身着长衫,一副上等人家仆人的打扮,显得十分干练。他便是陈莲生。
  「哦,是莲生……」顾顺章又看了下四周,迎上前去。
  「我已经到码头上打听过了,祥泰公司的货轮明天一早开船。」
  「唉,明天,明天……明天是礼拜天。」顾顺章望了望波澜起伏的江面说:「能不能让他们再停上一天?」顾顺章想着白小姐丰腴白嫩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又叹了口气。
  「我也是这麽和他们说的,而船老大讲明天一定要走了。」
  「那……是不是不要坐他们的船?」
  「这两天风声很紧,」陈莲生跨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听稽查处的朋友讲,汉口市党部马上又要改组了,南京方面派了不少人过来。我看还是走吧……」。
  「那……好吧!明天一早就走,你……就在老地方等我。」
-------------------------------------------------------------------------


第二章 尤崇新叛变声称发现了中共特委负责人顾顺章

         蔡孟坚年轻有为倍受蒋介石赞赏,在汉口抓获中共长江局负责人尤崇新。
  对於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驻汉口的特派员蔡孟坚来说,这一段日子真可谓春风得意,吉星高照。
  1930年蒋冯阎中原大战,年仅23威、党时在蒋介石第九军司令部担任联络参谋的蔡孟坚,奉派到由冯玉祥、阎锡山盘据的北平活动,他冒着生命危险从北平潜入许昌,通过于佑任的关系,竟在冯玉祥的部下任应岐手中窃得了一本刚刚换发的密电本,於是迅速离开任部,化装成英美烟草公司老板派往许昌收购烟叶的高级职员,坐牛车突破了两军对峙的封锁线,安然抵达马牧集,将密电本亲手交给了蒋介石,立了奇功。蒋介石利用这密电本随心所欲地调遣冯阎方面的军队,使处於劣势的蒋军反败为胜。蒋冯阎大战快要给束时,蒋介石在前线一棵如冠的大树底下召见了蔡孟坚,对他倍加赞赏,同时派他即往南京,见国民党中央党部的秘书长陈立夫……
  蔡孟坚风尘仆仆跑到南京,陈立夫立刻接见了他,为他深加慰勉,同时委派他担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驻汉口的特派员。这对一个毫无政治背景的中下级军官来讲是史无前例的。
  蔡孟坚来到武汉,两眼一摸黑,手下连一个得力的干部也没有。武汉地处九省通衢,是国民党剿共的後方,党时担任武汉行营主任的何成□上将,正被共产党频繁的「飞行集会」等活勤搞得焦头烂额,一见蔡孟坚倒是十分器重,便由他出面约见了正好在武汉的洪帮大龙头徐朗西,由徐朗西指派了汉口的洪帮大爷杨庆山等二十馀人,成为蔡孟坚任处长的侦缉处的第一批人马。
  蔡孟坚走马上任,为蒋介石真可谓披心沥肝。他曾化装成渔夫,潜入洪湖地区,亲眼看到过贺龙,这在国民党高级特务中是绝无仅有的。1930年11月,蒋介石在庐山召开了所谓「剿匪」会议,会後准备到汉口巡视。何成□大肆铺张,准备借座汉口总商会,召开千人大会,为蒋介石捧场。这一计画被中共地下党长江局获悉了,通过内线秘密取得了出席会议的证件近200张,准备刺杀蒋介石。就在蒋介石下山前两天,蔡孟坚捕获了长江局的秘书夏华,经过严刑拷打,夏华叛变,供出这一计画。蔡孟坚大惊失色,一方面面呈何成□,一方面又通过调查科的秘密电台密告陈立夫和调查科科长徐恩曾。陈立夫即令徐恩曾和蔡孟坚同赴庐山,蒋介石立刻召见了他们,当场手书一纸命令,任命蔡孟坚为少将参议,并发给奖金一万元。此刻,後来成为军统特务头子的戴笠还挂着中校级军官的头衔在苦苦奋斗……
  也就在这一次大搜捕中,蔡孟坚捕获了中共汉口地下党的几十处机关,抓获了中共长江局秘书长苏立民、中共中央组织部干事袁树人、中共湖北省军委书记袁秉章等近百人。苏立民等坚贞不屈,不久即被枪决;长江局负责人(一说为中共汉口市委负责人)尤崇新叛变。蔡孟坚曾根据叛徒宋惠和的建议,让叛变自首的共产党变节分子到共产党活动比较频繁的几个区域站马路指认。由於党时的地下党活动区域比较狭窄,这个方法颇为奏效,於是尤崇新也乔装改扮被派上了大街,没料到几天下来却一无所获。蔡孟坚恼羞成怒,准备将尤崇新从街上撤回,重新关入监狱。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尤崇新匆匆跑来,说他发现了重要线索: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实为候补委员)、特委负责人顾顺章可能就在汉口……
  「顾顺章?」蔡孟坚倒吸了一口冷气。对於顾顺章,蔡孟坚了解得非常清楚,他是中共中央政治局的常委(当时许多人都这麽认为,报上也这麽记载,顾顺章被捕後自己也这麽承认,其实为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笔者注),与周恩来、向忠发、李立叁齐名,号称中共的「四大健将」。他原来是上海兄弟南洋烟草公司的工人,1924年参加中国共产党,1925年在「五卅」运动中崭露头角,然後被送到苏俄,表面上在东方大学读书,实际是在「格别乌」受特务训练,成为特务活动的一大行家。他双手都能使枪,擅长於化装,还掌握了缩身术。1927年他回到上海参加上海工人武装起义,担任工人纠察队总队长。1927年底,共产党首脑机关陆续搬到上海,顾顺章负责中共首脑机关的保卫工作,几年来他一直在上海活动,足迹好像还没有离开过上海……
  他冷冷地望了尤崇新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顾顺章?你看见他了?」
  「没有……」尤崇新抹了抹脑门上沁出的汗水,颇有点紧张。
  「那你怎麽晓得顾顺章会在汉口?」蔡孟坚靠在椅子上,顺手拧亮了桌上的台灯。
  「我在汉口新市场门口看到了化广奇魔术师在游艺场登台演出的广告。」
  「化广奇魔术师?」蔡孟坚一脸困惑。
  「是的,化广奇是顾顺章的艺名。『清党』前我在上海,曾在顾顺章手下干过。这个人喜欢玩魔术,还在卡德路(今石门路)上开设过一个魔术用品商店,他自己也常常用化广奇的名字上台演出。我……我问过游艺场的老板了,说化广奇昨天晚上还演出过一场,今天,今天……」尤崇新结结巴巴地说。
  「好,好!」蔡孟坚兴奋得跳了起来:「你马上到新市场一带去活动,我派叶明亮、周执中等几个弟兄紧盯着你。如果你看到顾顺章,立即呼喊,千万不能让他跑了。」他走到尤崇新身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尤先生,如果你抓到了顾顺章,那就为政府立了一个大功!我面呈何主任,给你一笔钱,送你到日本去留学。」
  「谢谢蔡处长。」尤崇新深深地朝蔡孟坚鞠了个躬,又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匆匆地走了……
  天色渐渐地昏暗了,偌大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静寂无声,只听到立地时钟的指针在铿锵铿锵地跳动着。蔡孟坚望了望窗外,凝了下神,走到办公桌前抓起电话,接通了侦缉队,他低声吩咐了几句又立刻将电话挂断了。他转身坐到沙发上,拉开抽屉,在「匪情通报」找翻了许久,寻出一张模模糊糊的还是顾顺章担任上海工人纠察队长时的照片,将它搁到写字台上,久久地凝视着,心里默默地叨念:顾顺章,顾顺章,看你这一回怎麽逃出我的手掌心!

-----------------------------------------------------------------------------------------------
第叁章 徐恩曾做梦也没想到,他最信任的秘书钱壮飞竟是共产党人

 

         一个人的一生往往是由许多偶然因素所构成的,一件小事往往就决定了他一生中的命运。
  1931年的4月25日,是徐恩曾一生中最灰暗的一天!如果没有陈果夫、陈立夫的帮助,正处在人生辉煌之中的徐恩曾就因为这一天,将黯然失色地走到生命的尽头。
  刚吃过午饭,这位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科长就坐在中山东路305号「正元实业社」他的秘密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就等着坐车回上海去渡周末了。这位国民党的大特务头子临死前在美国用英文撰写的回忆录《暗斗》中不无遗憾地说:「我确实做梦也没有想到,钱壮飞会是共产党」,他这个人「平日埋头作事,不问外务,不怕辛苦,忠於职守,事情做得又快又好,是个循规蹈矩的干练青年」。陈立夫1970年7月2日在写给蔡孟坚的信中也说:「当时双方作渗透工作,无孔不入,可均兄(徐恩曾字可均)录用钱壮飞为一大疏忽……」
  真实,徐恩曾并不是一个做特务的料子,他身材颀长,皮肤白皙,长得眉清目秀,一副美男子的模样,如果做电影演员或许倒成为了一个大明星!他小学、中学都在上海南洋公学读书,成绩优异,毕业以後考入交通大学电机系,以後又自费到美国去留学,学的是电气工程,他是一个颇有真才实学的人,大学毕业在美国西屋电气公司实习,老板很赏识他,但他还是执意要回来,搞「科学救国」。1924年他回到上海,担任过南市自来水公司总工程师并筹建了中国第一座商用无线电台。他英语说得非常流利,自己会开汽车,也会修理无线电,甚至他当了大特务头子以後手底下特务用的收发报机还是由他自己设计的。他平时喜欢打桥牌、跳舞、打网球、打猎……一副西方人的派头。
  徐恩曾是浙江吴兴人,与陈果夫、陈立夫是同乡,据说还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20年代初叶徐恩曾在美国留学时,恰好陈立夫也在美国,徐恩曾就在陈立夫的介绍下加入了国民党。回国以後他未能如愿搞科学,搞实业,而是由陈立夫推荐先在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工作,以後又接替叶秀峰,担任了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科长。
  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是中统特务组织的原始机构,原来叫党务调查科,国民党内部派系林立,山头众多,成立这个调查科,顾名思义是蒋介石出手调查和掌握国民党内各派系活动的目的。
  1928年2月,蒋介石担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部长,下令成立调查科,首任科长是陈立夫,1929年陈立夫升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调查科长一职即由他的密友、刚从法国留学归来的张道藩担任;以後吴大钧、叶秀峰都曾干过一个时期的调查科长,但真正使它获得巨大发展的是徐恩曾。他在这个位置上干了15年,将小小的调查科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令人谈虎色变的中统特务组织。
  1930年,蒋介石亲自下令将经过政治警察训练的中央军校第6期毕业生共20人派到调查科工作,这些人中有马绍武、马啸天、游定一等,以後均成为中统的骨干。但是蒋介石自己也没有想到,这其中竟会有一个共产党员,他便是钱壮飞。
  钱壮飞是浙江湖州人,与徐恩曾小同乡,这在讲究重用乡党亲谊的国民党内十分重要。1925年他在北平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介绍人是他妻子张振华的兄弟张暹中。大革命失败以後他从北京逃到上海,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他先在上海公用局做过抄写黄包车执照的差事,以後又到开封冯玉祥的部队里混了几天。 1929年他从报上获悉消息考取了国民党中央军校办的无线电训练班。由於他学习成绩优异,又是徐恩曾的小同乡,到调查科以後深受徐恩曾的赏识,很快就担任了徐恩曾的机要秘书。调查科原来与中央组织部同在丁家桥办公,人员扩大以後,徐恩曾藉口丁家桥不利於保密,便租了中山东路305号王学仁的一幢房子(此人从来也加入中统),这幢房子半是中式,半是西式,门口很小不引人注目,但里面却很大。徐恩曾在305号门口挂上一块「正元实业社」的牌子,据说「正元」两字是取蒋中正和徐的情妇王书元最後一侗字拼凑而成。徐恩曾在里面设了一间办公室,作为他的机要秘书,钱壮飞就住在他的楼上。但是徐恩曾做梦也没有料到,此刻钱壮飞已与共产党重新接上了关系。
  钱壮飞的夫人张振华是安徽桐城的名门望族,她有一个老乡叫胡底。钱壮飞和张振华在北京时,胡底在中国大学念书,平时就住钱壮飞家里。张振华比钱壮飞大两岁,入党也比钱壮飞早一年,胡底在张振华的介绍下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钱壮飞与胡底正可谓是莫逆之交。
  1929年胡底在上海一家影片公司的摄影棚时认识了李克农,与李克农接上了关系,同时也将钱壮飞介绍给了李克农。此时李克农正任中共沪中区委的宣传委员,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钱壮飞所处的位置有多麽重要,只是通过区委向党中央作了汇报。周恩来获悉了这一情况後极为重视,他亲自布置顾顺章对钱壮飞进行考察,然後在中央政治局的一次会议上提出:要将国民党的特务组织拿过来为我们服务。中央政治局同意了周恩来的意见,於是决定将李克农从沪中区委调出,直接建立一个由李克农、钱壮飞、胡底叁人组成的党小组,李克农任组长。该党小组直接受顾顺章领导,负责与他们联络的是中央特科负责情报工作的二科科长,化名为王庸的陈赓。
  李克农接连不断地搬了几次家,与过去的同志和朋友断绝了一切关系「消失」了,他在钱壮飞的帮助下与胡底一道考进了直接由调查科掌握的上海无线电管理局,由钱壮飞安排任命为电务股长,掌管起了上海与各地秘密的电讯往来。胡底则被派往天津创办国民党在北京的情报机构,公开打出的牌子是「长城通讯社」。李、钱、胡叁人好象一只铁叁角,埋藏在国民党特务的心脏里,这铁叁角的尖顶是钱壮飞。
  徐恩曾事必躬亲,工作异常勤奋,但是有一个最大的毛病便是好女色。他和原配夫人梅子瑛早已分居,第二个妻子叫王书清,但徐恩曾得陇望蜀又垂涎王书清的妹妹王书元,此刻正与书元姘居在「正元实业社」里。他嫌南京冷清,几乎每个星期六都要带姘妇到上海去渡周未,这天上午他翻了翻昨日《申报》刊登的广告,只见上面写着新落成的夏令配克大戏院(今新华电影院)周未将公演歌舞晚会。广告词不知出于哪个文人之手,写得香浓美艳:     花团锦簇,千紫万红皆逊色               风光旖旎,百褶罗裙如柳摇     羊脂白玉,粉队争妍在腴腿     脂香四溢,美人撩眼尽醉迷「美人撩眼尽醉迷……尽醉迷……」他喝了口清茶,捧着报纸,击节赞叹,然後起身,亲自跑到二楼钱壮飞的办公室里。
  「钱秘书,钱秘书,今天你是不是跟我一道去上海渡周末……」
  「噢,不了。」钱壮飞一眼看穿了徐恩曾的心思:「这几天我手头正好有点事,脱不开身。徐科长,你有什麽事需要我办?」
  「噢,这样……这样……书元总是缠着我要去夏令配克看一场歌舞,你看……」他将报纸递给了钱壮飞。
  钱壮飞瞄了眼报纸的广告浅浅一笑:「这事好办,我拍个电报给杨特派员,让他在夏令配克给你订两张票子。」
  「好。」徐恩曾非常满意,「你看是坐火车去,还是坐汽车……」
  「还是坐汽车吧!调查科刚刚买进一辆1930年美国福特车,正好派上用场……」
  「不错。」徐恩曾满意地拍了下钱壮飞的肩头:「就这麽办吧,钱秘书,你有什麽东西要带给你的太太?」
  钱壮飞笑了笑回答:「这就不用麻烦徐科长了。」
  两点敲过,一辆崭新的1930年福特车已经停在正元实业社的院子里。钱壮飞跑到徐恩曾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徐恩曾挽着王书元从屋里走出来跳上了汽车。临行前他还探出头来对钱壮飞说:「钱秘书,有什麽紧急公文就放到我的写字抬上。下礼拜总司令要召开中执会例会,明天晚上我一定赶回来……」
  「好的。」钱壮飞毕恭毕敬地朝徐恩曾点了点头,他目送汽车徐徐开出正元实业社的大门,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



第四章 周恩来对总书记向忠发与妓女姘居很不以为然

●周恩来在为苏区红军命运担忧的同时,对总书记向忠发与妓女姘居很不以为然●
  上海,善钟路(今常熟路),法租界上一条非常僻静的马路。
  华灯初上,一位身穿粗呢制服头戴鸭舌帽的青年人走进了善钟路中段铺面向东的一家苏广成衣铺,成衣铺的老板见他进来,也不搭话,冲着他笑了笑,嘴角朝上努了一下,然後吩咐伙计落下门板,关门打烊了。
  来客穿过店堂从後楼梯爬上了二楼,楼上客堂间住着一位留着一嘴大胡子的中年人,他就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发。与他同居的是一位漂亮的风尘女子杨秀贞,据徐恩曾回忆说,共产党(通过向忠发之手)为此向她支付了8000元的大洋。奇怪的是两人同居了一年多,杨秀贞居然连向忠发是共产党都不晓得,这个苏广成衣铺的二楼亭子间里还住着一位30来岁的女子,她就是任弼时的夫人陈琮英。
  来客走进客厅,脱下鸭舌帽,露出两道浓浓的剑眉和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原来他便是周恩来。
  「阿贞,客人来了,你到厨房里去烧一桌菜来……」
  向忠发一见周恩来,忙着将杨秀贞支开,等她一走又紧紧地关上了房门,这才转过身,边招呼周恩来落座,边说起了笑话:「少山(周恩来党内时称周少山),今天是礼拜六,你不在家里陪陪你的老婆,上我这儿来干什麽?是不是被你丈母娘赶出来啦(当时周恩来与邓颖超及邓的母亲杨振德同住在一起)?」
  「特生(向忠发党内时称特生),都什麽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周恩来苦笑了一下。
  对这位总书记,周恩来真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原先他对於这位比自己大上近20岁的老共产党员是怀着很深的敬意的。向忠发是湖北人,原先作过船工,是一个道道地地的无产阶级。他1922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以後担任过湖北总工会的负责人。广东、湖北、上海,是大革命期间工人运动最活跃的地方,向忠发也因是湖北地区的工人领袖而声名显赫。1927年大革命失败之後,向忠发在汉口参加了为拯救中国革命而召开的「八七」会议,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1928年,他率团去苏联,出席了在莫斯科郊外□维尼罗德镇召开的中共六大,当时由史大林领导的共产国际片面强调在党的领导层要增加工人成份,大会选出的由14人组成的中央政治局里,道道地地的产业工人有7位,向忠发也就当然被选为总书记。六大期间,周恩来与向忠发朝夕相处,以後又一起在上海主持中央工作,他发觉这位总书记能力很差,远远比不上同样是工人出身的苏兆徵、项英、顾顺章那样精明能干。但向忠发待人宽厚,较无心机,也没有什麽政治野心,下面的人要做些什麽一般他都不会有什麽意见,周恩来原先对他的那点敬意自然也就一点一点淡薄了。但他也是一个宽厚的人,严以律已而宽以待人,只是在向忠发的底下默默地承担起了更加繁重危险的工作……
  向忠发收敛起了笑容,用他那只少了一个指头的手熟练地从香烟罐里抽出一支叁炮台香烟燃上火,当了总书记之後他和现在的时髦小青年一样也有了吸洋烟的习惯:「少山,你到我这儿来总有什麽事吧?」
  「是呀,特生,」周恩来喝了口茶,皱紧了双眉,「刚才接到李强送来的电报,说是蒋介石已发出密令,命令各路『剿匪』总指挥一定要在5月5日国民大会召开之前,肃清赣南、闽西、湘鄂西、赣东北、鄂豫皖等地的红军。4月15日,何应钦在南昌发出了总攻击令,宣告第二次围剿开始,朱德、毛泽东他们的压力很大,与中央的电讯联络也已经中断,局势非常严峻……」
  「少山,你也用不着忧心仲仲,」向忠发扔掉烟蒂,伸出宽厚的手掌拍了一下周恩来的肩头:「中央不是已经派项英到苏区去了吗?任弼时、王稼祥、顾作霖作为中央代表也已经动身去江西了,天高皇帝远,谁也顾不上谁,那里的事,就由那里的同志去操心吧……」
  「不,特生,话不能这麽说。」周恩来又猛地朝嘴里灌了一大口茶,滚烫的水烫得他有点龇牙咧嘴:「这几年的工作下来,我已经越来越感到武装斗争的重要性了。现在中央与苏区的交通已经恢复,四中全会决定让我尽快地到中央苏区去,我还是想早一点动身……」
  「你不要专门听陈绍禹(王明)那帮书生的,这些人在苏联喝了几口洋墨水回来就指手画脚!将老同志统统都赶光了,中央的工作不晓得还要不要做!」向忠发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气呼呼地坐下,又从香姻罐里抽出了一支烟。
  提起陈绍禹,向忠发就憋了一肚子的气。1928年六大召开时,他不过是中共代表团的一个翻译,1929年回国,分配在中共沪东区委作宣传干事,他懂得什麽工人运动、武装暴动?立叁路线时他受了一个留党察看的处分,主要还是因为他被捕时暴露了中央机关的地址,想不到他却因此而大肆吹嘘,好像他是一个受立叁路线迫害的英雄!1930年国际十月来信,信说是写给中央的,但信的内容却由刚从苏联回来的沈泽民、夏曦。陈昌浩、何凯丰等一伙通报给了陈绍禹,结果这批人上下串连,藉口批立叁路线,反对叁中全会,矛头还不是指着我和少山?结果秋白(瞿秋白)和罗迈(李维汉)被当作替罪羔羊让他们给弄下了台,自己这个总书记也快要成为空架子了!
  「特生,韶玉(陈绍禹常用的笔名)他们看问题的水平确实是要比我们高一些,」尽管周恩来对陈绍禹一伙也颇多不满,但他还是尽量婉转地讲:「拿我自己来说,与柏山(李立叁党内名)共事这麽久,但对他路线错误的严重性却始终没有看出来。」
  「什麽路线错误?李立叁就不去提他了,我看他们对秋白的做法就太过头了!」
  瞿秋白是中共中央负责人之一。1927年他在中国革命最危难的时候在武汉主持召开了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八七」会议,批判了陈独秀的错误,被推选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常委中另二人为李维汉、苏兆徵),并主持中央工作。1928年他去苏联主持召开中共六大,会後便留在莫斯科担任中共驻第叁国际的代表。但也就从那时起,他与第叁国际有些领导人对中国革命的看法产生了分歧,尤其是与留在中山大学工作的陈绍禹一伙矛盾很深,於是失去了第叁国际的信任,甚至连他的弟弟瞿景白也惨遭毒手,神秘地「失踪」了。1930年他与周恩来先後回国,纠正立叁路线的错误,可是不久却在六届四中全会上被米夫、陈绍禹等当作立叁路线的新的代表者被清除出党中央,并被迫在短短一个月内,两次发表声明检讨自己的「罪行」……
  「唉,」周恩来长长地叹口气,他站起来,望了望漆黑如磐的夜空,背转身子喝了一口茶。他晓得陈绍禹一伙威逼瞿秋白认罪,矛头一半是对着他的。自己违心地在四中全会上批判了一通所谓瞿秋白的「错误」,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却就此葬送了自己与瞿秋白多年积累的私人感情与友谊。据张金保说,瞿秋白对此耿耿於怀。(据张金保回忆,她在四中全会後曾听瞿秋白说过:最可恶的是周恩来,随风倒,两面派,没有一点原则。)他感到非常苦恼,别人实在是不了解他相忍为党的那一片苦心!近日来,他时常在想:自己过去的做法是否正确?对秋白是否真的大过份了一点?还有,他和秋白是否如同陈绍禹所说犯了那麽大的错?他说不明白。但他不愿意在向忠发面前暴露自己对党内其他同志的不满,只好讲:「特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秋白是有错误,有错误就得检讨;其实我也有错误,我也应该向中央作检讨……唉!」突然,他想起瞿秋白的身体,不由得又唉声长叹起来:「唉,秋白住在大西路(今延安西路)贫民区内,环境大糟了!他的病需要静养,要多呼吸点新鲜空气。过几天是不是让赵容(康生)安排一下,给他在租界找一所房子?」
  「你就别提那个赵容了,阴阳怪气的,办事一点也不爽快。」向忠发提起赵容又是一肚脾气:「陈绍禹一伙提议让他来接替顾顺章,你怎麽也会同意的?」
  「中央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一回周恩来回答得非常乾脆:「顾顺章这个人确实能干,但有些事也做得大过分了,生活腐化,再有……」突然,周恩来想到向忠发也是放着乡下的结发妻子不顾,在上海寻了个烟花女子同居,话一下打住了。
  「这个……这个……少山,顾顺章这个人我还是清楚的。现在蒋介石白色恐怖这麽厉害,人嘛总要作点掩护、有点伪装,搞个把女人……这个……这个……对了,顾顺章出去这麽久了,有什麽消息?」
  「听中央交通局送来的报告,说特立(张国焘)、陈昌浩、沈泽民夫妇都已经安然抵达了金家寨,顾顺章在汉口就和他们分手了。」
  「他不会出什麽事吧?」
  「我想不会的。」周恩来沉思了一下说:「这条线他跑过几次了,每一个环节都是非常可靠的同志。」
  「那他早该回来了吧……」
  「是呀,他应该回来了。」
  周恩来站在窗口,望着漆黑的夜空,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之中……

