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静。到了九日,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刘少奇电毛谈起项英的情况,毛才回电说他什
么情况也不知道,五日以后就没有得到过项英的电报,得叶、项五日报告,他们四
日夜间开动,五日晨到太平、泾县间,此后即不明了。
一月六日到九日,国民党军队围歼项英部的最激烈的四天,毛没有接到过项英
的电报?在这些日子里,项英的电台不断发出求救的电讯,刘少奇都收到了,独独
毛没收到?真是没收到,为什么不设法恢复联系,在这样重要的时刻?
毛的电台似乎总在关键时刻合著他的心思出故障。西安事变时,他也声称没收
到莫斯科要他协助释放蒋介石的指令。现在他又声称没收到项英向他求救的一连串
电报。毫无疑问,毛不想为新四军解围,毛要蒋介石歼灭他们。这样莫斯科才可能
批准他打全面内战。同时,他也一箭双雕,除掉项英这个心腹之患。
在收到刘少奇一月九日发给毛的电报后,毛的电台奇迹般地恢复运作了。十日,
新四军总部报告毛:
“支持四日夜之自卫战斗,今已濒绝境,干部全部均已准备牺
牲。
”“请以党中央及恩来名义,速向蒋、顾交涉,以不惜全面破裂威胁,要顾撤围,
或可挽救。
”然而,毛仍旧一动不动。
十日那天,项英自己给蒋介石打了封电报,恳求蒋撤围。这封电报他再次发给
毛转,毛又再次把它压了下来。毛对周恩来说,项英的这封电报比前一封
“立场更坏”,
“
此电决不能交,故未转