 

-----------------------------------------------------------------------------------------------
第五章 顾顺章在街上被尤崇新拦腰抱往

●顾顺章在街上被尤崇新拦腰抱往,两支乌黑的手枪抵往了他的脑袋●
  暮色苍茫,宽阔的长江江面上慢慢地腾起了一层淡淡的雾霭。
  尤崇新悠悠地在新世界游艺场至江海关一带来回□□着,他压低了帽檐,帽檐下面那双小眼睛滑溜溜地四下转动着,双手捏得紧紧的,手心里都捏出几把汗来。
  根据长江局的指示,他积极参加了准备在总商会刺杀蒋介石的密谋,可是做梦也未曾料到炸弹未响自己反倒被捕了。根据苏立民的意思,他和尚未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袁秉章等伪装自首,替大特务蔡孟坚办一份《醒报》,潜伏下来以求脱身。蔡孟坚果然答应了,还拨给了他们5000块大洋作经费,汉口市委指示他们肆意杀掉蔡孟坚後尽快脱身,全部转移到上海去由党组织重新安排工作,没想到就在临动身的那一天晚上被蔡孟坚识破,七个人除了宋某跳江逃脱外,全部在长江轮上被捉,上了脚镣手铐,静候处决。几天几夜他在死牢里寝食不安,静思默想:性命……性命……人从娘胎里出来是多麽不容易,出来後就只有那麽一次机会。他原来是学文学的,在大革命的洪流中加入了共产党,居然还成为了共产党一个方面的负责人,但是这一切又哪有命来得重要?命丢了,金钱、美女、理想、信仰……这一切的一切不都变成泡影?他左思右想,痛下决心,咬破自己的手指,在汗衫上写了一封血书给蔡孟坚,要求再给他一次机会,戴罪立功。他做梦也没想到,蔡孟坚居然答应了,将他放了出来,限期要在4月30日前抓住一个共产党。几天来他处心积虑地想要为蔡孟坚立一个功,换自己的一条命。他跑遍了武汉叁镇的大街小巷,但是他的那些同事、上级、下僚怎麽一下子都不见了呢?他们掌握的那些联络点一幢幢人去楼空,从来也没有搬迁得像今天这麽彻底过。他知道这一定是一只更加有力的手在与他抗衡,这只手只可能是由中共上海地下党中央派来的,最可能的就是顾顺章!
  顾顺章……顾顺章,上海工人叁次武装起义时,他曾追随其左右,与他有过一段交情。听说他会易容,听说他又会缩骨术……不过双手开枪,百发百中,这都是他亲眼看见过的。听说他手底下的那帮红色恐怖队个个都是亡命之徒,要想在武汉街头找到顾顺章真是大困难了,搞得不好自己反倒丢下一条性命。唉,顾不得了,顾不得了!但愿这一回上帝保佑,让他抓到顾顺章,然後拿一笔钱,改名换姓,飘洋过海,离政治远远的,专心去做自己的学问。他胡思乱想,漫无边际地在街上走着,步履显得踉踉跄跄……
  顾顺章望着渐渐远去的陈莲生,轻轻叹了口气,然後慢慢地转过身来,心神不宁地朝德明饭店走去。虽然他也不过30岁,但是他感到自己早已失去了年轻人的朝气和热情,变得有点麻木了。
  他是上海宝山县白杨村人,没有读过多少书,原先在杨树浦南洋兄弟卷烟厂当机修工,不过是做工吃饭赚钱,这时候他碰到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刘华,由刘华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以後就一直站在生与死的风口浪尖上。这些年他亲眼看到了刘华的死,以後是赵世炎、罗亦农、杨殷、澎湃、陈延年、陈乔年……每一个朋友的死都燃起他心中强烈的复仇的怒火,他亲自带队暗杀了何家兴、贺芝华、白鑫、黄弟洪……他甚至把一百多斤炸药运进了一品香旅社,准备在上海的闹市中心来一个遍地开花……只是由於陈赓的坚决反对和周恩来的劝阻才没有成功。每一次行动之後他都有着说不出来的疲倦和沮丧,他犹如一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从来没有松驰过一天;他坐在汽车里,走在街上,甚至待在家里也从未觉得安全过,唯有在女人的怀抱里他才会暂时忘记世界上还有这麽多的打打杀杀!唉,他老了,他已未老先衰了,他实在不想再担任自己的这一份工作!
  前些日子在他主持的机关里(修德坊6号)召开了四中全会,从莫斯科回来的那帮子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要讲李立叁,就连向忠发和周恩来他们都不放在眼里。以後就是东方旅馆大破坏,一下子被捉去二十几个人。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他曾提出利用关系,在国民党将他们从工部局引渡到龙华时打一个埋伏,劫囚车。恩来也同意了,说可以试试。但陈绍禹坚决反对,说他们是老右倾机会主义份子,犯不着替他们冒这麽大的险。结果二十几个人就白白丢了命!对於何孟雄、林育南、李求实等,他说不上与他们有多少交情,但毕竟是在一张饭桌上吃过饭的人。他很怀疑这是陈绍禹派人告的密,借刀杀人来排斥异己。也许下一步陈绍禹的手就要伸到他顾顺章头上来了!
  哼!上海滩共产党能有这点门面,还不是我顾顺章将脑袋挂在裤裆里打出来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顾顺章不是何孟雄,可以随随便便由人来摆布的!他想到这次来武汉前在威海卫路自己家里的电灯泡底下给蒋介石写的一封密信,现在正牢牢地锁在他的妻子张杏华的首饰箱里,人总得想一想自己,这是自己最後的退路,万一被国民党捉住……唉,只是共产党毕竟待他不薄呀!难、难、难,做人难呵!他从口袋里取出打簧镀金怀表,一看,哟,都已经6点多钟了,那位白小姐早就在德明饭店等他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何况明天天一亮他还要赶到码头上坐船回上海去,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总指挥!」「顾总指挥!」突然他听到有人在背後喊他,他本能地站住了脚,侧过脸去……
  只见一个身材矮矮的男子,一双烧红了的眼睛像两颗炭正紧紧地盯着他。
  「这是谁?」顾顺章凝神一想,有点面熟,以前在上海见过,後来到长江局……
  他猛地一惊,心想不好,这家伙早已被抓到监牢里去了,怎麽会在这儿露面?他毫不犹豫拔腿就跑,但已经晚了……
  「总指挥,别跑,别跑!」尤崇新一个箭步扑上去,伸出双臂拦腰紧紧地抱住了顾顺章,只听见後面踢踢踏踏,彷佛有好几个人急着赶来的声响。
  「你认错人了吧!」顾顺章想起自己西服里面还插着枪,心想还是先把他稳住了,然後伺机拔枪,撂倒他几个,只要跑过这条马路,冲到日本人的租界里,自己便有逃脱的可能。但是尤崇新依然死死地抱着他……
  顾顺章屏息静气,刚刚想有所动作,但是已经晚了,两支乌黑的手枪紧紧地抵住了他的脑袋,叶明亮、周执中带领的侦缉队的那帮家伙已经团团围住了他。
  尤崇新松开了手,嗓门乾涩,但依然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他就是顾顺章,共产党的总指挥!」
  「是的,我就是顾顺章。」顾顺章已经完全镇静下来,他神色从容地拍了拍被尤崇新弄皱了的那套毕挺的西装。
  「哦,是顾先生,久仰久仰!」叶明亮丝毫不敢大意,他伸出双手顺着顾顺章的身体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将顾顺章插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枪搜了出来,然後说:「那就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可以,」顾顺章回答:「我有些东西在大智门德明饭店,是否可以去拿一拿?」
  周执中回答:「那就不用顾先生操心了,这点小事我们会替你办妥的,」他伸手朝後一招,一辆黑色汽车开了过来。叶明亮打开车门,将顾顺章推了进去,他和周执中一左一右将顾顺章紧紧地夹在中间,侦缉队另一个家伙也持枪跳上了汽车,挤在司机边上。司机加大了油门,绝尘而去,侦缉队的另一个家伙押着尤崇新被远远地抛在後面。
  「周先生、张先生,顾顺章……总指挥……是我第一个发现的……」车後还传来尤崇新声嘶力竭的叫喊……
  (尤崇新由於顾顺章被捕立了功,蔡孟坚将他放了出来,但没有兑现送他去日本的诺言。1931年9月,他在汉口自己的住宅里被红队派来的枪手李龙章暗杀。李龙章其名王世德,党内又称「老先生」。而李龙章也由於这一次行动被捕,最後在顾顺章的软硬兼施下自首,供出了顾顺章全家在上海被杀的真相,这是後话。)

-----------------------------------------------------------------------------------------------


第六章 顾顺章声称有对付共产党的大计画 要面见蒋总司令

●顾顺章声称有对付共产党的大计画,但一定要面见蒋总司令●
  夜色凝重,昏暗的路灯照着国民党武汉行营办公大楼前的卫兵,在地上拖出两个长长的身影。
  这是一幢建於清朝末年的建筑物,原先是湖广总督的衙门,由於年久失修已显得十分陈旧,只有频频来往的汽车和一个个持枪挺立的军人,才使它还保持着原先的那几分威严。今天恰逢周未,虽然武汉地处「剿共」前线,但整幢楼已经是漆黑一片,只有侦缉处的办公室里还亮着一豆灯光。
  蔡孟坚端坐在他那把硕大的皮转椅上,一动也不动。自从他听说尤崇新发现了顾顺章之後,就一直这麽坐着,几乎没有移动过。他明白这个发现对於他,乃至对於整个国民党政府来讲,究竟意味着什麽,正如他在40年後发表在台湾《传记文学》的文章中所说,是一个可能改写中国近代历史的事件。
  1928年,蒋介石在「济南事件」以後提出了「攘外必先安内」的口号,将消灭共产党和国民党内的其它派系作为他的基本国策。作为蒋介石的信徒,蔡孟坚曾多次聆听过蒋介石的这番演说,内心为之深深激动过,无论在「中原大战」还是在武汉主持「剿共」都不遗馀力,成绩斐然。但是他所取得的这一点点成绩与整个国民党的失败相比,却显得多麽的微不足道。不久前蒋介石发动的对赣东闽西朱毛红军的第一次围剿,国军长驱直入捷报频传,蒋介石的爱将张辉赞一路领先,甚至打到了吉安,说什麽「剿匪大业即日可安」,但是不久却从河里掏起了飘在竹筏上盛在木盒子里的张辉赞的脑袋。蒋介石极为震惊,指令何应钦在南昌举行盛大公祭,为部下打气。蔡孟坚特意赶到南昌,亲眼看到了盛在楠木棺材里的张将军的脑袋和一段用楠木雕成的身子。何应软曾指着棺木声色俱厉地讲:「如果不消灭共匪,咱们都死无完□……」接着又是第二次围剿,前方又是捷报频传,一会儿传言湘西贺龙阵亡,一会儿传来朱德身负重伤……但蔡孟坚非常清楚,这恐怕是又是前线将领们为了骗取赏金编造出来的「神话」,蔡孟坚深入过「匪区」,深知红军用兵施政的优劣点,不过身处武汉,常有「鞭长莫及、有劲无处使」之感,而现在顾顺章自己送上了门来……
  如果尤崇新所说的话是真的,那即使尤崇新找不到顾顺章,顾顺章也不会离开他的老巢上海太久,他还是要回去的。武汉到上海最直接的交通工具是船,而这条长江上所有的船都是侦缉处的副处长、洪帮大爷杨庆山掌管的。他想到这里突然像吸足鸦片似的一下子跳将起来,拨动电话就要和杨庆山联系……
  「处座,处座!」突然叶明亮门也不敲,一下子闯了进来。
  蔡孟坚手里还拎着电话,眼睛顿时一亮:「怎麽样?找到顾顺章的线索了?」
  叶明亮兴奋得声音都有点打颤了:「顾……顾顺章抓到了!」
  「顾顺章?真的是他?」蔡孟坚搁下电话。
  「没错,是他!」叶明亮将经过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好,好!马上把他带到这儿来!」叶明亮匆匆要走,蔡孟坚又一把拉住了他:「慢!你马上让周执中率几个弟兄到德明饭店,将顾顺章的行李以及顾顺章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扣起来,带到这儿来。此外,你告诉手底下的人,这件事谁也下准泄露出来,谁在外面乱嚼舌头,让我知道了就要他脑袋搬家!以後我一定重重地犒赏各位弟兄!记住了?」
  「是!」叶明亮又说了一句,匆匆走出去。
  顾顺章被带了进来,蔡孟坚凝视着他,刚要开口,没想到顾顺章却旁若无人地找了张沙发坐了下来先开口了:「你就是蔡孟坚?」
  蔡孟坚颇为惊讶,反问了一句:「你怎麽晓得我是蔡孟坚?」
  顾顺章浅浅一笑:「我看过你的照片!你是陈立夫亲自派到汉口来的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特派员。」突然他又站「起来,跨前一步,摆出一副非常神秘的样子说:「我有对付共产党的重大计画,请你迅速安排我面见蒋总司令。我将当面陈情……」
  蔡孟坚颇为不满:「顾先生,坐下!你既然晓得我的身份,那有什麽事完全可以和我商量。」
  顾顺章两眼漠然地扫了蔡孟坚一眼,退後一步,又坐到沙发上,仰着头一言不发。
  「那……我可以将顾先生引见给总司令部武汉行营的主任何成□将军,」蔡孟坚强压着心头的愤懑,继续说。
  「不!」顾顺章斩钉截铁地回答:「见不见他都一样,见了他不过也是这麽一句话。」
  「啪!」地一声巨响,只见蔡盂坚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脑羞成怒地说:「顾先生,请你不要忘记你现在是在什麽地方。」
  「哼!」顾顺章冷笑了一声,依然一言不发。
  蔡孟坚既想发作,又怕将事情弄僵了反而不便,他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个圈,最後又走到顾顺章身边问:「那──我怎麽样才能证明你顾先生是有诚意归顺国民政府了呢?」
  顾顺章坐在那儿,想了很长时间,终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好吧,拿纸来。」
  蔡孟坚亲自将笔和纸递给了顾顺章,顾顺章就坐在沙发上,接过笔在纸上草草地写了两个地址:「这是中共地下党长江局机关的新址,另一个是中央交通局汉口站的地址……唉!蔡先生我还是那句话,请你迅速安排我去南京。」
  「那──好吧!」蔡孟坚终於下定了决心,他招了下手,叶明亮急步上前,蔡孟坚吩咐道:「你亲自送顾先生到接待室里去休息。你就呆在顾先生身边,随时静候顾先生的吩咐!」
  「是!」
  蔡孟坚目送顾顺章离开了他的办公室,随即拿起了电话:「接何公馆,对,我有急事要面见何主任,对。」
  他搁下电话,整了整身上的少将军服,朝室外走去。

-----------------------------------------------------------------------------------------------
第七章 蔡孟坚决定包一艘小货轮将顾顺章解送南京

●蔡孟坚请示何成□,决定包一艘小货轮将顾顺章解送南京●
  何成□是国民党集团里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物。他文人出身,官至一级上将;他没有带过兵,手底下没有一兵一卒,但是很长一段时间却成为国民党集团里杂牌军的首领,杂牌军拥戴他与蒋介石讨价还价;蒋介石得用他去安抚杂牌军,一时,中国的官场是谁也离不开何成□。
  何成□是黄兴的学生,1904年他被保送到日本东京振武学校念书,第二年同盟会成立,何成□即由黄兴介绍参加了同盟会。辛亥革命以後他追随黄兴,黄兴出任陆军总长,他也就担任了陆军部的副官长,但是这个副官长主要工作只是负责黄兴与沪军大都督陈其美之间的联络。何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与「杨梅大都督」习性相近,爱好相投,没多久便成了好朋友。通过陈其美他结识了陈的两个侄子果夫和立夫,也认识了蒋介石,成为莫逆之交。
  何成□讲究江湖义气,待人慷慨大方,挥金如土,在国民党集团里有「小孟尝」之称,许多大小军阀都挺买他的帐。1928年他奉蒋介石的命令出使东北,说服了张学良东北易旗,为蒋介石立下了大功。1930年中原大战爆发,蒋介石故意让他统帅有各路杂牌军组建的第叁集团军。蒋介石曾召见他到南京密谋,要何成□想方设法拖住这帮子人,只要不临阵反戈给他难堪就可以了,根本不指望他们去为蒋介石卖命。谁想到这支部队不仅没有一个人倒戈,还不大不小地打了几场胜仗。蒋介石非常纳闷,派心腹前往第叁集团军设在漯河的指挥部打听,一了解这才晓得,原来何成□在漯河开设了一个「军人之家」,轮番招待各部队团以上的军官。他不仅从武汉招来了各帮名厨,天天设宴,而且花重金从武汉招来一批妓女,供军官们纵欲。於是各部队的指挥官都说何成□够朋友,都肯为他卖命。中原大战一结束,何成□不仅升为一级上将,而且担任武汉行营的主任和湖北省的主席。
  此刻他正拥着小妾半卧在烟榻上吞云吐雾,一听到蔡孟坚说抓住了共产党的特务头子、共党四大健将之一的顾顺章时,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这真……真是顾顺章?会不会搞错?」
  「绝不会搞错!」蔡孟坚坐在一边回答:「我已经用他过去照的相片和他对过了,不会错。再说……」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顾顺章写的纸条:「这是共匪长江局机关和中央交通局汉口交通站的地址,这麽重要的情报只有像他这样身份的人才会晓得。」
  「这……」何成□翻身起立,踱到蔡孟坚身边接过纸条,呆呆地看了半天,还是有点奇怪:「这……像顾顺章这样死硬的共党头目怎麽一下吃板子,二不坐老虎凳,叁不用灌辣椒水,就这麽轻而易举地抛弃了他的信仰、出卖了他的部下了呢?」
  「这……」蔡孟坚想了半天,无法回答,也只能困惑地摆了摆头。
  「这倒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物。」何成□背後操着手,慢慢地在屋内踱着方步。
  蔡孟坚站了起来:「何长官,您要不要见见他?」
  「不!」何成□转过脸来,望着蔡孟坚摆了摆手:「这个人傲得很,他手里一定摸了张大牌,这才想和蒋总司令掰掰手劲,我……这就成全了他。我倒要看看他在蒋某人面前会落得副什麽下场!」
  他急步走到蔡孟坚面前,两眼炯炯地盯着他说:「向总司令部发个电报,就说我们抓到了顾顺章,静候总司令处置!」
  「这……我已经电告南京中央调查科了。」
  「这个……再发一份,就说顾某已经自首了,要求晋谒蒋总司令。」
  「是,何长官。再有您看怎样把顾顺章押到南京?」蔡孟坚问。
  「坐飞机可以快一点……」何成□颇有点犹豫。
  1929年蒋介石曾向美国订购了17架O2U-4型侦察机,这种飞机原来是美国为海军舰队设计的舰载侦察机,除了驾驶员外,机上还可坐一人。这种飞机用途颇广,为美国海军立了不少战功,便改作陆机型的。1930年这批飞机陆续飞抵中国,军政部便将它们装备在汉口航空第4队,中原大战时,蒋介石曾坐这种飞机侦察过冯玉祥和阎锡山的兵力部署;蔡孟坚也不止一次坐这种飞机侦察过鄂豫皖和湘西的苏区。1930年2月28日,一架O2U-4型飞机从汉口飞往开封,因迷航油尽迫降在鄂豫皖苏区的陈家河地区,驾驶员龙文光经共产党动员启发自愿为红军工作,这架飞机也就被命名为「列宁」号。
  「何长官,听说顾顺章擒拿格斗样样精通,一个人坐飞机又没有卫兵押送,恐怕……」蔡孟坚颇有点犹豫。
  「对!不能让他坐飞机!你再发一个电报要南京方面速调一艘军舰来!」
  「是,何长官。不过是不是可以叫杨庆山到招商局包一艘小货轮?」
  「包一艘小货轮?对!这倒也是个办法,这样能更快一点。」何成□高兴地说:「这样事就由你去办,此外再由你派几个弟兄,一分钟也不停地轮番盯着他,我再派一个排的宪兵,顾顺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插翅难逃了!」
  「是,何长官,我这就去办!」蔡孟坚行了个礼,转身便走。
  「慢!」何成□又叫住了他:「你调了船以後再发一个电报给南京,通报一下他们的行程。此外,明天一早你坐飞机赶到南京去,我写一封信由你面呈蒋总司令。这一回也轮到咱们在总司令面前露一露脸了!孟坚老弟,这一回你的功劳可真不小呀!哈哈……」说罢,他伸出厚厚的手掌,狠狠地拍了一下蔡孟坚的肩膀。

-----------------------------------------------------------------------------------------------


第八章 六封有关顾顺章被捕的急电全部落入钱壮飞手中

●六封有关顾顺章被捕的急电全部落入钱壮飞手中,他派女婿刘杞夫星夜赴沪 传送情报●
  钱壮飞送走了徐恩曾,谦和地朝刚刚跨进正元实业社大门的大特务、调查科特务组长顾建中打了个招呼,又回到二楼自己的办公室里,在所有人的眼里,他是一个「待人极为和蔼可亲、笔头又快、办法又多」的「干才」(见《中统内幕》一书大特务张国栋的回忆),谁也猜不出他是一个负有特殊使命的中共地下党员。
  1929年他由胡底陪同找到李克农,与党组织接上了关系,曾主动提出要党组织仔细审查自已从1927年脱党以後的这一段历史。审查清楚後,周恩来亲自在北成都路丽云坊中央组织部机关内和他谈了次话,一见面周恩来讲了个笑话,说他的脸长得太像他的老对手蒋介石了,然後勉励他要作长期潜伏的准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注意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动则要置对手於死地!钱壮飞牢牢地记住了周恩来的指示,他在徐恩曾的身边,日理万机,各地的情报经过他的筛选,然後将机要的送到党中央的手里。国民党对中央苏区的第一次大围剿,国民党对鄂豫皖苏区的第一次大围剿,国民党对中央苏区的第二大围剿……计画刚刚制订完毕,发到「剿匪」部队手中,同样的计画也已经搁在了周恩来的桌子上……
  夜幕低垂,钱壮飞到隔壁自己女儿钱椒椒、女婿刘杞夫家里吃了晚饭,又回到正元实业社他的办公室,除了女儿、女婿、他的大儿子钱江也住在南京,夫人张振华则带着他们的小儿子钱一平住在上海甘司东路辣斐德路(今嘉善路复兴中路)新兴顺里4号,张振华正在外国人开的克美妇产科医院当住院医生。
  钱壮飞刚刚坐下,从保险柜里取出帐簿准备算帐,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门,说了声「报告……」
  「什麽人?进来。」钱壮飞应了一声。
  进来的是报务员:「钱秘书,汉口方面发来的加急电报,注明由徐科长亲译。」
  「好吧。」钱壮飞在收发簿上签了名,将电报放到桌子上。
  他将帐簿搁在桌上,算了几笔帐,又有人敲门,进来的依然是报务员:「钱秘书,汉口方面发来的加急电报,由徐科长转呈陈部长(陈果夫时任中央组织部长)。注明由徐科长亲译。」
  「好的,真辛苦你了。」钱壮飞在收发簿上签了名,轻轻地拍了拍报务员的肩头,将电文拿在手里看了一下,又搁到桌子上。
  「钱秘书辛苦。」报务员感动地冲着钱壮飞笑了笑,轻轻地搭上了门,走了出去。
  汉口方面出了什麽事情?怎麽一下子来了两封徐恩曾亲译的加急电报?钱壮飞细细想了一下,还是将电报放了下来,埋首在帐册里,准备继续算帐。谁想到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进来的还是报务员。就这麽在短短的两小时里,钱壮飞一连收到了六封从汉口方面发来的加急电报。
  这一下钱壮飞再也坐不住了,他明白如果汉口方面不是发生特别紧急的事情,决不会接连发来六封徐恩曾亲译的加急电报。他将电报一字儿在桌上排开,细细考虑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来,锁上了房门,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了密电码文本,小心地拆开了第一封电报翻译起来:「匪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负责特务活动的顾顺章(化名黎明)在汉口被捕……」
  顾顺章在汉口被捕?钱壮飞大吃一惊,他怎麽会跑到汉口去的?像他这麽精明能干的人又怎麽可能被捕?
  钱壮飞来不及多加思索,小心翼翼地又拆开了第二封电报:「顾顺章已归顺中央,说有消灭共匪中央的重大计画。欲赴宁面呈蒋总司令……」
  顾顺章他……他叛变了?钱壮飞搁下电文,脑门上沁出了汗来。记得也是他在和李克农接上关系之後,由王庸(陈赓)带领到修德坊和顾顺章见过一面,印象中他是一个非常精明能干的人,颇有点神经质,一刻不停地在屋内走动,一口浓重的上海口音,双目炯炯有神……钱壮飞已经记不得他曾经说过点什麽,但是他……他怎麽会叛变呢?
  他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水,一不做二不休将馀下的几份电报统统译了出来:
  「何长官电请陈部长,速报蒋总司令,调军舰一艘即赴汉口,以便押顾顺章赴宁……」
  「考虑到事关十万火急,汉口方面已包租招商局客货轮一艘,即刻解押顾顺章赴宁……」
  「调查科驻汉口特派员蔡孟坚将於明日飞抵南京,向钧座禀报……」
  钱壮飞再也坐不住了,他清楚地明白顾顺章的叛变意味着什麽:党中央在上海所有机关的地址,第叁国际在上海机关的地址,党中央主要负责人向忠发、周恩来、陈绍禹、瞿秋白……的地址,这些机密中的机密将统统大暴露,而首先──作为他和李克农、胡底的顶头上司,他们同样也将在敌人面前暴露无遗!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正指着9点51分,离最後一班开往上海的沪宁特快列车发车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了。对,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六封密电依原样一一封好,锁在抽屉里,又将密电码本藏入贴身口袋,匆匆地走出了办公室……
  夜色凝重,钱壮飞急步跑到正元实业社隔壁自己的家里,他的女儿钱椒椒和女婿刘杞夫准备睡觉,钱壮飞一下子将刘杞夫叫到自己的房间里。
  刘杞夫,又名刘正风,湖南人,此时才不过20出头,还不是党员,他也是由钱壮飞安排在正元实业社担任庶务(办事员)的,钱壮飞不便轻易离开南京,平时就由刘担任钱壮飞和李克农之间的联络人。
  「杞夫,」钱壮飞一把将刘杞夫按倒在椅子上,焦急地说:「你马上准备一下,立刻坐夜车到上海去,爸爸有一封信要你交给李叔叔。」
  「爸爸,现在就动身?这麽急?」
  「是的,你快去准备。」
  刘杞夫急匆匆地跑到自己的房间里着装打扮,与妻子话别,等他再走到钱壮飞屋子里,钱壮飞已经把信写好了,并仔细地封住了封口。
  「杞夫,这件事难为你了,一路上要多加小心。」钱壮飞亲自将信塞到刘杞夫的内衣口袋里,又从抽屉里拿了10块大洋塞到刘杞夫的手里:「你速去速回,这封信极其重要,一定要尽早送到李叔叔的手中。他的地址你都记住了?」
  「记住了。」刘杞夫将钱放入了口袋。
  「千万要小心,一定要尽早把信交给李叔叔。」钱壮飞又叮嘱了刘杞夫一番,将他送出了屋外,看着他消失在浓浓的夜雾之中……

 

-----------------------------------------------------------------------------------------------
第九章 李克农对刘杞夫说:「党是绝不会忘记你的。」

●李克农对刘杞夫说:「党是绝不会忘记你的。」●
  李克农,中国革命史上传奇色彩极为浓厚的一个人物。一直到1980年,蔡孟坚在台湾《传记文学》上发表《两个可能改写中国近代历史的故事》一文中,还认为钱壮飞就是李克农,蔡孟坚在文中写道:「我安全单位某代表杜君直接告诉我:有确实资料证明大陆陷匪後,匪政权社会部长李克农,即是钱匪壮飞,钱壮飞为李作间谍假名,李匪系安徽人,现有其同乡在美退休的段君,谈及他与李匪於民十五、六年同在芜湖中学教书,那时即发现他左倾,但随後忽然不见人影,并忆及李匪身段脸形均修长,戴最深度近视眼镜,与我所回忆李匪特徵,毫无二致。据一位研究西安事变历史的王君说:当年延安首先派李克农到西安见张学良,张初拒见,表示须由毛、周二人中一人来商谈。後李说他是共党中委。张勉强接见……最後还是由周本人亲来见张,足见周对李匪如此信任。」像蔡孟坚这样一个负重大责任的高级特务,对自己老对手的庐山真面目尚不清楚,闹出「张冠李戴」的笑话,可见李克农的神秘色彩。
  蔡孟坚有一点是正确的,李克农是安徽巢湖人,他生在芜湖,与後来成为着名文学家的钱杏村(阿英)同在芜湖安徽附小读书,结下了终身难忘的友谊。李克农和阿英受中共早期活动家高语罕的影响很深,可以讲是由高带出道的。他们俩都是由高语罕于1926年介绍入党,後来高语罕成了托派,被中共中央开除出党,支部大会是在上海华德路一幢小洋房里召开的,李克农、阿英和高语罕都出席了支部大会。但会议结束後,李克农却和阿英一同凑了钱在五芳斋摆了一桌酒席,极富人情味地与高语罕饯别。
  1927年以後,李克农九死一生逃到上海,他先在北四川路虬江路厚德里上海春野书店落脚,後来奉当时中宣部长罗绮园之命与潘汉年合办一张名为《铁甲车》的小报,以後还担任过上海沪中区委委员,一直到1929年11月,他认识了钱壮飞才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搬了好几次家,似乎从上海消失了,他与钱壮飞、胡底叁人组成一个特别党小组,受顾顺章直接领导,与他保持单线联络的是特科二科科长王庸(陈赓)。
  陈赓,中国革命史上又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他是黄埔一期学生,因救过校长蒋介石一条命而赫赫有名。1927年8月1日,他参加了南昌起义,在总指挥部负责保卫工作。在会昌战役中陈赓负了重伤,由他的副官卢冬生护送到了上海。当时周恩来也刚刚抵达上海,担任从武汉搬迁到上海的中共中央组织部长兼军事部长。当时在上海的中央组织和江苏省委各级组织频繁地遭到敌人破坏,赵世炎、罗亦农、陈延年、陈乔年等均在这个时候牺牲。周恩来便将陈赓留在上海,以後担任了中央特委直接指挥下的特二科科长。
  中央特科是为适应地下工作於1927年 11月建立起来的,这是一个专门负责保卫在上海的地下党中央和江苏省委的政治保卫组织,负责人是中央特委叁巨头之一的顾顺章。中央特科原先有叁个科,第一科为总务科,负责开会、借房子、找铺保,甚至收殓遇难同志的□体等活动,洪扬生曾任一科科长。他曾讲过:六届叁中全会的会场就是由特一科找了殷实铺保後租赁下来的;1930年5月中华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预备会议的会场也是由特一科负责安排的,会址租了两处,一是昌卡尔登戏院(现长江剧场)後面的一排洋房,一处是爱文义路卡德路口(现北京路石门路口)的一幢洋房,当时上海租界内新造的房子很多,空房子也不少,只要有铺保,找房子并不困难。由於会议人数众多,代表进入会场後就不允许再外出,吃住都在里面,伙食也是他派人安排的……1928年4月罗亦农遇害,遗体暴弃荒郊,也是他带了人叁更半夜找到了罗的遗体就地掘土埋葬的。特二科负责情报。特科叁科又名行动科,另一个名称就叫红队,顾顺章直接领导特叁科的行动,从苏联归来的谭余保曾担任过红队的负责人,王竹友也担任过特叁科科长。以後随着革命工作的需要又成立了一个特四科,即电讯科,负责中央与各根据地的秘密电讯往来,李强是特四科的负责人。此外中央还有一个中央交通局,负责地下党中央与各地的人员往来,这个中央交通局归周恩来直接领导,顾顺章叛变後对它的影响较小,中央交通局的负责人是吴德峰。这整个特科工作系统中最秘密的,自然属陈赓领导的特二科……
  26日清晨5点,沪宁特快车缓缓地停靠在上海北站。这时,上海北火车站刚刚落成不久,是全国最有气派的一个大火车站,但四周此时还相当僻静,远没有像今天这般喧哗。刘杞夫匆匆走出火车站,一夜没睡,年轻人正处在贪睡的年龄,他不由得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
  「小阿弟,旅馆去吗?有漂亮姑娘陪客呢!」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刘杞夫。
  「不去不去!」刘杞夫慌忙挣脱,这一下瞌睡反倒醒了。
  他摸了摸贴身口袋,信好端端地放在那里,总算放下了心。他举目四望,整个上海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之中,於是叫了一辆黄包车,让他拉到了西藏路上的东方旅馆,在那里果然找到了李克农。
  李克农一见刘杞夫,大吃一惊:今天不是接头的日子,一大清早他从南京跑到上海来干吗?
  刘杞夫一见李克农,掩上门,顾不上喘息便说:「李叔叔,我爸爸讲出了大事情……」
  李克农望了他一眼,将门关紧了,然後泡了一杯茶,让刘杞夫坐下,这才坐在他对面说:「杞夫,别紧张,先喝点水,慢慢讲。」
  刘杞夫心急慌忙地喝了一口水,舌头烫得生疼,他连忙搁下碗,尽量压低了声音说:「汉口方面出了大事情,一连来了六封加急电报,我爸爸连夜让我带封急信给你。」说罢从贴身口袋取出了那封已被汗湿了的信。
  李克农急忙拆开信,信写得很简单,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弹在他的耳边炸响:「据蔡孟坚电告,黎明(指顾顺章)25日在汉口被捕,已叛变,已坐船押赴南京。壮飞。」
  「这是真的?」李克农将钱壮飞的信放到桌上,问刘杞夫。
  「爸爸这麽急地将我从南京赶到上海,我想绝不会错。」
  虽然刘杞夫并不晓得信中所写的内容,但看到李克农那副神态严峻的样子,心里晓得岳父让送的信一定事关重大,便匆匆忙忙地把昨晚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李克农站了起来,在屋内踱着方步,他突然想起曾听王庸(陈赓)说过,顾顺章确是去了汉口,而这件事钱壮飞并不知晓。现在蔡孟坚一连发了六封急电给徐恩曾,可以肯定,蔡孟坚确实抓住了顾顺章,而顾顺章真的已经叛变了!
  他走到窗口,习惯性地撩起了窗帘一角,朝外一望,薄雾已经散尽,太阳刚刚懒洋洋地探出头来,上海已经从残梦中苏醒,马路上已经开始出现了稀落的行人……
  事不宜迟!现在每一分钟都比黄金还要宝贵!他一下子转过身来,问刘杞夫:「你爸爸打算怎麽办?」
  刘杞夫回答:「我不清楚,他还有一点紧急公文要办。」
  李克农又问:「那你打算怎麽办?」
  刘杞夫回答:「爸爸让我送完信後赶回南京。」
  「不行,你不能回去。」李克农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钱给刘杞夫:「你先到先施公司开一个房间,好好睡上一觉,以後再作安排。」
  「不,爸爸讲了,他让我回去,我想他一定有他的道理!」刘杞夫涨红了脸,显得十分固执。
  李克农望着刘杞夫那张年轻的脸,两行热泪滚了出来,他摘下眼镜,抹了抹泪水,非常动感情地说:「杞夫,我真不知道怎麽感谢你!」他把钱塞到刘杞夫的手里,轻轻摸摸他的脑袋:「那你就回去吧!先找个饭店好好地吃一顿早饭,然後休息一下再走。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记住:今後无论发生什麽事情,你爸爸,我,咱们共产党,是绝不会忘记你的。」
  「李叔叔,你自己也多保重了。」刘杞夫将钱塞进了口袋,站起来,深深地朝李克农鞠了一躬:「李叔叔,那我走了。」说罢,他打开房门,又匆匆地走了……
  (4月27日,刘杞夫回到南京,即与钱椒椒一道被徐恩曾逮捕,钱江流落街头,不久被当时的歌舞明星黎莉莉找到,进了黎莉莉的歌舞团,抗战开始後赴延安。刘杞夫和钱椒椒被关了四个月,徐恩曾怕追查下去涉及到自己的隐私大多,便将他们放了。)
  送走了刘杞夫,李克农又回到自己房里,他将钱壮飞写的那封信又看了一遍,直到每一个字都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然後用打火机点燃,将它烧成灰烬。他将纸灰倒人了马桶,抽水送掉了。他打量了一下屋子,迅速整理起自己的行装,东西非常简单,塞在一个小手提箱内即可带走。他将行装收拾乾净,打开抽屉,将抽屉内的一点零钱全部装进了口袋,随後拉开窗帘,将放在桌上的花瓶摆到了窗台上,这样万一有人来接头,就会发现这个记号。最後他又仔细地看了一下收拾得乾乾净净的屋子,穿上薄呢子大衣,将衣帽架上的那顶礼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提起小手提箱,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

第10章 顾顺章盘算着如何与蒋介石讨价还价

●顾顺章一夜未眠,盘算着如何与蒋介石讨价还价●
  江海关的大钟缓缓地敲了六下,整个汉口市都被浓浓的春雾笼罩着,但是停泊在江边码头上招商局的那艘「汉江」号客货轮已经升火待发了。
  昨天半夜,汉口侦缉处的副处长、洪帮大爷杨庆山亲自来到招商局驻汉口办事处,找到了那位姓刘的襄理,说是要包一艘客轮,明天一大清早即从汉口开到南京。姓刘的襄理搔了半天头,问:「杨大哥,这麽急,装什麽货?」
  杨庆山说:「刘老弟,不是装货是装人!」
  「装人?是运兵呢还是……」
  「不是运兵,是押一个犯人。」
  刘襄理大吃一惊:「押一个犯人要用一条船!这是个什麽人?」
  杨庆山回答:「刘老弟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老实对你说,这是何长官交下来的差事,押什麽人连我也不晓得。」
  刘襄理想了半天回答:「『汉江』轮倒是明天开船,只是客舱的船票已经卖出了一半。」
  「那不行!」杨庆山斩钉截铁地讲:「这一回我得把整个舱面统统包下,直发南京,除了这艘船上的船员,一个活人也不许带!」
  「这……」
  「刘老弟,军令如山倒,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不办也得办!」
  刘襄理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一则碍着杨庆山的面子,二则又是何成□的命令,遂忙了一夜,「汉江」轮只在底舱装了点货,其馀的舱面统统空了出来,让旅客们改坐下一班船,整条船就等着装那位神秘的犯人了。
  浓雾还未散尽,几辆军用卡车呼啸而来,从车上跳下了百十来个士兵,荷枪实弹,不一会儿便将整个码头封锁得严严实实。
  又过了十来分钟,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夹在两辆满载宪兵的军用卡车中间驰入码头,一直开到船边才停下来。
  汽车门打开了,蔡孟坚先跳了下来,他四下张望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後亲手拧开了後座的车门。叶明亮和周执中先後跳了出来,夹在他俩中间的是顾顺章。
  一夜未眠。这也许是顾顺章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夜了!不过12个小时,这以前他还是拥有10馀万中共党员的中央领导人,而现在已沦为阶下之囚!但是还好…… 他深深明白自己的价值:向忠发、周恩来、瞿秋白、陈绍禹……对了还有那个赵容,还有陈赓、钱壮飞、杨登瀛……这些人便是他讨价还价的筹码。除了蒋介石,旁人休想叫他再开口了!哎,对了,还有那个共产党特工机关与国民党特工机关合作的计画,也要好好地和蒋介石谈一谈。这个同样从上海滩发迹、今天爬到总司令宝座的蒋介石对这一切是会有兴趣的!他想到这里,那双因睡眠不足而越发肿起的水泡眼里闪出了一线希望的亮光,他浅浅一笑,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已经有点皱巴巴的那套做工考究的西装,挺起胸来……
  蔡孟坚并不晓得顾顺章在想些什麽,他忙着指挥那一排全副武装的宪兵先上了船,然後把握时间又关照了叶明亮、周执中几句,这才对顾顺章说:「顾先生,请上船吧!」从昨晚到现在,蔡孟坚始终对顾顺章彬彬有礼!
  「噢……」顾顺章应了一声,从沉思中惊醒,他依然夹在叶明亮、周执中两个特务之间从舷梯爬上了轮船。
  蔡孟坚随後上船,船长迎上前来,昨天半夜刘襄理已经关照过他了,他什麽也没问,将蔡孟坚等一行人带进了大餐厅。
  蔡孟坚又在大餐厅前後反覆查看了一遍,感到非常满意,这才转过脸来对顾顺章讲:「顾先生,祝你一路顺风了……」
  「慢着。」顾顺章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把抓了蔡孟坚。
  「顾先生,你这是……」
  顾顺章苦笑了一下说:「我还有个伙计叫陈莲生,在英国人开的祥泰木行的专用码头上等我,你现在马上就去,将莲生和那艘船都扣下来。不过有一件事请你帮忙,千万不要为难陈莲生。」
  蔡孟坚皱了皱眉头,继而淡淡一笑,他走出大餐厅,对候在外面的杨庆山低声吩咐了几句,杨庆山匆匆跑下船去。
  蔡孟坚又走进了大餐厅笑着问:「顾先生,你还有什麽要交代的?」
  「没什麽了。」顾顺章回答。
  「那好吧!」蔡孟坚转过脸去,朗声对周执中、叶明亮说:「你们俩一路上要好好照顾顾先生。」他侧过身来最後望了一下顾顺章,脸上又挂起了笑容:「顾先生,祝你一路顺风了!明天一早我在下关码头接你。」
  「蔡先生,你也去南京?」顾顺章稍稍有点意外。
  蔡孟坚矜持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走出了大餐厅。
  汽笛一声长鸣,「汉江」轮升起了锚链,启航了……
  叁个小时以後,一架O2U-4型侦察机从汉口机场腾空而起,直飞南京,机上就载着蔡孟坚一个人。

-----------------------------------------------------------------------------------------------
第11章 钱壮飞在上海碰到了聂荣臻

●钱壮飞逃离魔窟,在上海碰到了聂荣臻●
  就在押送顾顺章的货轮从汉口码头起航的时候,一位外貌酷似蒋介石的人已经坐在沪宁特快列车上向上海疾驰而去,他就是钱壮飞。
  一夜未眠。送走了刘杞夫以後,钱壮飞依然忧心忡忡,他明白,现在上海地下党中央的命运就掌握在杞夫和他的手中。今天不是接头的日子,刘杞夫能不能找到李克农?他没有把握;就是自己赶到上海,能否找到李克农、王庸以及他所敬仰的伍豪等中央领导同志,他心中同样没有把握。中央各个机关在敌人眼皮底下的大搬迁需要时间,他只能孤注一掷,无论如何一定要在顾顺章被押送到南京以前找到党中央……
  突然,他又想到:这会不会是徐恩曾设下的圈套,再一次考验他对徐的「忠诚」?这样的考验已经大多了,就在前一阵子中央调查科新编了密码,徐恩曾在外出与女朋友幽会时故意将密码本交给了钱壮飞,钱壮飞不露声色地将密码本锁进自己的保险箱,连碰都不去碰它,等徐恩曾归来时「完璧归赵」。其实他早已通过其它途径将密码本搞到了。徐恩曾接过密码,声色不露,但心里暗暗夸奖钱壮飞的「愚忠」……
  但是这一回实在是太不像徐恩曾设下的圈套了。他了解蔡孟坚,这个人精明强干,二十几岁就官居少将,为人孤傲得很,从骨子里看不起徐恩曾。徐恩曾就是想考验他,也不会去挑选蔡孟坚这麽一个搭档。
  自己是走还是留?他犹豫□徨。几年工作使他深深感到:党中央将自己安插在这麽一个冈位上是多麽英明!现在一夜之间将自己辛苦了几年才建立起来的关系网统统毁了,他实在有点难下这个决心!但是顾顺章?他既然已经叛变了,难道就不会将他给一起出卖了?这六份急电中,已经有一分写明了,此事千万不要让徐恩曾身边的人知道。这徐恩曾身边的人指的不就是我钱壮飞吗?他苦笑了一声,终於下定了决心:走!
  但是在离开南京之前,他自己还有许多紧急的公务要处理。首先他要将上个星期中央调查科派往各地的特派员的人员名单和组织状况抄录下来,这是一分重要的情报,以後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其次他要将珍藏在自己身边的密码文本彻底销毁,这件东西已经失去它的意义,徐恩曾恐怕再也不会去用它了。再有……对了,他要将徐恩曾交付给他的钱款帐目整理清楚,共产党人光明磊落,他不能背一个「携款潜逃」的黑锅。最後……对於留在南京的钱椒椒和钱江该怎麽办?是带着他们一起儿去上海?噢,不行,一则这里是国民党的特务窝,周围不知道多少双鹰犬般的眼睛在监视着,叁个人一块走目标太大;更主要的是他此行任务艰巨,丝毫也不能出丁点差错。但是将他们留在南京……他再也坐不住了。
  钱壮飞有两个妻子,早年他在老家由母亲作主定亲,娶了家乡勇丰布店老板的女儿徐双英为妻,养了一个女儿叫钱椒椒。以後他的北京读书、工作、参加革命,与自己革命的引路人张振华相爱了,又生了两个孩子钱江和钱一平。现在如果将钱椒椒和钱江留在虎口里,今後他该如何向徐双英和张振华交代?
  唉,难呵难呵。他燃了支烟,在屋内转了一圈又一圈,终於想出了一个应急的方法:给徐恩曾留一封信,一则要好好谢谢他的「知遇之恩」;二则也要告诉他: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要因为他的缘故滥杀无辜,迫害自己的妻儿老母……他知道徐恩曾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徐恩曾丑事做得实在太多了,只要他不把这些丑事一件件抖落出来,谅徐恩曾也不敢走得太远!
  他脑袋瓜子飞快地转动着,细细排了一个计画,然後泡了一杯浓茶,一件一件地做了起来……
  等他将所有的事都做好了,东方也已经透出了一线晓光。他将从汉口发来的那些急电以及留给徐恩曾的帐册和信整理在一起,走到楼下徐恩曾的办公室里,将它放到徐恩曾的写字抬上,然後细心地锁上了门。他路过一间住着自己一位「朋友」的写字间,拿起桌上的裁纸刀将桌上的一张地图画了一个十字,他相信这位「朋友」是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的。最後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已经收拾得乾乾净净的办公室,幽默地给了它一个飞吻,算是和它「永别」了。他穿上便服,伸了一个懒腰,摆出一副到夫子庙去散步喝茶的样子,闲散地步出了警卫森严的正元实业社……
  火车开了,这是从南京到上海的头班车,火车要开七个小时,星期天一早去上海的人寥寥无几,他坐在空空荡荡的车厢里,百感交集。两年前他也是这麽坐车到上海寻找共产党,通过胡底他与党重新接上了关系,组织上让他待在国民党反动统治的心脏内,整天与魔鬼打交道。他亲眼看到一个个革命志士从「正元实业社」、从丁家桥中央党部、从瞻国路132号特工总部走去了,走向了雨花台……他欲哭无泪,这地方早就不想待了!但是他想起在上海党的中央组织部伍豪同志对自己的教诲,忍辱负重,坚持了下来。前些天,他刚刚给李克农送去国民党对中央苏区第二次大围剿的计画,从计画中看,朱毛红军已经越来越壮大。现在中国革命总算有了自己的根据地,这是件多麽令人鼓舞的事情!他早就想到根据地参加红军,与国民党真枪实弹地干上一番,现在阴差阳错,也许这一回反倒能实现自己的心愿。想到这儿,他那紧张的心绪,总算稍稍地安定一点。
  火车疾驰着,他把握时间在火车上打了个盹,睁开眼,火车已经开出苏州了。他再也不敢怠慢,当火车在真如车站停靠时,他突然跳下了车,然後在车站要了一辆出租汽车,叫司机开到静安寺。礼拜天的中午,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上人来人往,煞是热闹,他走进静安寺拐角处的一家邮电局,拟了一封明码电报:潮病危速返。让邮局给天津长城通讯社的胡底发了一封加急电报。钱潮是他在北京行医时的化名,只有胡底才晓得。他和胡底早有约定:这种明码电报是极紧急的情况下通知他迅速转移的警报。他看着邮务员将电报送进报务室,这才离开邮局,凭着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几条线索,寻找起李克农来。谁想到李克农没有找到,却在浙江路 112号清河坊地下党中央军委联络站,碰到了聂荣臻。
  聂荣臻当时正在上海地下党中央军委协助周恩来工作,一见钱壮飞,聂荣臻大吃一惊:「你怎麽会跑到这儿来了?」
  钱壮飞苦笑了一下回答:「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他望了望聂荣臻,神色渐渐地严肃了起来:「你能不能马上找到王庸,或者是伍豪,我有紧急情况要向他们报告……」
  聂荣臻盯着钱壮飞问:「什麽事?」
  钱壮飞回答:「顾顺章昨天晚上在汉口被捕,已经叛变了……」
  聂荣臻是晓得顾顺章护送张国焘、陈昌浩到鄂豫皖苏区去的,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神色严峻地说:「你这个消息是否可靠?」
  钱壮飞一双手使劲地按着桌子回答:「绝对可靠!」然後他简要地将昨晚何成□、蔡孟坚从汉口发往南京徐恩曾亲译的六封加急电报内容,一一告诉了聂荣臻。
  聂荣臻皱紧了双眉听完钱壮飞叙述,突然他冲上前去紧紧地拥抱着钱壮飞,激动地说:「老钱,你为党立了大功!」他松开自己的双臂,沉思了一下,又说:「通知伍豪的事就由我来处理吧。你今後准备怎麽办?」
  钱壮飞笑了笑回答:「我想去中央苏区……」
  「好!这件事就由我来安排。」聂荣臻爽快地答应了:「不过现在……」
  钱壮飞回答:「我想先回家去一趟,把母亲和妻子安顿一下。」
  「不必了。」聂荣臻想了一想回答:「你的目标太大了,你马上到新闸路民厚南里李宇超、刘叔琴家里去躲一段时间,静候组织的安排。」他抓起笔,匆匆给李宇超写了一封信,然後潇洒地签上了一个法文名字,这是他和李宇超的约定,说明信的紧急和重要,最後又将李宇超夫妇的地址再跟钱壮飞说了一遍。
  钱壮飞最後望了一眼聂荣臻,扭身走了出去……
  不过一个小时,在外国人开的克美妇产科医院当住院医生的张振华接到秘密交通员的通知,她换了身衣服,藉口出去买点东西,立即转移了。
  当天晚上甘司东路辣斐德路(今嘉善路复兴路)新兴顺里4号张振华领着钱一平躲到乡下亲戚家里去了。偌大的钱公馆就剩下一个老太太静候着徐恩曾的到来……

 

-----------------------------------------------------------------------------------------------

第12章 蔡孟坚幸好遇到了张道藩

●先到南京的蔡孟坚发现徐恩曾、陈立夫都在上海渡周未,心里真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幸好遇到了张道藩●
  蔡孟坚乘坐那架O2U-4型小飞机,在空中飞行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在南京机场降落下来。飞机飞到九江上空时,突然碰到下旋气流,上上下下颠簸得非常厉害,连久经沙场的蔡孟坚也吓得面如土色。50年以後他在回忆录中还心有馀悸地写道:这一次飞行中碰到的危险「一生中仅此一遭」,预示着「自己的这一番使命前景坎坷」。
  蔡孟坚一下飞机,顾不上休息直奔中山东路305号正元实业社,他晓得徐恩曾不喜欢住在家里,正元实业社既是他办公的场所,也是他与情妇同居和会见客人的地方,不料赶到那儿一个人也没有找到。於是只好驱车到石婆婆巷3号徐的家里,迎面扑来几条狼狗,等警卫出来,才晓得徐恩曾带着王书元到上海渡周末去了,此刻还未归来。
  「这麽讲,自己的这麽多封电报都白打了?」蔡孟坚轻轻地叹了口气,调转车头赶到丁家桥国民党中央党部想直接寻一下陈立夫,也没有碰到人。一打听,才晓得陈立夫也到上海渡周末去了。蔡孟坚心里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他心想:今年初,蒋总司令亲自下令,要在 5月5日国民大会召开前结束「剿匪」!现在「剿匪」正在紧要关头,又碰到破获共党机关、抓获共党所有头目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但想不到南京的衮衮诸公一个个到上海寻欢作乐去了!
  他郁郁寡欢,走出丁家桥中央党部,想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不料却被张道藩一把抓住了:「蔡先生,你什麽时候到南京来的?」
  「噢,是道藩先生。」蔡孟坚认出了此时正在蒋介石身边和中央组织部担任秘书的张道藩,他压低了声音说:「我刚下飞机,有急事要找立公(陈立夫)……」
  张道藩笑了笑说:「什麽事这麽急呵,礼拜天也不休息。」他四下看了一下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来,到我家里去坐坐。」说着将蔡孟坚拉上自己的汽车,驱车到家里去了。
  张道藩是国民党营垒里一个非常特别的人物,蒋介石的高级幕僚陈布雷先生曾给他写过麽一副对联,颇为形象地概括了他的大半生:  「交通内政教育,一次二次叁次,是何其次也,岂真万不得已而求其次?  革命着书作画,心长才长艺长,既莫不长矣,何妨一塌括子尽其所长!」
  这里所说的是他担任过交通、内政、教育叁个部的次长,连一回正部长也没做过:自然陈布雷所述的革命是国民党的所谓革命,用我们的话来讲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张道藩祖籍江苏南京,明清之际为避战乱,举族迁徙到贵州盘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他出身贫寒,小学毕业後无法升学便离家出走,独行千里到天津一个族叔家里,并靠了他的帮助进了南开学校。此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国民党元老吴稚晖到南开演讲,号召有志气的青年到欧洲去勤工俭学。吴稚晖滔滔不绝的演讲,打动了这一颗年轻的不甘寂寞的心。1919年11月,张道藩和其他40馀名南开学生,乘坐英国客货轮「瑞秀士」号到达伦敦。这是一次大战後第二批到欧洲留学的中国学生。张道藩考取了伦敦大学美术部,这也是伦敦大学有史以来招收的第一个中国留学生,两年以後他从伦敦来到德国的柏林,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徐悲鸿和他的夫人蒋碧薇。
  1923年张道藩由刘纪文和邵元冲介绍,加入了国民党,同时他花了极大的力气来追求徐悲鸿的妻子蒋碧薇,结果未获成功,於是在失意之中与一个法国公务员的女儿素珊订了婚,然後从巴黎回到了中国。此刻中国正处在大革命的高潮之中,张道藩弃画从政,在朱家骅的引见下,结识了陈果夫、陈立夫,很快便成了二陈手下一位得力干将。陈立夫担任中央组织部调查科首任科长,他任调查科总干事;陈立夫升任中央党部秘书长,他接任调查科科长,不久又升任中央组织部秘书和蒋介石侍从室秘书,是国民党统治集团里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但是他又处处以国民党内的大才子自居,写诗、画画、写剧本都很有一套。
  张道藩将蔡孟坚领回家,他的法国太太素珊一见有客人来,立刻端上了一杯浓浓的哥伦比亚咖啡,还摆上了一些法国小点心。蔡孟坚喝了一口咖啡,便搁下杯子迫不及待地讲:「道藩先生,共匪的中央政治局常委、特务头子顾顺章在汉口被我抓住了。」
  张道藩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连忙搁下刚刚端起的咖啡杯问:「谁?」
  蔡孟坚回答:「就是那个化名叫黎明的顾顺章!」
  「噢?确实是他?你有没有搞错?」张道藩似乎还有点不相信。
  蔡孟坚肯定地讲:「不会错,他已经招供了。」
  这一下张道藩来劲了,他站起身来在客厅里兜了一圈,最後站在蔡孟坚的跟前又问:「人在哪儿?你把他带到南京来了?」
  蔡孟坚也站了起来:「正在路上,何主任命令,让顾顺章坐船递押到南京,明天一早便可抵达,我是坐飞机赶来的。」
  「坐下,坐下。」张道藩和颜悦色地招呼蔡孟坚坐下,自己也坐在沙发上,朝嘴里塞了一块法国小点心,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你刚才说他已经招供了?」
  「是的,」蔡孟坚回答:「他已经把共匪中央驻汉口的交通站以及共匪长江局的地址都供了出来……」
  「那共党中央机关的地址,向忠发、周恩来、瞿秋白的地址他说了没有?」
  「没有。他说要面见蒋总司令以後再讲……」
  「噢,是这样……」张道藩又站了起来,在客厅里踱着方步。突然,他又转过身来问:「汉口的这几个共党机关你动手了没有?」
  「没有,我已派人日夜监视着。」
  「好,好,这很好。」张道藩走到电话机前拿起了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喂,淮南先生(指张冲),是你吗?我是道藩呵,对,对。汉口方面有什麽消息…… 噢,一切如常……那上海呢?噢,也没有什麽异常情况。好,好,你马上给顾建中打个电话,就说明天立公和我可能要你和顾建中到上海去一趟,对,上海……噢,也没有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不要先通知杨登瀛(中统驻上海将派员)了,对……到时候再讲吧。」
  他搁下话筒,转过身来关照蔡孟坚:「这件事晓得的人越少越好!待会儿你和我一块儿到果夫先生家里去一次,然後今晚就住在我家里。明天一早我和你一块儿到码头上去接顾顺章。顾顺章,顾顺章……谁晓得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些什麽药!」

-----------------------------------------------------------------------------------------------

 
第13章 周恩来得知顾顺章叛变後,痛苦万状

●周恩来得知顾顺章叛变後,痛苦万状地叹口气●
  当周恩来从陈赓那儿听到顾顺章被捕叛变的消息时,一下子惊呆了。尹家民在描绘陈赓的传记作品《风流大将军》一书中写道:身着长衫的周恩来「低垂双眼,惘然若失,痛若万状地叹了口气。」当时在中央特科工作的陈养山回忆道:周恩来确实非常震惊。平时绝少抽烟的周恩来,破例地向陈养山要了支烟,抽了几口,让烟呛了好一阵子……
  1927年初周恩来奉中央命令到上海领导工人武装起义,从那时起他就认识了顾顺章。周恩来担任武装起义的总指挥,顾顺章担任工人纠察队的总指挥,「四一二」清党时,周恩来被国民党二十六军第二师师长斯烈的部队扣留在宝山路天主堂,和他一块儿去第二师师部的就有顾顺章。他们俩真可以说是同生死、共患难过。1928年初,中央各机关陆续搬到上海,为了保护中央机关的安全,11月中央成立了由向忠发、周恩来、顾顺章叁人组成的中央特委,下属中央特科,顾顺章便成了他最主要的助手,主持中央特科的工作。虽然他不过是一个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但是除了周恩来,他几乎比其他所有中央领导人都要晓得更多的机密,掌握更多的情报。周恩来既了解顾顺章的的精明能干果断,心狠手辣,不讲情面,办事身先士卒;同时又晓得顾顺章的野心与好色。前不久他听柯麟提到,顾顺章已开始吸鸦片,他就等着顾顺章从汉口回来,准备好好地与他谈一谈。但是他从没料到顾顺章会叛变,而由於他的叛变,中央将要面临灾难性的大破坏,後果不堪设想……
  他笨拙地抽着烟,呛得自己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来……
  「恩来,你……你快拿主意呵!」身边又传来陈赓焦虑的声音。
  他苦笑了一下,终於回过神来,问陈赓:「这件事你反覆核实过了?」
  陈赓回答:「钱壮飞派他的女婿刘杞夫连夜从南京赶到上海寻李克农。钱壮飞不晓得顾顺章去汉口,我想这个情报绝不会错!」
  周恩来望了陈赓一眼又问:「上海方面有什麽动静?」
  「我亲自找杨登瀛,他说陈立夫、徐恩曾在上海渡了周末才回南京,目前上海方面没什麽动静。」
  周恩来伸手向陈养山又要了一支烟,陈养山迟疑了一下递给他,只见他捏在手里搓来搓去,好像并不打算抽它……
  是呀,当时地下党中央在一级的机关共有几十处,各方面的负责人和机要人员加起来有500多人,所有这些机关、这些人都要大搬家、大撤离,如果情报不实,那损失就大了。但是万一……万一这情报是真的呢?如果让敌人首先动手,而我们的行动慢了一拍,那损失就更加惨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周恩来一下子扔掉了手中的纸烟,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来刚要说话,只见邓颖超匆匆赶来……
  「小超,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周恩来一脸惊讶。
  「噢,陈赓也在这儿。」邓颖超看了陈赓一眼接着说:「刚才聂荣臻找到我,说是有一个潜伏在徐恩曾身边的钱先生到上海,到处在寻王庸,结果找到了他那儿去,他说顾顺章在汉口被捕叛变了!」
  「噢,钱壮飞也赶到上海?」陈赓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恩来一眼。
  「我已经晓得了。」周恩来转过身去对陈赓讲:「陈赓,你马上通知中央特委的同志到四马路『福兴字庄』开会……」他看了下手表:「现在快7点钟了,会议时间就定在7点半。对,你再去亲自通知一下赵容(康生)和江南省委组织部的陈云同志,让他们也来参加。」
  「好的。」陈赓匆匆走了出去。
  「陈养山,你马上去调集一些特科的同志,到清河坊中央军委联络点集中,人数不要大多,与顾顺章私人关系密切的一个也不要。今天晚上可能会有点行动。」
  「是。」陈养山也匆匆走了出去。
  等陈赓、陈养山都走了,周恩来这才转过身来深情地对邓颖超讲:「小超,看来我们又得搬家了。」
  「福兴字庄」在上海天蟾舞台隔壁云南路477号(今云南中路171号),楼下是花柳病医生周生赉开的私人医院生黎医院,楼上便是熊瑾钉朱端绶开的「福兴字庄」,其实它是中共中央政治局的秘密机关,只有少数个人才晓得这家「福兴字庄」的真实情况。
  当周恩来处理完了一些紧急公务赶到「福兴字庄」时,赵容(康生)已经第一个等在那儿了。
  赵容一听到陈赓的报告,表面上声色不露,心里却暗暗高兴。他是一个极有心机的人,比顾顺章更有野心!
  赵容出身于山东胶县一个大地主的家庭里,原名张旺,取张家人丁兴旺的意思。1924年他从家乡跑到上海,改名张耘进上海大学读书。当时的上海大学是一所非常进步的学校。学校校长虽然是于佑任,但管理学校的大权却掌握在总务长邓中夏和教务长瞿秋白手里。李大钊、陈望道、恽代英等都曾在这所学校里讲过课。张耘在学校里念的是社会科学系,系主任便是瞿秋白,第二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不久便担任中共沪东区委书记。1927年「四一二」清党之後,张耘到江苏省委组织部工作,他能说会道,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很受李立叁的赏识。李立叁将他从江苏省委组织部调到中央组织部任秘书,这时的秘书与国民党中央组织部的秘书一样,完全不同於现在秘书,执掌着很大的权力,张耘为了作掩护便改名为赵容。至於康生则是他去莫斯科担任中共驻第叁国际代表团副团长时才起的名字。六届四中全会之後,赵容看准了陈绍禹在国际的支持下在党内行情看涨,立刻反戈一击,抛弃了他以前的恩人、老上司李立叁,投靠陈绍禹,不久即被陈绍禹提拔为中央组织部长,跻身中共中央的领导层。中央指令他分管特科,他看不起顾顺章,但又不得不在顾顺章的保护底下生存,离不开顾顺章。现在顾顺章叛变了,他虽然也在为自己的安全担心,但更多的感觉是机会来了……
  周恩来还没有和赵容说上几句话,向忠发、卢福坦、罗登贤、陈赓、陈云以及在中央特科四科担任领导的李强等都先後走了进来。陈绍禹没有来,他让博古作为他的代表参加了这一次会议。
  周恩来见人到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神色严峻地讲:「今天,中央特委召开一个紧急的扩大会议。大家都已经晓得,顾顺章叛变了,情况非常危急,中央必须在今天晚上立即采取应变措施……」
  周恩来话音未落,博古当即侃侃而谈起来:「我看顾顺章的叛变是立叁路线的恶果;像顾顺章这种人,吃喝嫖赌,五毒齐全,一副流氓无产者的样子,根本就不配留在党内,更不适宜在中央工作。但是你们却把这麽重要的工作都交付给他,现在他叛变了,这将给中国革命造成多麽巨大的影响!这件事立叁路线的执行者和追随者们要负责任……」他用眼角瞄了向忠发、周恩来一下,喝了一口水,还想继续说话,向忠发便按捺不住,发起火来。
  「顾顺章这个人,他对革命还是有贡献。」向忠发瞪了博古一眼,恶狠狠地讲:「他五卅运动、叁次武装起义都冲锋陷阵跑在前边,那时候你们在什麽地方?啊?再说顾顺章被捉进去,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大家都还不很不清楚,你说说看,叫我负点什麽责任?」
  「现在不是追究谁负责任的时候!」周恩来非常焦急:「顾顺章叛变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迅速决定采取些什麽措施。」
  「我看这几件事应该立即去办。」陈云插上话来,他是中央候补委员,当时担任江南省委(即原江苏省委,六届叁中全会後改名江南省委)组织部长,江南省委机关都在上海,因此周恩来让陈赓将陈云也请了过来:「第一,中央所有机关,包括江南省委机关都要迅速转移;中央政治局的同志和中央各部的负责同志都得立即搬家。」
  「对,今天晚上就得搬家。」周恩来插了一句:「还有要通知国际远东局的同志搬家……噢,还有瞿秋白同志不要忘记通知了,顾顺章晓得他的住址。陈赓,这件事你负责去办。」
  陈赓点了点头。陈云望了他们一眼,继续讲:「第二,顾顺章熟悉的干部,尤其是中央特科的同志都要立刻撤离上海,一时不能撤离上海的都要转移住所,隐蔽起来。」
  「对,钱壮飞转移了吗?还有他的夫人张振华?」周恩来扭头间陈赓。
  陈赓回答:「都转移了。」
  「李克农呢?」
  「也已经安排了。」
  「李强,你的电台也要立即搬家。」
  「我已经作好准备了。」李强回答。
  「那好吧,与各苏区的联系一天也不能断。」周恩来满意地点了下头,对陈云说:「你继续讲。」
  「第叁,迅速调集力量,组织一支队伍,伺机捕杀顾顺章这个叛徒……」
  「这件事交给陈养山、王竹友。」周恩来说:「我让聂荣臻从中央军委抽调一些干部来协助你们。」
  陈养山回答:「好的。」
  「再有,要把顾顺章在上海的亲属,以及他所能利用的关系严密控制起来……」陈云继续讲。
  「全部杀掉,一个不留!」赵容阴沉着脸冷冷地讲。
  「这……」向忠发抬头看了赵容一眼,又转过脸去望着周恩来:「这大过份了吧!」
  周恩来迟疑了一下问:「都有些什麽人?」
  向忠发扳着手指头说:「他的妻子张杏华,小姨子张爱宝,岳父张阿桃,岳母张陆氏,都是坐机关的……
  「还有他的哥哥顾维桢,是在机关里烧饭的。」卢福坦显然对顾顺章的家庭也很熟悉:「嫂嫂吴韵兰是跑交通的;吴韵兰的弟弟吴克昌、吴克昌的老婆也都是跑交通的。」
  「张杏华的兄弟张长庚这几天不在上海,顾顺章姨母的女儿叶小妹这几天倒正好住在张杏华家里。」陈赓补充说。
  「顾顺章一到上海,这些人一定统统叛变!」赵容依然冷冷地讲:「都是坐机关跑交通的,对中央的情况熟门熟路,不杀了他们党中央的安全怎麽保证?现在不是讲慈悲发善心的时候!」
  「那也用不着统统杀掉!」向忠发依然不甘心地讲。
  「这样吧,过一个小时我到顾顺章家里去跑一趟……」周恩来说:「赵容,你跟我一块去。」
  「那也好。」赵容回答。
  就在这一天晚上,中共地下党中央在上海的机关开始大搬迁……

-----------------------------------------------------------------------------------------------

第14章 密杀之夜,周恩来说:「孩子是无辜的。」

●密杀之夜,周恩来说:「孩子是无辜的。」●
  夜色凝重。一辆黑色的顺风牌小汽车静悄悄地开到威海卫路西摩路口(今威海路陕西路),然後拐了个弯,在威海卫路802号门口停了下来。这是一条非常僻静的马路,距着名的哈同花园不远,才不过10点钟,马路上已经一个行人也没有了。
  车门打开了,跳出了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他便是中央特科红队着名的枪手宋再生。他警觉地朝四下张望了一下,见一点动静也没有,便伸手打开了汽车後座门,一个身着黑色薄呢大衣、头戴黑色呢帽的男子跳下车来,他就是周恩来。紧随其後的是身着西装的赵容。
  周恩来走到802号门口,还没敲门,门便打开了,周恩来和赵容走了进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又一辆汽车开到802号门口,中央特科的吴兰甫、陈一帆、王德明、洪扬生、李龙章等鱼贯闪进了802号。
  「我是在同孚路(现石门二路)费国禧律师通讯处,碰到陈养山的,这个地方是特一科和红队的一个接头点,一幢石库门房子全由我们租下来,红队有一些枪支弹药也藏在二楼的厢房内。陈养山晓得我和顾顺章没有什麽私交,又怕人手不够,便将我也叫到了清河坊。」洪杨生回忆说。
  「陈赓有没有去?」
  「肯定没有去。现在有些回忆录写陈赓参加了刺杀叛徒白鑫、黄弟洪等,其实都是不确切的。陈赓化名王庸在特二科主管情报工作,这是机密中的机密。参加行动的有红队,人比较杂。搞情报的怎麽会与搞行动的混在一起呢?其实像这样的事我本来也不该去的,只不过情况大紧急了……」
  这是顾顺章的住所,二层楼的新式石库门房子,刚刚建成不久,房间里陈设堂皇,一楼客厅搁着成套的红木家具,墙上挂着任伯年、吴昌硕的画,一副殷实的生意人的样子。整幢房子就住着顾顺章和他妻子张杏华。这幢房子离红队的一个秘密据点威海卫路805号几乎就隔着一条马路,万一发生点什麽事情,对马路的人也可以来照应一下。但是对马路的人几乎很少有人晓得顾顺章就住在802号,党内也只有周恩来,向忠发、赵容、陈赓等少数人才晓得顾顺章就住在这儿。
  周恩来进了屋,顾顺章的小姨子张爱宝迎上前来。他笑容满面地讲:「唔,是周老板(当时党内许多人只晓得周恩来叫周少山,又叫伍豪),好几天没看到你了,你一向还好?」
  周恩来笑了笑回答:「还好。顾太太在什麽地方?」
  「在楼上和几个朋友打牌呢。」张爱宝回答。
  周恩来眉头一皱,不满地望了望已经在这儿卧底的红队员责人王竹友,王竹友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可奈何。
  「周老板,要不要叫杏华下来?」张爱宝问。
  「不用了,我上去看她吧。」周恩来回答。
  张爱宝帮周恩来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然後引着周恩来走上楼去。只见楼上小客厅灯光通明,牌洗得哗啦哗啦,牌桌边上坐着四个人:张杏华、斯励、朱完白和朱完白的妻子,叶小妹正站在张杏华的边上照料着。
  张杏华抬头发现了周恩来,连忙站起来:「周老板,好多日子不见了,在哪里发财?要不要摸上两圈?」
  周恩来寒喧着:「不用了,不用了。」
  「周老板,你是个大忙人,今天找我一定有什麽事吧!」她将张爱宝拉了过来说:「爱宝,你代我摸上几圈,我陪周老板说说话。」说罢扭着腰离开了牌桌,将周恩来引进她的卧室……
  周恩来含笑朝牌桌上的其他各位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不料正好和斯励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双方心里都暗暗吃了一惊,互相认了出来。
  斯励,黄埔军校学生,北伐期间在总政治部任秘书,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的哥哥斯烈便是国民党二十六军第二师的师长,「四一二」清党时下令在宝山路开枪的大刽子手。
  除了中央文献出版社编定的《周恩来传》外,几乎所有的外国记者在描写「四一二」清党时,都提到周恩来曾被国民党军队扣押过,是一个国民党师长的弟弟将他放走的。英国作家迪克.威尔逊写道:「周被捕时,这位师长的兄弟曾是周黄埔时的学生,是他帮助周逃跑的。」这个师长的兄弟便是斯励。周恩来1957年12 月22日在上海回忆道:「一个驻在闸北的国民党师长叫斯烈,他的弟弟斯励是黄埔军校出来的,是我的学生,斯烈就利用这个关系和我们谈判……斯烈写了一封信给我,要我去谈一谈,我就被骗去了。当时我的副指挥(指顾顺章──笔者注)也去了。」这也证明了斯励当时和周恩来的关系是很密切的。
  周恩来心里暗暗叫苦,他跟着张杏华走进卧室,张杏华轻轻拉上了门,她招呼周恩来在椅子上坐下,然後从床头柜的香烟罐里抽出一根红锡包香烟,画了根火柴点上後回转身来问:「周先生,你叁更半夜亲自带了人来,是不是顺章出了什麽事情?」
  周恩来望了她一眼反问道:「顾太太,这一段时间你有没有收到顾先生的信?」
  张杏华深深地吸了口烟,哀哀地讲:「顺章出去,是从来不跟家里写信的……」
  「那你有没有听到过点什麽消息?」周恩来又问,「没有呀……周先生,你……」
  周恩来沉下脸来,双目炯炯有神地逼视着她,神色严峻地说:「张杏华同志,刚才接到汉口方面送来的秘密报告:顾顺章在汉口被捕了。」
  「什麽?顾顺章被捕了?」张杏华将烟头一扔,叫了起来。
  在门口的王竹友、李龙章立即推门而入。
  周恩来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然後站起身来,跨前一步,将张杏华轻轻按在椅子上,又说:「小张,你入党也已经有好几年了,你对党要说实话。」
  张杏华点了点头。
  周恩来问:「顾顺章这次出去,有没有给你留过什麽话?」
  张杏华回答:「没有。」
  周恩来又问:「那他有过些什麽反常的举动?」
  张杏华紧张起来:「周先生,你问这些干什麽?是不是顾顺章他……」
  「是的,他已经叛变了。」周恩来回答。
  「真的?」张杏华一下子跳了起来。
  周恩来点了点头。
  张杏华这一下反倒镇定下来,又从香烟罐里取了根烟,点燃後抽了起来。
  周恩来也站了起来:「那你打算怎麽办?」
  张杏华轻轻地抖落了一下烟灰,叹了口气讲:「我是个女人,又没有多少文化,俗话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能拿些什麽主见?我听顾顺章的。」
  周恩来惊讶地望了她一眼,神情非常严肃:「张杏华同志,你怎麽可以说这样的话?你是共产党员……」
  张杏华把烟蒂掐灭了,抬起头来望着周恩来:「周先生,实话对你说吧,这些年我跟着顾顺章担惊受怕,脑袋系在裤腰档上没有过过一点安稳的日子!现在顾顺章归顺了政府,不管怎麽说日子总可以安稳了。顾顺章这样做有他的道理,我听我男人的。」
  周恩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张杏华,你再想一想……   「周先生,你们走吧!」张杏华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我不用多想了。」
  周恩来奇怪地望了她一眼,轻轻地摆了摆头,一言不发,推门走了出去。王竹友、李龙章一下子冲了进来……
  「你们……你们想……」
  没有等张杏华再说什麽话,王竹友手中的细麻绳已经套住了张杏华的喉咙,他使劲一勒,张杏华瘫软了下去……
  周恩来走到外面的小客厅,小客厅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他颇有点奇怪,走下楼梯,站在宽敞的天井里,不一会儿赵容跟了过来,站到了他的身边。
  周恩来问:「客厅里的那些人呢?」
  赵容阴沉地笑了笑,用手抹了下自己的脖子……
  「这麽急干什麽!」周恩来颇有点不满,「那个斯励是我的学生,以前救过我们的同志!」
  赵容讲:「他已经认出了你,把他放出去不是白白地增加些麻烦?」
  「还有那几个人……」
  赵容还来不及回答,王竹友急匆匆跑到天井里:「少山,这是从张杏华的首饰盒里搜出来的顾顺章给蒋介石的信。」
  「是吗?」周恩来大吃一惊:「信中讲些什麽?」
  王竹友回答:「信中说他糊涂多年,早想摆脱共党归顺国府……」
  王竹友递过信来,赵容却将信一把抓了过去,周恩来抬起头来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人品质不好,陈赓多次向我反映过,我原谅了他……」
  「还有……」洪扬生跨前一步。
  「还有什麽事?」周恩来问。
  「在亭子间里发现了顾顺章7岁的女儿……」
  「留着她干什麽?」赵容不满地说:「留着她也是祸根!」
  「不,洪扬生,孩子是无辜的。」周恩来坚持地讲:「你立刻一个人将她送到浦东去,一定要将她安顿好。」
  「好的。」洪扬生回答。
  「顾顺章家的其他一些亲属怎麽办?」王竹友又问。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统统处理掉!」赵容非常不满地说,他加重了语气:「这一点中央特委已经作出了决定。」
  「唉!」周恩来又叹了一口气:「这麽多的□体一定要处理好。」
  「这你放心。」王竹友回答:「我们已经弄到了几处空房子,准备在天井里挖几个坑将□体埋下去,然後在上面做一层水泥地坪,一点痕迹也看不出的。」
  「那你们快去干吧,」赵容说:「越快越好!」
  周恩来冷漠地望了望赵容,像是在跟他说话,但又像是跟自己说话似的,自言自语地讲:「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万不得已,采取这样的极端措施,今後历史又会怎样看待我们呢?」
  (顾顺章的女儿由红队工作人员谭钟玉护送到浦东,寄养在我们的一个「关系」家里。这事由洪扬生亲自安排的,等洪扬生离开上海後她的下落就无人知晓了──笔者注)

 

-----------------------------------------------------------------------------------------------

 
第15章 蔡孟坚狠狠地埋怨顾顺章

●蔡孟坚狠狠地埋怨顾顺章:「你怎麾不早说呢!」●
  4月27日的清晨,南京下关码头。又是一个大雾锁江。叁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宪兵在浓浓的白雾中隐隐约约,给下关码头增添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一辆黑色的汽车间着大灯缓缓地驰来,稳稳地停靠在江边上,从车上跳下一个矮矮壮壮的少将军官,他便是蔡孟坚。他眺望江边,白茫茫的一片春雾,什麽也看不见,不由得锁紧了双眉……
  昨天晚上他随张道藩到常府街18号陈果夫家里,陈果夫家里高朋满座,当时陈果夫担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大权在握,许多人都为在5月5日「国民大会」後能谋得一官半职而活动。他和果夫并不熟悉,顾顺章事属机密又不便多说,乾坐在那里十分尴尬,本想告辞出来到街上随便转转,看看几个现在总司令部参谋处工作的朋友,不料张道藩立即跟了出来,一把将他拖回到自己家里。
  难道我抓了顾顺章自己反倒被软禁起来了?他哭笑不得,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只听到张道藩在书房里打了半夜的电话,一直到更深人静才梢稍睡了几个钟头。天蒙蒙亮他就起身了,吃了那个法国女人素珊做的点心倒也可口。他整装完毕,准备和张道藩一块儿到码头上去接顾顺章。不料张却藉口立公召见,让他一个人去码头,并关照接了顾顺章以後便将他送到正元实业社。
  他悻悻而出,坐在汽车上有一种被人嘲弄的感觉。本来嘛抓到了顾顺章就将他在汉口砍头了事,蒋总司令交付给他的责任是在汉口抓共产党,又何必自作多情地亲自将他送到南京来?「宦海风波,实难久恋」,他想起明末清初的大才子吴敬梓在(儒林外史》里写下的这一句名言,一般激流勇退的感觉油然而生。也许去意就是从这儿开始种下的……
  「呜──」汽笛一声长鸣,蔡孟坚凝神一看,那艘汉江号客货轮突然从浓雾里钻出,已经像座小山似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只听「轰」的一声响,蔡孟坚只觉得自己脚下的那个码头猛地震动了一下,船却紧挨着码头牢牢地靠稳了。「铿」地一声响,舷梯放了下来,不一会儿昨天见过的那个宪兵队长从舷梯上走了下来。
  蔡孟坚迎上前去:「你们一切都还顺利?」
  那宪兵朝蔡孟坚行了个军礼回答:「报告长官,一切都很顺利!」
  「好!」蔡孟坚高兴地踏上了舷梯,突然他又停住了脚步,转回身去拍了一下就站在舷梯旁的那个宪兵队长的肩耪说:「回去以後我报告何长官为大家请功!」
  「谢谢长官!」那宪兵队长的腰板挺得更直了。
  蔡孟坚走上轮船直奔大餐厅,只见顾顺章两手铐着手铐端坐在床沿上,叶明亮、周执中坐在他的对面。
  「你们这……这是干什麽?」蔡孟坚明知故问:「快替顾先生将铐子解了!」
  周执中一步上前,将顾顺章的手铐解了下来。
  蔡孟坚淡淡一笑:「顾先生,一路辛苦了!」
  顾顺章几乎又是一夜没睡,他两只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他看了眼蔡孟坚,轻轻用手揉着被铐子勒肿了的手腕,没有回答。
  蔡孟坚努了下嘴,叶明亮、周执中一左一右走上前去,将顾顺章押出了大餐厅。
  此刻雾渐渐有点散了,顾顺章站在轮船甲板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江里吐了一口浓痰,慢慢地下了轮船。他坐上汽车,周、叶两人依然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蔡孟坚跳上司机旁的前座,汽车便朝市中心疾驰而去……
  蔡孟坚扭转脸去,望了望顾顺章,想缓和一下气氛,便故作轻松地问:「顾先生这一次离开上海有多久了?」
  顾顺章瞪了蔡孟坚一眼,两手依然揉着红肿的手腕,没有回答。
  「太太和孩子有没有消息?」
  顾顺章依然没有回答,他抬起头,两只浮肿的眼睛望着车顶,露出一副茫然若有所失的神情……
  蔡孟坚心里暗暗得意,又说:「快了,顾先生,只要你归顺了政府,见了蒋总司令之後,很快就可以和亲人团聚了。」
  顾顺章垂下脸来,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车速一下子慢了下来,蔡孟坚掀开窗帘看了一下,原来已经到了中山东路305号的正元实业社。顾顺章也随即望了一下窗外,他突然伸出手去抓住了蔡孟坚的肩头……
  周执中一把抓住了顾顺章,蔡孟坚回转身来颇为不满地问:「顾先生,你这是干什麽?」
  顾顺章问:「这是什麽地方?」
  「调查科的一个机关……」
  「噢,正元实业社。」没等蔡孟坚说完,顾顺章便说了出来:「快,快下车,将徐恩曾的秘书钱壮飞扣起来。」
  「这是为什麽?」蔡孟坚大惑不解。
  「他是我派到调查科的特工!」顾顺章回答:「如果钱壮飞跑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你怎麽不早说呢!」蔡孟坚狠狠地瞪了顾顺章一眼,他突然想起4月25日夜晚接连发给徐恩曾的几分密电,心一沉,他没等汽车停稳,就推开车门跳下汽车,直奔徐恩曾的办公室。
  门锁着,徐恩曾还没有到正元实业社来。他跑到隔壁办公室,让里面的两个职员走出去,然後抓起电话:「快,接中央党部,对……我找立公……」
  「喂?你是谁?是蔡孟坚将军?」不料接电话的却是徐恩曾,他颇有点不满地讲:「什麽事这麽着急?」
  「是徐科长吗?」蔡孟坚压低了声音:「我是蔡孟坚,顾顺章已经带到。他要你立即将你的钱秘书……对,钱壮飞给扣起来,对,对,你马上来?好……待会儿见。」
  他跑到外面,将顾顺章带到了接待室,两人刚刚坐定,徐恩曾便匆匆赶来了,他瞥了顾顺章一眼,轻轻地朝蔡孟坚招了招手。
  蔡孟坚心中有数,急忙随徐走出了接待室。
  徐恩曾问:「蔡先生,你说钱壮飞……这是怎麽一回事?
  蔡孟坚回答:「顾顺章交代,钱壮飞是他派遣潜伏在你身边的共党间谍!」
  「这……」除恩曾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这你怎麽不早说呢!」
  「顾顺章也只是刚刚告诉我。怎麽?他跑了?」
  「这……我正在追查。」
  「那……我4月25日的电文呢?」
  「电文还在……不过……估计钱壮飞他已经看过了……你先进去,等一会儿我再找你。」
  蔡孟坚阴沉着脸走进了接待室,顾顺章立刻迎上前来:「钱壮飞抓起来了?」
  「没有。」不过南京城和沪宁沿线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跑不了!」
  「唉!」顾顺章似乎很不相信地望了蔡孟坚一眼,跌坐在椅子上。
  蔡孟坚怒气冲天:「你在汉口为什麽不告诉我钱壮飞是你们共产党的间谍?」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一切等面见了蒋总司令以後再说……」
  「你太狂妄了!」蔡孟坚扑上前去,一把抓住顾顺章的衣襟:「如果你早告诉我钱壮飞是潜伏在调查科的共党间谋,我……我就不会拍电报了……」
  「怎麽?你……你已经拍过电报了?」顾顺章也跳了起来。
  蔡孟坚松开手,抹了把自己头上的汗,坐到椅子上,没有回答。
  「唉……这……这,唉,钱壮飞一定早已经把消息告诉周恩来了……再有,我的太太和孩子……唉……」顾顺章连声长叹。
  两个人正在相互抱怨,徐恩曾又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蔡先生,你……」
  蔡孟坚一下子跳了起来,又跟着徐恩曾走到室外。
  徐恩曾用手帕擦了擦满头的汗珠讲:「立公来电,让你马上带顾顺章到黄埔路总司令部行辕,去晋见蒋总司令。道藩先生已经在那里等候你们了……」

-----------------------------------------------------------------------------------------------


第16章 蒋介石颇有兴趣地打量着顾顺章

●蒋介石颇有兴趣地打量着顾顺章问:「我们有几年没见面了?」●
  对於蒋介石来讲,他的心情似乎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麽高兴过。
  1927年4月12日,在帝国主义列强与江浙财阀的支持下,蒋介石命令他的部下在上海正式与多年的盟友共产党摊牌,一时四面楚歌。共产党发誓要消灭他,将他当作屠杀革命的头号刽子手;武汉汪精卫政府反对他,将他当作背弃孙中山先生遗言的叛逆;江北的那些军阀们反对他,将他当作与他们争夺地盘的头号对手;那些一向支持他反共的国民党右派元老们也反对他,将他当作办事鲁莽的傻小子……但是他毫不动摇,他将自己扮作孙中山先生最忠实的信徒,牢牢抓住手中那支在黄埔军校建立起来的军队,一手清共,一手北伐,不过两年的时间,总算在表面上将那个四分五裂的中国统一了起来。
  1929年3月,桂系军阀发动了对他的「叛乱」,他熟练地玩弄了中国历代统治者惯用的手法,软硬兼施,恩威并加,不过叁个月的时间,将李宗仁、白崇禧的队伍打得一塌糊涂,李、白两人败走香港。也在这次战争中,他看到了特务工作的重要性。他下令陈果夫、陈立夫兄弟在中央组织部内建立党务调查科,并大大扩展调查科的势力与人马,不过这时的调查科顾名思义是调查国民党内的派系活动。
  1930年5月,冯玉祥、阎锡山联合各方势力发动「讨伐」他的战争,他依然使用老一套的手段,虽然历时半年,伤亡惨重但他毕竟胜利了。中原逐鹿,骄横的蒋介石躇踌满志,大有「试看今日之中国,全是蒋家的天下」的感觉!
  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那个在「四一二」清党中被打得一败涂地的共产党,渐渐又壮大了起来,变成了一支不得了的力量。他在庐山召集会议,要调查科将今後的重点放在打击共产党的活动上。同时又在1930年11月,调集10万大军对江西「共匪」发动第一次围剿。12月9日,他亲临南昌,悬赏5万大洋捉拿朱毛彭黄(朱德、毛泽东、彭德怀、黄公略)的脑袋。他的部下张辉赞长驱直入,直捣「匪巢」吉安,原以为可以一鼓作气平定天下,谁料到轻敌中计,不久从河面竹筏上飘来了张辉赞的脑袋!他痛定思痛,终於意识到共产党才是他统一中国的心腹之患!
  1931年3月,他在南京调集20万军队,以何应钦为总司令,对江西红军进行第二次大围剿,限令5月5日在国民大会召开之日完成「剿匪」大业。3月底,他亲临武汉督战,各路人马进展神速。蒋介石满心喜欢,清明时节他携爱妻宋美龄回浙江奉化祭扫祖墓,然後又在杭州西湖小憩,真是阅尽人间春色,4月19日才回到南京。几天以後武汉行营何成□将军来电,说湘、鄂、赣叁省剿匪节节胜利,捷报频传,匪酋朱德身负重伤,毛泽东下落不明……这份电报在立法院141次会议上宣读,博得「立委」们阵阵掌声!昨天夜里他又获悉被称为共产党「四大健将」之一的顾顺章被捕,已归顺中央,正押赴南京,暗藏在上海的共产党首脑机关岌岌可危,他怎麽会不高兴呢!
  今天,他早早就起了床,按照原定计画,他上午先要到南京军校出席先总理孙中山先生纪念周的活动,随後还要出席国民党中执委第138次会议。但是陈立夫匆匆跑来,说是顾顺章已经押到南京,一定要蒋介石先见见他。
  蒋介石皱了皱眉头:「立夫,这麽一个共产党的自首份子,何必劳师动众!你代替我见他一次,已经够给他面子的了……」
  「噢,不不。」陈立夫说:「听蔡孟坚讲,这位顾顺章还傲得很,何成□要见他,他还不感兴趣呢。两天来他什麽话也不说,一门心思就想跟你谈。」
  蒋介石大为不满:「我堂堂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他不过是一个阶下囚,有什麽好谈的?」
  「介石兄,」陈立夫凑上前来:「虽然他不过是一个阶下之囚,但他毕竟掌握着共产党中央的全部秘密,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呵!」
  「这个嘛……」蒋介石还有点犹豫。
  「要见呢就早一点见。」陈立夫算是猜透了蒋介石的心思:「如果他再给你拖上几天来个一言不发,万一这消息泄漏出去,那他的价值就……」
  「那好吧,你就关照下去让蔡孟坚立刻将顾顺章带来见我!」蒋介石总算下定了决心。
  汽车风驰电掣般地从正元实业社开出,朝黄埔路驶去。顾顺章环顾左右问蔡孟坚:「蔡先生,这是要到哪儿去?」
  蔡孟坚盯着顾顺章回答:「见蒋总司令?……」
  「见蒋总司令……这麽快?」
  蔡孟坚一声冷笑:「你不是早在汉口就渴望晋谒蒋总司令了吗?」
  顾顺章回答:「是呀,不过……我有些计画还没有考虑妥当。」
  「什麽计画?」蔡孟坚深有兴趣地问。
  「国民党为国民革命,共产党也为国民革命。国民党应承认共产党为合法政党,两党就可以再度联合起来,这是其一。其二将共产党的军队全部编入国民党的军队之中,军队完全由蒋总司令掌握,这样便可以消除内战……」
  蔡孟坚哈哈大笑:「我当你有些什麽伟大的计画,这是在白日做梦。」
  「你不相信?」顾顺章大为扫兴。
  蔡孟坚回答:「好了好了,我不与你争了,你可以将自己的计画写出来,今後反正有的是时间。不过……待会儿见了蒋总司令,不该说的话你千万不要说。」
  顾顺章垂下脸去「这……我心中有数。」
  蔡孟坚陪同顾顺章走进蒋介石的会客室,张道藩已经坐在了那里。张道藩瞄了顾顺章一眼,既不招呼,也不搭腔,弄得顾顺章好生尴尬。蔡孟坚跨上一步,低声说:「道藩先生,我……」
  张道藩立刻领会了蔡孟坚的意思,将顾顺章一个人撇在冷冰冰的客厅里,两个人跨进了隔壁的小会客室。
  张道藩把门轻轻掩上,蔡孟坚连忙压低了声音讲:「刚才顾顺章交代,说徐科长的秘书钱壮飞是共匪安插在我们内部的间谍……」
  「此话当真?」张道藩颇有点不信。
  「千真万确!」蔡孟坚回答:「徐科长当即下令缉拿,可是钱壮飞已经跑掉了……」
  「噢,是这麽回事!」张道藩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连忙关照:「待会儿见了蒋总司令,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讲。」
  「这我明白……」
  「再有,立公那里……」
  「立公那里,也麻烦你向他汇报。」
  「那好吧。」说话之间,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张道藩晓得蒋介石下来了,连忙和蔡孟坚又回到了会客室。
  蒋介石身着玄色的长衫从楼上下来缓步走进会客室,蔡孟坚跨上前去,向蒋介石行了个军礼:「总司令,您好!」
  「好,好,孟坚,你干得不错。」他伸出手来,蔡孟坚跨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蒋介石的手。
  「这位是……」蒋介石明知故问。
  蔡孟坚随即介绍说:「这位便是归顺了政府的顾顺章先生。」
  顾顺章走上前来,急忙伸出双手……
  蒋介石仿佛没有看到顾顺章伸出的手,慢慢地将手放到背後,腰背挺得笔直,颇有兴趣地打量着顾顺章,彷佛在欣赏已经被他捕获的珍稀动物似的,好一会儿,才拖长了声音讲:「这个……我们有几年没见面了?」
  看到蒋介石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顾顺章这才弄明白了自己的身分。他没想到蒋介石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慌忙回答:「这……大概有叁、四年了吧!」
  「不,正好是四年零一个月!」蒋介石目光炯炯地逼视着顾顺章,他想起四年零一个月前,他乘坐「楚谦」号军舰从九江途经南京抵达上海高昌庙码头,曾经和顾顺章见过一面。那时共产党掌握了80万工人,手底下有武装的工人纠察队就有3000多人,总指挥便是这位顾顺章,气焰是何等的猖狂!东路军总指挥白崇禧奉他的命令要解除工人纠察队的武装,顾顺章不仅不服从,一方面鼓动工人上街游行示威,一方面向武汉政府狠狠地告了他一状。武汉政府随却下令「在本党未组织宪兵维持革命秩序时,承认纠察队为维持革命秩序之合法武力。如军政长官有任意解散者,即为反革命。」(见《蒋介石秘录》第二卷)迫使他不得不派人向总工会和工人纠察队送去一块「共同奋斗」的横匾,才算勉强过关……想到这儿,一股怒火从心头窜了出来,他收回目光,冷冷地说:「你归顺中央,这个……很好,这个,中央必定对你宽大,希望你以後多多尊重蔡同志的话,这个……事事与他合作,争取戴罪图功的机会。」说罢转过身去吩咐蔡孟坚:「我现在马上要到南京军校去,这个……你将顾先生送回住所以後,再到我这儿来一下。」说罢扔下顾顺章,扬长而去。
  蔡孟坚领着顾顺章依然坐上汽车,回正元实业社。顾顺章神情极为沮丧:「唉,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你安排得太快了,叫我措手不及!」
  蔡孟坚冷冷一笑,心想:其实这一切早就在意料之中。但他不露声色,依然安慰顾顺章:「蒋总司令讲了,你要戴罪立功,回去以後将共产党在上海的情况尽快写出来。」
  「这个自然。」顾顺章回答:「就怕钱壮飞和杨登瀛通了消息……」
  「杨登瀛?」蔡孟坚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
  「就是你们调查科驻上海的特派员……」
  「噢,是他……」蔡孟坚想起来了,他原名鲍君甫,与自己一块儿受过训练,原来调查科的那个特派员杨剑虹自杀以後,是他接任特派员这个要职的。「这与杨登瀛有什麽关系?」
  「他也是我手下的人。」顾顺章早己没有了原先那副得意之色:「一旦杨登瀛晓得了我的情况,周恩来肯定是抓不到了,还有我的老婆孩子都会有杀身之祸。唉……」
  「这怨谁?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蔡孟坚也是一肚子的火!
  「蔡先生,你要想办法将我的老婆孩子接到南京来,今後我还得多多抑仗你……」顾顺章凑脸去,讨好地讲:「噢,对了,有一件事倒是随手可得。共产党的首脑恽代英就关在南京监狱里,他在上海被捕,化名王作霖,故意将自己的脸抓破了,所以身分一直没有暴露。我派人和老闸捕房的尤阿根打了招呼,只判了叁年徒刑,被押送到苏州反省院。以後我又派人给了苏州最高法院的李法官一万块钱,李法官改了状子将他送到南京,马上就可以放出去了!蔡先生,我……我可是对你无话不说了。」

 

-----------------------------------------------------------------------------------------------
第17章 张道藩与蔡孟坚联手对蒋介石施「瞒天过海」计

●张道藩与蔡孟坚联手对蒋介石施「瞒天过海」计●
  蔡孟坚和顾顺章坐车回到了正元实业社。他们两人刚下汽车,调查科的总干事、特务组长顾建中就走上前,说是奉徐恩曾的命令,将顾顺章押送到道署街的瞻园内(今瞻园路132号),他派了两个得力的心腹,好酒、好烟、好菜款待顾顺章,限定顾顺章在一天之内将共产党中央在上海各机关的地址以及向忠发、周恩来、瞿秋白等首脑的地址全部写出来。鉴於钱壮飞的教训,顾顺章第一个便将杨登瀛的名字和地址写了出来。顾建中一看,心里暗暗叫苦,但表面上却声色不露。他仔细关照了自己手下的那两个心腹,和顾顺章打了声招呼匆匆走了……
  蔡孟坚依照蒋介石的吩咐又回到了黄埔路蒋介石行辕的会客室,蒋介石没有回来,只有张道藩坐在那里,好像几个钟头里他就没有挪过脚。
  一见蔡孟坚,张道藩慌忙起身,异常客气地将蔡孟坚安顿在沙发上,还亲自给他沏了一杯茶:「来,尝尝,孟坚兄,这是今年头一遍采下来的雨前茶,是蒋总司令亲自从杭州带来的。」
  蔡孟坚接过茶碗,掀开杯盖,果然一股清香,他还来不及夸上几句,只见张道藩又说道:「孟坚,你这次可是为党国立了大功!」
  「哪里,哪里。」蔡孟坚连忙下茶碗:「这部是蒋总司令领导英明,立公指导有方。」
  张道藩淡淡一笑,他翘起了二郎腿,朝蔡孟坚瞄了一眼,剔着自己的指甲,故意漫不经心地讲:「听顾建中说,顾顺章交代讲调查科驻上海的特派员杨登瀛也是共产党……」
  蔡孟坚早就听说过杨登瀛和张道藩是莫逆之交,张道藩每次到上海吃、喝、玩、乐都是由杨登瀛安排的,於是立刻警觉了起来,斟字酌句地说:「顾顺章是这麽对我说过的……」
  张道藩翻着白眼,冷冷地讲:「杨登瀛是立夫先生的朋友,是立夫先生让我安排在上海的,几年来工作很有成绩。不要是顾顺章恶狗乱咬人!」
  蔡孟坚一愣:「这……」他略加思索,立即回答:「道藩先生,你放心,我心里明白。」
  「明白了就好,」张道藩哈哈大笑,他凑上前去轻轻拍了一下蔡孟坚的手,热情地讲:「蒋总司令马上就要回来了。孟坚兄,你年轻有为,今後可是前程远大呵!」
  不一会儿,蒋介石匆匆走了进来,他接过待卫官递过的手中,轻轻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问蔡孟坚:「刚才那个姓顾的都和你说了些什麽?」
  蔡孟坚刚要站起来,蒋介石伸手示意让他坐下,於是他将半个屁股搁在沙发上说:「顾顺章讲要总司令宣布共产党为合法政党,他有把握让共产党归顺政府。」
  「哼!痴人说梦话!」蒋介石一声冷笑:「他已经归顺了中央,用共产党的话来讲就是自首变节份子了,还会有点什麽影响力?他能说服周恩来?能说服朱德、毛泽东?」
  张道藩在一边插话:「我看主要还是利用他手中掌握的机密,尽快采取行动。」
  「对!」蒋介石说:「顾顺章现在我们手中,你们谈谈有哪些文章好做?」
  「这……」蔡孟坚刚要开口,心想不妥又缩了回来。
  张道藩却在一边鼓励说:「蔡将军,你尽可向总司令谈谈你的计画。」
  蔡孟坚望了望蒋介石,把自己思考已久的想法全端了出来:「我想,首先让顾顺章将他所掌握的机密情况,主要是各共党机关领导人的住址尽快写出来;其次立即通知上海方面,与英法等租界当局取得联系,取得他们的合作,然後按照顾顺章的口供将共产党的首脑和他们的机关一网打尽。」
  「对,对。」蒋介石颇为赏识地望了眼蔡孟坚,侧过身去对张道藩讲:「我看这件事不能单靠上海的那些人,你和立夫商量一下,从调查科抽调一些得力的人去,务必要将共产党的首脑一网打尽,尤其不能放走了那个周恩来!」他斜着头稍稍想了一下,又讲:「我看就让孟坚到上海去指挥这次行动……」
  蔡孟坚慌忙站了起来:「噢不,不。蒋总司令,上海的情况我一点也不熟悉,说句实实在在的话,我是个土包子,小地方出来,到了上海恐怕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楚……」!
  「这有什麽关系?」蒋介石哈哈大笑:「反正由顾顺章带路,你是怕他给你耍滑头?」
  「不,不是这个意思。蒋总司令,再说顾顺章也向我提出请求,不愿去上海。他怕一到上海就遭到共产党的伏击……」蔡孟坚解释道。
  蒋介石盯着蔡孟坚,沉下脸来:「怎麽?顾顺章被我们捉住了,这麽机密的事共产党怎麽会晓得呢?」
  「这……」蔡孟坚不置可否。
  张道藩连忙插话过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顾顺章这个人我的意思也是放在南京为妥,他就好比一支牙膏慢慢地还有得挤呢!」他瞄了眼蔡孟坚又讲:「蔡将军嘛……到上海自然不会有什麽纰漏,不过武汉地处要冲,剿共的大後方,一向又是共党活动最活跃的地区之一,需要由蔡将军这麽一个铁腕人物去主持。再说顾顺章也供出了武汉共党大量活动的情况……」
  「噢,还有这样的事?」蒋介石深感兴趣。
  「是的!」蔡孟坚点了点头。
  「所以嘛,上海的事就让徐科长亲自率人去办……」张道藩兜了个圈子总算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好!」蒋介石站了起来:「就这麽办,不过动作要快,消灭共产党,成败在此一举!」
  张道藩也站了起来,蔡孟坚行了个军礼转身欲走,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叫了声:「总司令。」他望了下张道藩,张道藩心头一沉,不知道这位少壮派军人还会对蒋介石说些什麽,只见蔡孟坚讲:「刚才在汽车上,顾顺章交代,说共党头目恽代英被我们捉住了,他化名王作霖,现关在南京监狱里……」
  「恽代英?噢,认得认得,他在黄埔军校教过书,怎麽讲也总归算是我的部属了。道藩,你去安排一下,就说是我的意思,让总司令部的军法司长王震南亲自去跑一趟,把这件事查查清楚。告诉恽代英,就讲我很器重他,只要他肯归顺中央,其它所有的事情都好商量……好吧,你们就赶快去办吧!」
  (4月28日,王震南拿着恽代英当年在黄埔军校里的照片,来到南京中央军人监狱,查到了恽代英,并转告了蒋介石的意思。恽代英一言不发,提笔写下了一首绝笔诗:「浪迹江湖数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已拼忧患寻常事,留得谊情作楚囚」。作罢,一言不发,步入了死牢。
  蒋介石闻讯,沉思良久。由於恽代英担任过黄埔军校政治总教官,故旧部下在蒋介石手下任职的极多。蒋介石怕关押过久,夜长梦多,第二天即4月29日中午,亲自下今将恽代英枪杀在狱中菜园,时年36岁。)
  从黄埔路出来,张道藩拉着蔡孟坚一块儿坐车赶到了陈立夫家里,他们走进客厅,只见徐恩曾和张冲已经坐在了那里。
  一见张道藩、蔡孟坚进来,陈立夫便讲:「刚才你们去见总司令?他说了些什麽?」
  张道藩将见蒋介石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陈立夫慢悠悠地踱过来,亲切地拍了蔡孟坚的肩膀说:「蔡先生,你办事非常稳妥,我很放心。我的意思你还是和可均(徐恩曾字可均)一块到上海去跑一趟……」
  「不不,立公。」蔡孟坚非常感激:「谢谢你的器重,刚才我已经和总司令说过了,武汉地处剿共前线,那里也有许多事要办,我还是回武汉去吧。」
  「那──也好。」陈立夫将蔡孟坚按到沙发上坐下,然後转过身去对徐恩曾说:「可均,钱壮飞也好,杨登瀛也好,这样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最要紧的是今後用人要谨慎……」
  徐恩曾望了望张道藩,心领神会地回答:「我明白了。」
  陈立夫站在客厅中央继续说:「这一次嘛,就辛苦你到上海去了,淮南(张冲字淮南)和建中(顾建中)一块儿去,就依照顾顺章提供的情况,按图索骥……」他好像很满意自己想出的这四个字,将它又说了一遍,然後就近找了张沙发坐了下来:「上海嘛毕竟是我们的地盘,共产党这麽大的摊子,搬个家不会那麽容易,寻房子,找铺保……就是搬走了几家,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关键在於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你们打算什麽时候动身?」
  徐恩曾回答:「明天一早就走……」
  「明天?」陈立夫扳了下手指头:「从25日晚上算起,就是叁天叁夜了,整整72个小时……不,你们是连夜动身,明天一早赶到上海就动手!这件事不要让别人插手,别人嘛只要他们在边上敲敲锣击击鼓,戏一定要由你们自己来唱!」

-----------------------------------------------------------------------------------------------

第18章 双重间谍杨登瀛

●双重间谍杨登瀛对陈赓说:「哪怕明天就叫我上油锅下火海,也不後悔交了你这样的朋友。」●
  天蒙蒙亮,上海北火车站已经处於半戒严的状态,大批的军警宪特荷枪实弹守候在车站上,几辆黑色的小汽车更是直接开上了月台,叫那些勿匆忙忙赶乘沪宁特快和沪杭特快头班车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6点刚过,一辆蓝色车身由英国制造的蒸汽机车拖着同样漆成蓝色的车厢缓缓驶进了月台,车门一律封闭着,只见软席车厢贵宾室的车门打开了,从中跳下一行人来,为首的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科长徐恩曾、总干事张冲、干事兼特务组长顾建中。
  上海特别市市长张群的秘书俞鸿钧迎上前来。没有通过淞沪警备司令部和上海市警察局而是让张群来安排有关事宜,也是陈立夫的主意。他不晓得共产党潜伏在上海警察局里到底还有些什麽人,有时派文职人员出马反倒更能保守住秘密。
  俞鸿钧一见来客是徐恩曾,便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和他攀谈起来,他晓得徐恩曾是留美归来的,在官场上更喜欢说英语:「密斯特徐,张市长已经在官邸迎候各位了……」
  没想到徐恩曾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用中文问:「请张市长调集的人马都到齐了?」
  「到齐了。」俞鸿钧热面孔贴在冷屁股上,心里很不痛快,便冷冷地回答。
  「到租界去的特别通行证办好了没有?」
  「办好了。」
  「那就好。」徐恩曾招了一下手,张冲、顾建中,以及其他一些调查科的大小头目每个人带上一组特务分别跳上了各辆汽车。
  「徐科长……这,张市长特别起了个早,就等着替各位接风呢!」
  徐恩曾亲眼看着一辆辆汽车驶出了月台,脸上才稍稍露出一丝笑容,他用英文对俞鸿钧讲:「俞秘书,请你代我向张市长致意,兵贵神速,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子再到府上去拜见他。」说罢自己也跳上一辆汽车,扔下一脸愕然的俞鸿钧,扬长而去。
  就在徐恩曾、张冲、顾建中率领着特务们满街乱窜的时候,大上海的象徵外滩,依然像往常一样静谧。
  陈赓稍稍化了下装,西装毕挺,戴了副宽边的太阳镜,头上还戴了顶英国的花呢礼帽,来到了外滩。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驻上海的特派员杨登瀛已经等候在那里。两人在巴夏礼的铜像下面碰了面,稍稍打了个招呼,便沿着一侧垂着铁链串起的江堤,一侧绿树蔽荫的大道,边走边谈,走进了外滩公园。
  杨登瀛,一个非常奇怪的人物,一个在中共情报史上、在顾顺章事件中都占据着重要位置的人物。他原名鲍君甫,早年留学日本,在东京读完了中学,以後又进了早稻田大学学习哲学,深受日本早期马克思主义的传播者河上肇的影响,思想左倾。回国以後参加了「五四」运动,以後就加入了国民党,成了国民党中的左派。
  1925年,轰轰烈烈的「五卅」运动在上海爆发,鲍君甫在上海参加了「五卅」运动,与刘华、顾顺章交上了朋友。鲍君甫是广东人,广东人地方观念很重,他有个同乡叫杨剑虹,是上海洋务工会的负责人,两人便成为知己,无话不谈。杨剑虹是陈果夫、陈立夫的亲信,1928年2月,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成立,陈立夫就派杨剑虹担任了驻上海的特派员,调查科初创伊始,人手极缺,杨剑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将老乡好友鲍君甫介绍给陈立夫、张道藩。鲍君甫学识渊博,精通日文,交际很广,尤其是与英、法、日等租界的外国人都有很深的交情,确实是一个搞特工的理想人才。陈立夫、张道藩经过一段时间考察,对鲍君甫极为满意,便正式委派鲍君甫为杨剑虹的副手,为了保密,鲍君甫改名为杨登瀛。
  哪里晓得就在陈立夫、张道藩、杨剑虹对鲍君甫考察重用的同时,鲍君甫又把这一切通过陈养山告诉了顾顺章。
  「我和鲍君甫是在1926年认识的。,当时通过朋友介绍,跟鲍君甫学习日文,两人私交也很好。1928年初,我在浙江搞农民运动失败逃到上海,一时没有地方住,便住到鲍家。鲍君甫住北四川路,排场很大,杨剑虹也常到鲍家来吃喝玩乐,我也就认得了杨剑虹。一天夜里,鲍君甫一本正经地对我讲,杨剑虹想要他当国民党特务,叫我和我的『朋友』商量一下,其实他是晓得我的庐山真面目的。我通过江苏省委向中央写了个报告……」半个世纪以後,陈养山回忆说。
  确实如此,从鲍君甫(此刻已改叫杨登瀛了)内心深处来讲,他是倾向於共产党的。他毕竟是河上肇的学生,是个有爱国之心的热血青年,「四一二」清党时,他因反对蒋介石的屠杀政策说了几句公道话还坐过国民党的大牢。他晓得国共两党已是水火不相容。参加哪一方得罪哪一方都可能挨子弹,但如果在双方之间周旋得当,反倒可以做官,更主要的是他确实想为处於逆境中的共产党做一点实事……
  陈养山的报告送到周恩来手中,周恩来极有兴趣,立刻派陈赓化名王庸与杨登瀛联系。两人划了条小船在黄浦江上转了大半天,算是正式确定了杨登瀛作为双重间谍的身分。两人每个星期在外滩接一次头,同时王庸还给了杨登瀛一个秘密电话,有紧急情况可以随时联络。
  杨登瀛经常要陪张道藩、杨剑虹往返於巡捕房公安局,出没於歌台舞榭,需要一辆小汽车,当时小汽车在上海还是一个稀罕之物,王庸请示了顾顺章专门花钱替他买了一辆新车,同时还派红队着名的枪手连德生担任他的司机兼保镖。1928年底,杨剑虹因涉及一个大案遭蒋介石追查自杀,陈立夫委派杨登瀛接替杨剑虹当了特派员,正式成为国民党驻上海特务机关的负责人。这个特务机关表面上是陈立夫、张道藩、徐恩曾在上海的一只脚,实际上却是共产党的一个秘密据点。
  王庸定期向杨登瀛提供一些《红旗周刊》等共产党的杂志和过期的文件等。给杨登瀛向上面交差邀功,但杨登瀛却为共产党做了许多极其重大的贡献。
  1930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任弼时在英租界被捕,王庸告诉了杨登瀛,杨登瀛当即赶到捕房,对政治部主任劳伯森讲任弼时是他手下的人,劳柏森挥了挥手,将任弼时放了。
  中共中央的重要负责人关向应在上海被捕,从他家里抄走了大量中央机密文件,一旦暴露,非同小可。王庸向杨登瀛通报了这件事,杨登瀛出了个主意,让特科的柯麟伪装成他请来的专家到捕房里去「鉴别」文件的真伪,结果将一些最重要的机密文件都拿了回来。
  彭湃、杨殷等被叛徒白鑫出卖牺牲,当时白鑫也被抓了进去,关了起来。王庸让杨登瀛去指认,杨登瀛一下子便了解到了白鑫出卖彭湃等的全部情况,同时将白鑫已转移到大流氓范争波家里的事也告诉了王庸。顾顺章亲自率红队潜伏在霞飞路(今淮海中路)和合坊范争波家周围,将白鑫击毙。此外叛徒黄弟洪、戴冰石、陈慰年等想卖身投靠国民党,尤其是黄弟洪,是黄埔军校第一期学生,当时从苏联归来分在周恩来身边工作,谁想到他们找来找去都找到了杨登瀛身上,结果一个个被顾顺章手下的人抓了去送了性命。这位杨登瀛实在是一个非常难得的人物。
  杨登瀛和王庸并肩走进了外滩公园,此刻天色甚早,游人稀落,只有一些中国保姆推着洋孩子在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杨登瀛心里暗暗纳闷,说实在的,几年来他们俩还没有这麽早接过头。
  王庸望了杨登瀛一眼,没有像往日那样雇条船悠悠地在江上泛舟谈话,他引着杨登瀛在江边寻了个僻静处,坐了下来。
  两人刚一坐定,王庸便讲:「杨先生,这几天你是否接到过南京方面发来的的消息?」
  「我也有些奇怪,一封电报也没有。」杨登瀛回答。
  王庸两眼紧盯着杨登瀛,神色严峻:「杨先生,告诉你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顾顺章被捕了……」
  「噢?他在哪里被捕的?身分有没有暴露?要不要我想想办法?」杨登瀛大吃一惊非常着急地讲。
  「没有用了。」王庸苦笑了一下说:「他已经叛变了,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这……这……」杨登瀛暗暗叫苦,一时显得手足无措。
  王庸长叹一声:「唉,此地不能久留。我们在上海的机关大半都已转移了,我也许要离开上海……」
  他抬起头来,眺望着黄浦江,江水轻轻地拍打着河岸,卷起朵朵白色的浪花……他转过脸,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裹着的小包,又对杨登瀛讲:「杨先生,你也想办法到外地去躲一躲吧,路费什麽的我已经给你带了一点。」他摊开手心,解开手帕,里面是二根小黄鱼和几只金戒指,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光束……
  杨登瀛将手帕接了过去,又将它包了起来,掂了掂份量。此刻他已经完全镇静了下来:「王先生,我也算叁生有幸,结识了你这样的真朋友!我不是共产党,但你在这麽紧急的时候,还想着我。」他将手中的小包又还给王庸,掏出烟盒,燃了根纸烟,淡淡一笑:「这钱留给你们自己用,现在正是你们需要大把大把花钞票的时候。」
  他站了起来,望了望闪金铄银、波光四溢的黄浦江说:「我没有什麽关系,你们自己要多加小心。我这就回家去等着顾顺章来……」
  王庸拿过小包,眼睛湿润了,他将小包又塞入口袋,摘下眼镜,深情地望着杨登瀛,说:「杨先生,谢谢你。你实在不想离开上海,那就要有一个心理准备……万一顾顺章咬住了你,你就反咬着他,别的话一句也不要多讲。」
  他将太阳镜又戴在眼睛上,伸出手,紧紧地搂抱着杨登瀛的肩膀,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讲:「今後共产党总归要得天下的。到那时我们绝不会忘记你!」
  杨登瀛望着王庸,分明也动了感情:「王先生,不管今後我是不是能够看到你们得天下,有你这句话,哪怕明天就叫我上油锅下火海,我也不後悔交了你这样的朋友。」
  他把烟蒂狠狠地扔到黄浦江里,冷笑着说:「我就不相信顾顺章他能玩得过陈立夫、张道藩、徐恩曾!」
  (当天下午,扬登瀛就被徐恩曾软禁了起来,不久押往南京关进了监狱。在狱中他真的什麽也没讲,於是只坐了几个月的牢就放了出来,被张道藩安排在南京反省院当副院长。此刻他与顾顺章又见过一面,两个相视一笑,一个颇为得意,一个十分尴尬,但没说上一句话。
  1949年南京解放,他在街头摆了个香烟摊为生,1951年镇反时被捕,差点被枪毙,情急之中他说出了陈赓,陈赓闻讯後请示了周恩来,通知南京将他放了出来,安排在有关部门不干事支一份乾薪。但「文革」中惨遭毒打,1970年去世。临死前他还反覆地对自己的孩子讲「我做过的事现在说不清,但陈赓、周恩来是晓得的,只要周恩来不死,你们会有出头的一天,对此我深信不疑。」)

 

-----------------------------------------------------------------------------------------------
第19章 顾顺章事件馀波

●顾顺章事件馀波:向忠发叛变,随即枪杀,又是一个谜●
  1931年6月22日下午,年轻有为的上海滩着名大律师陈志皋到霞飞坊(现淮海中路淮海坊)请化名为黄淑仪的中共地下党员黄慕兰喝咖啡。那时陈志皋并不晓得黄慕兰是着名的共产党的领导人物贺昌的夫人,他只晓得黄淑仪是清末着名的「浏阳叁杰」之一黄秉章先生的长女(另二杰为谭嗣同和唐才常),大革命时期是风头很健的国民党汉口妇女部的部长,是共产党内着名的才子汉口《民国日报》主笔宛希俨的夫人。大革命失败以後宛希俨在吉安牺牲了,黄淑仪「脱了党」,到上海来寻找工作,是一个「孀居在家」的单身美貌女子。
  其实,将黄慕兰留在上海正是周恩来的主意。1929年黄慕兰与贺昌在上海秘密结为夫妻,她先随贺昌到香港中共南方局工作,以後又调到设在天津的中共北方局。1931年1月在党的六届四中全会上,贺昌因执行过「立叁路线」,遭到陈绍禹(王明)一伙残酷无情的打击,被开除出中共中央委员会,仅保留了一个党籍,和黄慕兰一道住在西摩路(今陕西北路)一家酱油店楼上的小阁楼里等待分配工作。贺昌决心上井冈山去工作,中央同意了;黄慕兰执意要随贺昌一块儿上井冈山,为此还哭了几天,但考虑到贺昌旅途中的安全,中央没有同意。正在此刻,党内出一件大事:当时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的关向应在上海不幸被捕了,但关向应被捕时化名李世珍,身分也没有暴露。放在关向应处的文件虽然被柯麟取了回来,但要将人营救出来,困难重重。周恩来考虑到黄慕兰在上海有广泛的社会关系,活动能力很强,人又长得漂亮,於是便任命她为「互济会」特别营救部部长,以宛希俨的遗孀、脱党的面貌在上海公开活动,当务之急是做好大律师陈志皋的工作,要他出面为关向应辩护,伺机救出关向应。
  陈志皋与黄慕兰走进巴黎电影院边上的东海咖啡馆,两人要了点咖啡点心刚刚坐定,在法租界卢家湾捕房政治部担任翻译的曹炳生走了进来,陈志皋与曹炳生是同学,关系相当好。
  陈志皋一见曹炳生,急忙站起来和曹炳生打招呼。曹炳生偷偷地打量了一下黄慕兰,打趣道:「志皋兄,几天没见,想不到你交了一个这麽漂亮的女朋友。」
  陈志皋脸红半边,一面邀请曹炳生坐下,一面让女招待也给他添了份咖啡点心,等一切部安排妥当了,才坐下回答说:「我的大翻译官,别开什麽玩笑了,这是我一件官司里的当事人黄小姐。」黄慕兰和曹炳生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陈志皋又问:「这两天你那里有什麽新闻?」
  曹炳生喝了口咖啡,朝四周稍稍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噢对了!今天捕房里出了一件大事情,早上嵩山路巡捕房捉到了一个共产党的大头目,被押送到卢家湾来了。这个家伙五十多岁的样子,湖北人,一双手九个指头,金牙齿,『卖相』倒蛮好,但一点没有骨气,还没有坐电椅子就统统招供了……」
  陈志皋颇有兴趣地问:「你说的这个家伙是谁呀?」
  「这……我倒还不清楚。」曹炳生回答,说罢就站了起来。
  「哎,别走。」陈志皋一把抓住了他:「等…下我妹妹还要过来,今天晚上我请你吃大菜,晚饭後一道去看电影。」
  曹炳生笑了:「啥人有侬大少爷这麽好的福气!陪女朋友吃吃晚饭看看电影。南京方面马上就要派人过来,准备将他引渡过去,今天我有得忙了!」说罢他又喝了口咖啡,和黄慕兰打了个招呼扬长而去……
  在陈志皋与曹炳生说话的时候,黄慕兰始终静地坐在那里,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姿态优雅地喝着咖啡,但心里却在紧张地翻腾着:这个湖北人会是谁呢?九个指头、金牙齿……等曹炳生一走,她又稍稍坐了一会儿,蹙着眉对陈志皋讲:「志皋,我今天身体有点不大舒服,我想早点回去了。」
  陈志皋一见黄慕兰那副难受的样子,十分关切地问:「淑仪,要不要我送侬去医院?」
  「不用,就送我回去吧。」黄慕兰回答。
  「那也好。」陈志皋一口答应,连忙用自用汽车将黄慕兰送回霞飞坊。
  陈志皋前脚刚走,黄慕兰立即跳起来给潘汉年打了个电话,潘汉年是在1931年初从江苏省委调到中央特科工作的。顾顺章叛变後,陈赓等撤走,中央特科的担子很多都落到潘汉年的肩头。接到黄慕兰的电话,不一会儿潘汉年便匆匆赶来了。
  两人坐定,黄慕兰又将刚才从曹炳生那里听到的话细细说了一遍,随後两个人便将在上海地下党中央工作的湖北人一个一个地排了起来……
  「会不会是向忠发?」突然,潘汉年低声叫起来。
  「党的总书记向忠发?」黄慕兰大吃一惊,她低眉一想,对,不错,是向忠发,五十来岁,湖北人,金牙齿,九个指头……她早些年曾听贺昌说起过,向忠发当水手时,天天打麻将赌钱,以後入了党,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用刀砍去了自己的一个手指……
  这一下潘汉年再也坐不住了,他吩咐黄慕兰依然静候在家里,便匆匆跑了出去。(博讯boxun.com)
  被捕的正是向忠发!顾顺章叛变之後他迅速从善钟路(今常熟路)苏广成衣铺上搬了出来,搬迁到小沙渡路(今西康路)上与周恩来夫妇住在一道。与他姘居的风尘女子杨秀贞和任弼时的夫人陈琮英一块儿被安排住到静安寺附近的静安旅社内。为了安全,周恩来严格规定向忠发平时不能随便外出,并准备将他转移到中央苏区去。但是6月21日向忠发还是偷偷溜了出去并跑到静安旅社杨秀贞处过了一夜。6月22日早上,向忠发从静安旅社出来到顺风车行要车,被特务发现,他从静安寺跑到善钟路,还是未能摆脱特务的跟踪。由於向忠发左手少了一个指头很好认,他从嵩山路捕房押到卢家湾捕房,还没有用刑就叛变了!
  潘汉年从黄慕兰家里出来,迅速找到当时担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长的赵容,赵容立即赶到了小沙渡路,将向忠发被捕与叛变的消息告诉了周恩来。此刻周恩来正在为向忠发一夜未归而担忧,一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立即销毁了存放在家里的一些机密文件,然後和邓颖超连夜搬进了四马路(今福州路江西路口)上外国人开的都城饭店。与周恩来夫妇一块儿搬到都城饭店的还有李富春与蔡畅。当时都城饭店是上海最高级的饭店之一,住一个晚上要几十块大洋,但好在饭店只顾赚钱从不问住客的来历……
  周恩来对於向忠发是否真的叛变这件事非常关心,他亲自布置特科的同志到小沙渡路自己寓所的周围巡视。特科红队的负责人王竹友及杨福林乔装打扮,挑了两副馄饨摊守候在那里。半夜里他们看到一队特务押着一个人赶来,那人用钥匙打开了周恩来寓所房门领着特务走了进去。当时周恩来家里一共有叁把钥匙,除了周恩来和邓颖超,另一把钥匙就在向忠发手里……
  6月23日《申报》在<本埠新闻>栏里刊载了一则由远东社发出的消息,全文如下:
  「向忠发为共党首领,於昨日(22日)上午九点叁刻在善钟路被捕,当送嵩山路巡捕房。旋解卢家湾捕房政治部。闻警备司令部以该犯为共党首领,刻已派员引提。」
  6月25日,《申报》又在<本埠新闻>栏里刊登一则短讯,说「共党首领向忠发已於昨日(24日)处决」。
  这里还有一个至今尚未解开的历史之谜:
  向忠发被捕时,蒋介石正在庐山,淞沪警备司令部发了一个加急电报给蒋介石,蒋介石随即在电文上批了四个字:「就地处决」,回电迅速发到了上海……
  就在接到第一份电报後不过一小时,第二份加急电报又送到了庐山蒋介石手中,说向忠发已经叛变。蒋介石立刻作了批示「暂缓处决」,并派人追回前一道电文,将後一道电文立即发往上海。但不知是什麽人,也不知道是在庐山还是在上海,後一道电文被扣了24小时,当这一份电报送到淞沪警备司令手中时,向忠发刚刚被枪毙掉!叛徒向忠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到这麽一个结局。这也就避免了由於向忠我的叛变给上海地下党中央造成的更大的危害。
  几天後的一个傍晚,赵容亲自坐车来到霞飞坊黄慕兰家中,他将黄慕兰接到车上说是要带她去见一个人。汽车沿着霞飞路笔直地朝东驰去,不一会儿便开到了外滩。赵容领着黄慕兰跳下汽车,走进了一家挂着纱花布证券交易所的大公司。黄慕兰随着赵容走进一间写字间,偌大的写字间里十多个男女职员正在埋头做生意,电话铃也是此起彼伏,似乎生意做得非常兴旺……
  赵容悄悄地向黄慕兰示意,要她走到里面的一间写字间里去。黄慕兰推门而入,只见很大的一间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他正坐在大写字抬後面看行情收支报表。那人见有人进来便抬起了头,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热切地注视着她──噢,是周恩来!黄慕兰心头一热,急步走上前去。
  周恩来亲切地招呼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再一次详细地询问她那一天和陈志皋、曹炳生在东海咖啡馆里的情况。周恩来亲切地握着她的手,表扬她「分析准确、报告及时、处理得当」,周恩来笑着说:那一天如果你贪玩,还想着和陈志皋一块儿去看电影,这件事就糟糕了。
  几十年过去了,黄慕兰始终牢牢记着周恩来最後对她说的那句话:「你们是党的一支奇兵队伍,党是不会忘记你们的。」但是她没有想到,1955年潘汉年在北京秘密被捕以後,她也随即送入了共产党的监狱,一关就是20年。进去时正当年华,出来时已是步履蹒跚,白发苍苍……
  据悉,时在中央机关工作的吴德峰曾将有关方面准备逮捕黄慕兰的事报告过周恩来。周恩来沉思良久,说:「潘汉年被捕了,她是逃不脱的。唉,就让她去经受一下考验吧……」

-----------------------------------------------------------------------------------------------


第20章 顾顺章之死,至少有叁种说法

●顾顺章之死,至少有叁种说法。祸根在他叛变後的第一天就种下了●
  1931年10月18日,上海杨树浦公平路码头,一艘日本的「大和丸」客轮启锚远航,驰往苏联的海参威。船驶离了港口,开出了吴淞口,随即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坐在二等客舱里的陈绍禹(王明)与他的夫人孟庆树总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负责保护他们的有中央特科的吴克坚和卢竟如。
  在顾顺章、向忠发被捕之後,在上海的中央领导人中处境最为危险的是周恩来。因为周恩来是大革命时期着名的政治活动家,国共双方的许多人都认识周恩来。上海工人叁次武装起义时,周恩来又作为主要的领导者指挥了上海工人的第叁次武装起义,以後又长期在上海从事地下活动,认识他的人就更多了。顾顺章、向忠发与周恩来是中央特委的叁个领导人,平时朝夕相处,几乎每天都要见一次面,相互之间的生活习惯、活动规律每个人几乎都了如指掌。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中央指示周恩来尽快进入中央苏区,在暂时还未能进苏区前,隐居起来。他在海宁路、山西路转角上的一家烟纸店楼上租了一间只有10平方米左右的亭子间,与邓颖超以及邓颖超的母亲杨振德叁个人住在一道,深居简出,当时李富春夫妇、聂荣臻夫妇都住在上海等候撤往苏区,住在蒲石路(今长乐路)馀庆里的花园洋房内,条件远比周恩来要好。
  这样在上海负责中共地下党中央工作的中央领导人主要就剩下陈绍禹(王明)了。党中央对陈绍禹采取了非常周密的保卫措施,他曾在上海西郊的一所疗养院居住过,危急时还曾在一个尼姑庵里躲藏了一阵子,闲极无聊写一道《尼庵小住》的诗:「警犬觅踪何所之?尼庵同隐学禅师。党人本领通天大,结伴神佩鬼不知。」平时外出,至少有特科红队的四、五个人暗中持枪警卫。但陈绍禹依然深感不安,常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於是向共产国际请示,要求离开上海,再次去苏联,担任中共驻国际代表团的团长。共产国际同意了陈绍禹的要求,临行前由他提议并经共产国际批准,指定博古、张闻天、卢福坦、李竹声、赵容(康生)、陈云组成中央临时政治局,前叁人为常委,年仅24岁的博古负总责。据说这个决定是在上海一家不知名的小酒店里做出的,出席者仅周恩来、王明、卢福坦、博古4个人。
  当时卢福坦想当总书记,王明坚决反对。据博古後来回忆:「会上决定不设总书记,当时决定我为书记,我的实权是总书记。」周恩来考虑很久,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也就同意了。要说王明路线对中国革命的巨大危害,要说博古、李德等对中央革命根据地的巨大破坏,始於1931年1月7日的六届四中全会,继而是顾顺章4月25日的被捕叛变,以及1931年10月中央临时政治局的组成。中国革命的苦果就是这样结下的。
  顾顺章事件之後,与顾顺章关系最为密切的中央特科二科科长陈赓由周恩来亲自安排与特科工作人员陈养山一道在跑马厅(今上海人民广场)周围的华安保险公司楼下租了间房子。陈养山回忆说:那一段日子真可以说是将脑袋拴到了裤腰带上,警车天天在马路上呼啸,国民党特务、租界的巡捕统统勾结在一道,根据顾顺章的指供,抓共产党,我与陈赓就在那时,白天睡大觉,晚上也难得出来,偶尔才出来买几张报纸,探探消息……一个多月过去了,风声稍稍松了一点,根据周恩来的亲自安排,陈赓和妻子王根英以及他们的儿子小知非,与陈养山一块,坐英国的客轮去塘沽,叁个月以後又转道上海进了鄂豫皖苏区。
  钱壮飞逃离南京以後由聂荣臻安排住到了民厚南里李宇超、刘叔琴夫妇家里,他住在那里整整有四个月的时间,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走出屋子呼吸一下新鲜空气,8月也是由周恩来指示在中央交通局吴德峰的精心安排下,悄然离开上海潜入中央苏区,担任红一方面军保卫局局长,长征途中在贵州息烽一带遭地主武装的袭击遇害……
  没有了周恩来这个大脑、这个灵魂,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在上海也没有存在多少时间。1933年初,博古、张闻天、陈云先後离开上海,前往中央苏区,途中屡遭艰辛,差一点遇害。赵容(康生)继陈绍禹(王明)之後,选择了一条最安全的道路,於1933年7月离开上海到苏联,担任了中共中央驻共产国际的副代表。留下的以卢福坦、李竹声、盛忠亮为首的上海中央局一年之间遭到六次大破坏,卢福坦、李竹声、盛忠亮全部叛变,整个中国共产党在她的诞生地上海的组织,基本上被破坏殆尽!
  这一系列事变的主要罪魁祸首顾顺章!顾顺章叛变之後,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特务们如获至宝,一直将他软禁在南京细柳巷41号秘密特务机关内,对外称调查科的宿舍。徐恩曾获悉顾顺章的妻子张杏华被杀後,还精心替他物色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张文琴做老婆。顾顺章一口气写下了向忠发、周恩来、瞿秋白、陈绍禹、共产国际远东局、中央政治局办公处等一系列的地址,除了少数得以及时转移和搬迁之外,中央设在北四川路上的接头处、《红旗日报》社、特科的几乎所有据点均遭破坏。顾顺章向陈立夫提议:共产党不怕死,单纯地依靠屠杀是没有用的,应「攻心为上、对自首条例必须切实贯彻」(见张国栋所箸《中统20年》)。陈立夫非常赞赏,在苏州等地开设了反省院。卢福坦、李竹声被捕之後,他还亲自出面当说客,引诱他们叛变;盛忠亮被捕之後,起初还很英勇,顾顺章提供信息说盛忠亮和他的女朋友秦曼英关系非同一般,秦自首,特工总部连夜将秦曼英从南京护送到上海与盛忠亮见面,於是盛忠亮随即自首叛变,还将各根据地千辛万苦送到上海供上海中央局活动的大量黄金鲸吞了。
  有一段时间,陈立夫对於顾顺章可以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顾顺章向陈立夫提出开办一个特工人员训练班,培养与训练一批有工作能力的干部,充实到各级特务机构。同时在上海成立一个以绑架、暗杀等行动工作为重心的上海行动区,以组织对组织,对上海中共地下党的组织进行打击。因为上海虽然是国民党统治的老巢,但各帝国主义列强在上海割据分治,建立租界,而共产党大多依托租界活动,国民党特务一旦发现共产党活动的蛛丝马迹,在租界行动不徵得租界当局同意,旷日持久往往走漏了风声。陈果夫(时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陈立夫(时任中央党部秘书长)对顾顺章的提议极为赞赏,迅速从各地调集了20馀名中层特务到南京细柳巷41号集中,於1932年春天办了一期特工人员训练班。整个训练班就由顾顺章主持,二陈和徐恩曾到会打气。训练班结束之後大特务史济美(又名马绍武)被派到上海,担任上海行动区的区长。
  据徐恩曾在《我和共产党战斗的回忆》一书说:「顾顺章转变之後,我们在全国各地与地下党战斗的战绩,突然辉煌起来。案件进行也不像从前那样棘手。尤其在破获南京、上海、杭州、苏州、天津、北平、汉口等大城市的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案件,均是与他取得联系後的结果。由於他在共产党内部的历史和地位,使他对共产党的上中级人事具有极广泛的了解,各地共产党的指挥机构中,更不少是他的旧部,他好像一部活动的字典,我们每逢发生疑难之处,只要求助於他,无不迎刃而解。……这样一次又一次连续性的破获,使共产党在全国各地的地下组织受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受创严重的地区,竟至无法恢复组织。」
  这麽几个回合下来,顾顺章开始瞧不起徐恩曾,认为徐恩曾不是自己的对手,对特务工作毫无经验,更没有理论知识,於是借用了从苏联格别乌带来的那一套东西,洋洋洒洒写了一套特工丛书共6册,分别为《训练工作》、《情报工作》、《侦查工作》、《行动工作》、《审理工作》与《组织工作》。不管怎麽说,这套丛书奠定了国民党中统工作的理论基础,尤其是戴笠,更是对顾顺章佩服得五体投地,多次向二陈以及张道藩、徐恩曾提出「借」顾顺章到他那儿去工作,这就引起了徐恩曾的忌恨,埋下了杀机。
  1933年初,顾顺章到上海,据说这还是他作为中共特委负责人於 1931年3月31日护送张国焘等离开上海引起一系列大事变後第一次回上海。作为一个共产党的十恶不赦的大叛徒,作为一个依然被徐恩曾的心腹秘密监视着的大特务,顾顺章来到这块他赖以生存发祥的冒险家的乐园,百感交集。一次他秘密会见了在上海行动区当特务的原共产党白首份子,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大番话。据陈蔚如在《我的特务生涯》一书中讲,顾顺章详细询问了这些自首变节份子的生活工作情况後说:「共产党固然不好,国民党更坏。但共产党的干部都是比较好的,能吃苦耐劳,要革命。你们要耐心工作,我们好好利用这个调查机构来消灭共产党的组织,另成立新共产党组织。从现在起要注意联系自首人,把他们团结在一起。」
  顾顺章的这一番高论,不久便传到徐恩曾的耳朵里,5月他派自己的心腹,调查科总干事顾建中到上海,先後两次在上海行动区总部和行动股召集特务训话,顾建中警告说:「有的人野心不死,还在搞阴谋活动,凡是被诱惑的同志,应该安心工作,特工总部不予追究。」这以後对顾顺章的软禁和监视就进一步加强了。顾顺章的处境随即每况愈下。
  近半个世纪之後,将顾顺章在汉口逮捕并亲自送往南京见蒋介石的中统特务头子蔡孟坚在自己的回忆录《蔡孟坚传真绩集》中提到:那一年他因公到南京住在中央饭店,在玩撞球时正好遇到顾顺章,顾顺章一下子奔过去抓住他的手说:「蔡先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建议由我组织新共产党,将共产党大员争取过来,支持中央政府,请你出面支持我……」话未说完,就被监视他的特工人员拖走了。这位一代枭雄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快要踏上他最後的归宿。
  关於他的死有叁种说法:
  张国栋在他的《中统20年》一书中说:顾顺章是被顾建中杀死的。1935年中央组织部调查的高级特务们在南京聚会,顾建中突然拔出手枪,抵着顾顺章的脑袋讲:顾顺章不服从命令,企图别树一帜,现奉徐恩曾的命令将其处决。说罢一枪杀死了顾顺章……据张国栋回忆,这是顾建中1940年亲口对他讲的。
  陈尉如在他的回忆录《我的特务生涯》中讲:1934年之後,徐恩曾对顾顺章的监视加强了,说来好笑,负责监视他的竟是以前他任中央特科负责人时红队中的童国忠和张文农。顾顺章明白在徐恩曾手底下,一条命迟早总要断送掉,他想起戴笠对他的厚爱,便派後妻张文琴暗中与戴笠联系,不料被童国忠和张文农密报给了徐恩曾。徐随即将他关进苏州反省院,第二年在苏州被枪毙。据张文琴回忆:传说顾顺章会魔术、催眠术,在押往苏州反省院中的途中,还将铁链子串在他的琵琶骨上,怕他中途施妖术逃跑。1935年5月顾建中到上海宣布了对顾顺章的处决,随即徐恩曾也到上海,在上海地动区总部安抚大家说:「我们的同志要安心自己的工作,不要见异思迁,前途是有保证的。」

 

-----------------------------------------------------------------------------------------------
第21章 一个漆黑的夜晚,周恩来离开上海

●一个漆黑的夜晚,周恩来离开上海。他心事重重,前途茫茫,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回到上海●
  1931年11月19日,在《申报》广告栏,突然刊出了一条「顾顺章悬赏缉拿杀人凶手周恩来等紧要启事」的广告。
  广告全文如下:
  「敬启者,顺章於民国十叁年受革命潮流之激动,误入共党歧途,数年来参与机密。鉴於该党倒行逆施,黑幕重重,於本人参加革命之初衷,大相违背,不忍糜烂国家,祸害民众,乃於本年四月间脱离共党,向党国当局悔过自新。从此闭门读书,以求学识之长进。对共党任何个人,从未加以陷害。盖顺章只有主义之斗争,并无个人仇恨之心理,这也是政治家应有之态度。孰料共党首要周恩来、赵容等竟肆毒手,将余全家骨肉及远近戚友等十馀人,悉行惨杀,而顺章岳母之私款七千馀元及价值叁千馀元之田产单据,也被劫夺以去。似此残酷兽行,绝无人道,实为空前罕有之惨案。噩耗传来,痛不欲生,现已承蒙国民政府悬赏两万元,取缔该犯依法究办外,顺章特另行悬赏缉究,以慰冤魂。如有人能将该犯周恩来、赵容等捕获解案,顺章当赏洋叁千元,或通风报信,因而捕获者,赏洋二千元。储款以待,决不食言。付旋共鉴。顾顺章谨启。通信处『南京』奇望街邮局信箱八号。」
  顾顺章叛变之後,张冲、顾建中原想带顾顺章到上海捕杀中共首脑,但顾顺章害怕遭到红队伏击亲自向张道藩、徐恩曾请求,故未到上海。顾顺章详细写了自己妻子及亲友的地址,托顾建中一定将他们带到南京,但顾建中一无所获。以後顾顺章几次派人到上海寻找自己的妻儿,均无消息。7月,巡捕房抓到了顾顺章的妻舅张长庚,顾获此讯即将张叫到南京,亲自对张进行多次讯问,但张长庚支支吾吾说他只晓得张杏华等在4月26日突然失踪,也有可能被解押到乡下看管起来,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真的不晓得。
  9月,「红队」着名枪手李龙章到武汉奉命刺杀不久前出卖顾顺章的叛徒尤崇新,得手以後来不及逃脱,被蔡孟坚手下的侦缉队捕获。顾顺章在南京得到这一信息时,随即向徐恩曾请求,希望尽早把李龙章递解到南京来。他对徐恩曾讲:「此人真名叫王世德,共党内又称他这『老先生』。他是我的助手,也是常到我家里去的共党内部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他一定知道我家眷的下落。」
  其实徐恩曾也对顾顺章家眷的下落也很感兴趣。是啊,石子丢在水里,还会起一点波浪,现在光天化日底下,在国民党与租界当局的层层搜捕中,10多个人怎麽就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了?
  於是李龙章就被严加看押带到了南京。顾顺章亲自出马,对李龙章威胁利诱、软硬兼施:,李龙章终於落水,他告诉顾顺章,奉周恩来之命,张杏华等所有的人都被杀死了,□体被埋在了法租界爱棠村的花园洋房里。
  徐恩曾在《我和共产党战斗的回忆》一书中是这麽写的:
  「一天之後我派K君偕同王世德和顾顺章的内弟长庚,一同到上海去办理此事。由王的引导,先到法租界甘斯东路爱棠村十一号,那是相当僻静的住宅区,全弄有十馀幢西式住宅,中只有叁、五幢有人居住,其馀都是空房。十一号这一幢,也是无人居住的空宅,进门一个小院子,除了水泥人行道之外,空地不过一丈见方,长满着杂草。那是一个晚上,我们用手电筒向地面及四周照射,看不出有什麽异样。王则用手指指草地,意思是说□体就在下面。因为天黑不便动作,并且即使要挖掘,对租界方面也必须事先办好交涉,於是回到旅馆去休息。」
  「到了挖掘那天,上海各报都大报标题刊载:挖掘共产党将务杀人埋□的惊人新闻。因此,那天清晨,甘斯东路爱棠村的周围屋顶和树枝上不知挤满了多少人,成千成万抱着好奇心的市民,都想亲眼看看共产党投人的残忍手段,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这一场面,更增加了这件工作的紧张性和戏剧性。挖掘工作自上午十时开始,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滑过,一切无动静,K君等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消逝,逐渐紧张起来,万一无发现,後果是不堪设想的,想到这里,真不知如何是好。半小时之後,挖掘约两尺深,只发现一枚牙齿。」
  「时间又过去半小时,泥土忽然转松了,而且有殷红的血迹,大家的眼前忽然一亮,再下去不到一尺,出现了一个洞,从中飘出一阵□体的腐烂气息,令人作呕,上工们嚷着『下面有东西』。一个工人伸手进去,登时脸色都变了,结果带出一条死人的大腿,四面的观众,不期然地同声叹息道:『共产党真是……』K君等立刻松了一口气。
  於是轻轻地扒开浮上,四个赤裸裸的□体,一男叁女,排列在一起,每二个人颠倒捆成一札,一个的头颈和另一个的两脚捆札在一起。这显然是死後捆札的,顾顺章的内弟张长庚看到这些面目模糊的□体,不觉泪下如雨。」
  「顾顺章被害的家属的一部分□体发现之後,根据王的指认,又先後在公共租界武定路武定坊叁十二号,新闸路斯文里七十号等四、五处,继绩从事挖掘,由於初步工作的圆满,英、法界当局对我们的继续工作,非但不阻挠,且竭诚协助,结果又掘出叁、四十具□体,都是周恩来命令王等所干的成绩。」
  自然,其中的一具经斯励夫人的确认,是斯励的□体。
  於是就有本章节开头时「顾顺章悬赏缉拿杀人凶手周恩来等紧要□事」的广告。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1931年12月1日,刚刚在中央苏区江西瑞金召开的第一届全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後宣告成立的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由毛泽东主席亲自签署了一个不寻常的命令:《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人民委员会通令──为通缉革命叛徒顾顺章事》,通缉令描绘了顾顺章「眼暴鼻兀」的容貌及令人发指的滔天罪行後宣布:「顾顺章已堕落为蒋介石秘密杀人机关的要员」,「与陈立夫、陈果夫、徐恩曾、杨虎等反革命凶犯同为蒋介石杀人的助手」。「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特通令各级苏维埃政府、红军和各地赤卫队,并通告全国工农劳苦群众;要严防国民党反革命的阴谋诡计,要一体严拿顾顺章叛徒。在苏维埃区域,如遇到这一叛徒,应将他拿获交革命法庭审判;在白色统治区域,如遇到这一叛徒,每一革命战士、每一工农贫民分子有责任将他扑灭。缉拿和扑灭顾顺章叛徒,是每一个革命战士和工农群众自觉的光荣的责任。」
  作为一个红色国家政权,为缉拿一个叛徒而发布通缉令,在中国革命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而此刻,作为这一系列事件最主要的领导者、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周恩来依然住在那一幢毗邻苏州河的山西路海宁路转弯角上的小烟纸店楼上。他的住所极端保密,党内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他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在白天出门,更不在公开场合露面,静静地等候中央交通局安排他去中央苏区,与此同时,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内他对中国革命 10年来走过的历史进行了深沉的思索……
  又一个人物出场了,他叫黄平,是莫斯科东方大学的学生,1924年由陈延年、赵世炎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他参加过党的五大和六大,并在六届叁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共中央委员,晚年为复旦大学教授。1931年8月他从苏联回国,带来了共产国际新编制的密码,9月初在上海冠生园与李富春接上了关系。中央安排他负责整个交通的工作,他的顶头上司便是中央组织部长赵容(康生)。
  10月,中央交给了黄平一个非常秘密的任务,就是负责护送周恩来潜往中央苏区。10月底一个夜晚,他带了一封入苏区的介绍信来到周恩来家中,他怎麽也没想到周恩来夫妇与邓颖超的母亲杨振德老人叁口人仅住在一间10平方米的小阁楼内,点一盏15烛光的电灯泡,整个室内光线昏暗……
  周恩来在暗淡的灯光下仔细读了这封信,信的开头一句便是「敬启者,无别……」周恩来问黄平:无别是什麽意思?这位精通俄语的学者摇了摇头;周恩来又问邓颖超,邓颖超也不清楚。最後还是杨振德老人讲:无别是生意人的话,就是说信里没有别的意思,想说的不过是下面这一件事……周恩来自嘲地摆了摆头,侧过身来对黄平讲:你看,既然像我们这样的人都不晓得「无别」是什麽意思,万一途中被敌人查到看了这样的信,问来问去不是就要添麻烦了吗?还是拿回去改一下吧。於是黄平便将信带回家中拿去改了,第二夜晚再送了过去。
  1931年11月底一个漆黑的夜晚(几乎所有的有关周恩来的传记,都讲周恩来离开上海是12月上旬,但黄平老人坚持说11 月。「这一年秋天比较暖,我送周总理走时,梧桐树还枝叶繁茂呢!」),黄平在8点钟来到周恩来家里,周恩来已经穿戴完毕:上身着对襟蓝哔叽中式短上衣,下身着一条蓝哗叽中式裤子,这是当时广东一个熟练工人最普通的装扮。黄平到了以後,周恩来说帽子忘了,让他去买一顶便帽。黄平赶到附近的北四川路替周恩来买了一顶蓝色的便帽,他戴上後觉得非常合适,於是便提着一只小手提箱上路了。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注意,连邓颖超都没有下楼为他送行。
  黄平雇了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後到了十六铺码头,立即上了一艘不知是太古洋行还是怡和洋行直放汕头的船。他们俩在统舱里找到了一个绰号叫「小广东」的中央特科红队的枪手萧桂昌,周恩来认识他,於是黄平便和周恩来握别,下了轮船。
  船启航了,整个上海除了少数几幢高楼昏暗的灯光,一片漆黑,这确实有点像周恩来当时的心情。以後他曾多次回忆过这时的心情:那时我离开上海,革命正处在最危难的时候,确实感到前途茫茫,不知道时候才能再回到上海……
  船在海上航行了两天两夜到了汕头:「小广东」与地下党大埔交通站的秘密交通员黄华接上了关系,黄华和萧桂昌领着周恩来准备下榻到事先安排好的「金陵旅社」,不料一进门就看到客厅时挂着一张「1925年汕头各界欢迎黄埔学生军大会」的照片,周恩来赫然站在正中,於是紧急转移搬到了棉安街的一家小旅馆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大雾弥漫,周恩来化装成一个相面先生,由萧桂昌和黄华两人护送坐上了从汕头开往潮安的的火车。下午两点他们从潮安下车又直接跳上了开往大埔的轮船,然後半路上又下船,改乘开往虎头沙的小轮船,天蒙蒙亮,小轮船途经青溪,地下交通站的站长卢伟良已经安排好了两只小艇上前接应,周恩来没有上码头,直接从船上爬到小艇,小艇绕过民团盘据的虎头沙,星夜赶到了多宝坑交通小站休息。
  周恩来在这个普通农舍的交通小站里吃了一顿不算丰盛的晚餐,与从根据地赶来的专程保护周恩来的六名武装交通员接了头。当天深夜,周恩来在萧桂昌、黄华及这六位武装人员的严密保护下翻山越岭整整走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早晨10点多钟才赶到永定县境内的乌石下村,开始进入根据地。然後,又走了两天才安全抵达中央苏区的上杭县境内,一路上他开始调查研究,又在长汀县召集当地苏维埃政府成员作了长篇报告,然後终於在12月下旬抵达了中央革命根据地的首府端金,就任中共中央苏区中央局书记。

 

 ----------------------------------------------------------------------------------------------
附录

附录1:杀手洪扬生自撰简历
  ◎姓名:【现名】:洪扬生【曾用名】:杨友青、洪松乔◎性别:男
  ◎年龄:八十四
  ◎婚姻:丧配
  ◎民族:汉
  ◎成份;工人
  ◎出身:贫农
  ◎文化程度:私塾五年
  ◎籍贯:浙江馀姚
  ◎住址:上海市宁波路659号
  ◎家属关系:  子二:长子洪迪宣(57岁)一家六口,内孙儿女四人均成年就业未婚配。我年轻离家干革命,有亏俯仰,并使惨遭摧残。而後他们又赡养着我,得以活到现在。因而我对他们是处於「负欠者」地位的。次子洪迪昌(54岁未婚)受株连,蒙冤被劳教二十年,今解教留场未平反。在不断申诉中。
  ◎生活状况:
  由党安排,按月(78年12用起)领支生活费80元(无公费医疗)。对於二十一年的生活真空(狱中16年+戴帽5年=21年)未得补偿。释归後叁次急病和一次车祸所费医药支出,加之历年来多方面积欠,非短时内所能偿清。
  ◎健康状况:
  十六年身在缧绁,一味乐观自处,得意志自由,虽患多病,等闲视之。74年释归以来,用锻练与医药并重,得以日臻康复。
  ◎志趣倾向:
  一、我出身劳动阶级,也是文化教养被剥夺者,对文学艺术素无亲缘,所作《北窗吟草》出於十六年狱中心声,不足以言艺文,不敢附庸於风雅,一度加入《半江诗社》,已主动退出一年多了,毕竟认为非正业,但并不视为戒律,就此不复沾染了。
  二、我与佛教有历史渊源,始於被俘後作为掩护,行之有效。嗣後进一步有所认识。认为佛教的尖端部份是很唯物的,可脱出宗教范畴而非鬼神教──唯物的世界观,不能超越现实人生,必须是爱社会主义和爱国的,我即以信得过共产党领导作行动准则,见之身体力行,夫然後才不被狭隘的个人主义和利所囿,才无往而不乐观。
  ◎遗愿:
  死後遗体,我本愿供作农田肥料,变废为利。一见报载创议献作医学解剖材料,认为更有意义而立即响应,经与倡议人商洽定局,叁下遗嘱令家属无可阻拦。
  ◎经历:年  岁
  1906 8  :间续读私塾五年(内半年洋学堂)。
  12 14 :学徒工四年。
  16 18 :结婚。帮工叁年。
  19 21 :到上海当店员,激於「五.四」风潮,愤而脱产,投入运动,上街宣传,办露天学校,一面造成失业痛苦。
  21 23 :在失业中挣扎,加入C.Y.酝酿办店员联合会(店员工会前身)从事工连。
  23 25 :结识赵醒农、郭景仁、董星五、李瑞生、陈铁梅等人发起店员联合会。
  24 26 :转入中共为正式党员(不经预备期),同时调任党地委交通员。约半年调党中央交通员(与任弼时共住)。
  25 27 :批准调浦东烟厂区做群众工作(五卅过後)。数月後,奉调至党中央军事训练班受训,卒毕。年冬奉调为东叁省军事特派员。
  27 29 :调回沪,派往武汉党中央组织部负责登记工作。
  28 30 :(汪精卫叛变,党中央迁回沪)改任长途交通联络员,往返各省市及香港。是年冬调党中央特科负责一科。
  31 33 :(顾顺章叛变)奉派至中央苏区,经香港时路线中断,住港等待。接阚思颖同志(後名甘棠,原住机关,与我以假夫妻而成真,生一子时叁岁)来信称:「机关遭破坏,抱儿逃脱,找不到组织,正在乡下避难」。经批准,令其来港,同进苏区。 到瑞金,向中央报到,任党中央交通局主任,阚为秘书。获悉因顾顺章叛变一案,重要机关连遭破坏,敌人到我馀姚老家搜索,老幼备受摧残。继调中央合作社总社秘书。
  34冬至37年(36岁至39岁):
  红军北上,我留守瑞金被俘,进敌感化院第叁部(士兵一级别於官级)未暴露身份。该院临解散,兵一级俘掳一律遣返原籍。我为避免顾逆寻仇报复或要挟从逆,故佯称「无家可归」,权且接受伪职,作过渡计。名为「特务」,而无所作为,行其在我。
  当叛徒要我出任伪「江西省党政工作团四分团主任」时,事先叁次密约(一次由李一氓接洽)项英副主席请示,具陈利害。最後他要我「自己负责」。)以我若不出任,则陈将以汤宝康为替,而汤已成危险人物,後果不堪。故我敢於承担,不惜牺牲。对敌纯以假情报搪塞,对「势将遭敌害者」,则暗中通风令脱免之。如此约半年,因「一无成绩」,以伪命解散了事。
  38年至42年(40岁至44岁):
  江西省所属情报机关,统改组并成全省情报总站,乃陈洪时任总主任所策画。我坚决不就,宁可失业。一度任伪省建设厅科员(专管液体燃料),因反贪污腐化而免职。(中略)
  遇王伯恭任波阳伪县长,邀我当其警察局长,我以「佛化警察」为标榜,一味讨好老百姓,不到一年又免职。
  43年至46年(45岁至48岁):
  长期失业,生活极度贫困,政治无出路,拟赴沪找党,经杭州陷入汉奸网罗,幸遇佛教关系庇护脱险。无法前进,折回江西。(中略)
  抗战胜利後,回上海,找到组织关系(徐耀祖),汇报曲折始末。
  47年(49岁):
  迫於生计,搞家庭手工业,与党地下有联系,候命行动。联系群众,供给党以情报…
  49年(51岁):
  与上海市保卫处接洽,为寻「历史文件」,发掘无着。以未能获工作任命,仍搞家庭手工业维生。曾函周恩来、邓颖超、李维汉诸领导汇报、交代。後捐派出所答告:「中央领导有证明,无需参加肃反运动」。(中略)
  58年(60岁):
  在沪被捕,叁个月後解江西原地审查叁年,与检举人刘晖对质,证明为诬告,法院开庭未判,送回沪关押。
  74年(76岁):
  关十六年後,审查一无结果(除有伪职名份外)未判刑,戴帽释归。
  78年(80岁):
  十二月,在党中央督促下,宣告撤销原处理,不让返原单位──上塑二厂,与群众见面。由党安排一月给生活费80元。对被告刘晖诬告问题,只字不提,若无其事然。
  ◎说明:
  一、诬告我者反共死硬份子刘晖,伪江西省特务处九江办事处主任。我在其卵翼下任「特务员」(约一年),强敌当前未尝示弱,与其有激烈斗争。曾告发我两大罪状:一、放走一名政治嫌疑重犯;二、包庇私娼(组弟俩遭难流者,我送其返籍)。我为此被调离九江。此乃旧账。解放後进而反诬我参与他一手制造的「九江惨案」。经我提出有力的反证,使其无可逞恶。
  二、我与刘晖斗争的场面,本拟随後用「特写镜头」「回忆手法」处理之的,因恐多占篇幅,无费词之必要,暂从缺。

  附录2:洪杨生上副部长信
  一氓副部长:
  接你那「天外飞来」的信,正是一周年了。那意味深长的启示和鼓励,岂能淡忘。非但动笔数易稿而未完成。以太贫乏、欠具体、不自满意,於是搁置。这是写史料,不能满足於自由创作的,索性放老黄牛啃草去,把它养肥壮些,好作用於将来。放下一边,致力於另一历史任务,即关於早年掩埋之文献的寻找问题。对此,我责无旁贷。并有理由认为这笔财实未落国民党手、未出笼(论点久经提出)只是疑问未能解决,令人迷闷!解放卅年来,个人煞费苦心,落得个徒劳无功,仍不灰心,有人认为小题大做也罢。
  放平途中,偶尔发现一新的线索,知道唯一幸存的顾顺章的妻舅张长庚还健在,这是一最有希望的契机,何等令人鼓舞!无如个人「寸步难行」,鞭长莫及,事难轻易能致,不得不求之组织关系,似此通过重重关节,又经八阅月,托天之幸,获得组织力量,大力进行,发生效力,最後证实:全部文献确己於顾被捕,投敌的一年多以後,由顾顺章写信给张长庚,叫「速即销毁」,说「存着会害人的」(叁人经一整夜而成灰烬)。多人有力证明是可信的,从此可不再置疑。我的悬悬之心毕竟放下了,待见周总有个交待。历史可以大书信实的一笔,不遗疑窦於後世将来。以上详情已由上海市委汇报中组部,不费述。
  对我历史问题的处理,去冬宣告撤销,却绝不提被刘晖的一字,并说成出於「宽大」,不符合法律要求与吝观事实。又我体力尚可,能奔动,不愿空过,还想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附给市组部信的副本)。以上二端,提出经年,至今年切实效果。要求你同有关方面商量下,示我以方向。
  张长庚其人在今此工作中,表现积极,态度明朗,对於过去遭遇,有正当的看法与见解,有政治立场,觉得很可爱。他同李强部长相识,说准备晋京探访他,托我附笔,请求你向李部长致意;问可否同意他到北京求见?我受其托,附言於此。(博讯boxun.com)
  另一历史任务既告一段落,有释然之感。处此时机好将恋恋於嫩草的牛蓦地将鼻绳曳回来,责令归於正路,理所应当。不敢自限,期於对新的党史小有贡献,借以报答觉和你个人的嘱望殷殷!(博讯boxun.com)
  切盼简覆一信,予我有力鼓进!
  洪扬生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九日
  注:
  一、李一氓时任中共对外贸易部副部长。
  二、李强系中共对外贸易部部长(1973.1~1981.9)。叁、此信为洪扬生撰写;洪为红队杀手之一,张长庚为顾顺章小舅子;洪、张均已病故,作者於生前均采访过。

-----------------------------------------------------------------------------------------------



TOP

呵呵,呵呵,呵呵
苦笑后,不想再说什么了
各自珍重
老了……

TOP

好帖!真正的好帖!我从头到尾看了.

TOP

难得。说不清楚啊。历史……
食色性也~

TOP

ganxie

TOP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各位:革命原本不是请客吃饭,原本就是如此残酷的,很正常的,否则共产党就不会夺得政权.什么叫暴力革命,大家领教领教.

TOP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TOP

楼主辛苦了.

TOP

好文章!历史真相!GD史中绝不会公开的真相。

TOP

已阅,历史真相会不断浮出水面

TOP

故事早已知道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TOP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TOP

大学生尤其应该多读此类文史资料

TOP

已阅,历史真相会不断浮出水面

TOP

当看到“直接死在国民党屠刀之下的共产党的领袖人物便有李大钊、。。。等数十人”这段话时,我不看了,如此低级历史水平的人能写得出好(真)的文章。
李大钊是军阀张作霖杀的,军阀张作霖是国民党北伐的对象。什么时候张参加国民党了?胡乱张冠李戴真服了,一些女孩还是大学生说“圆明园是八国联军烧的”。

TOP

真相大白的历史 高志佳

TOP

看看

TOP

发新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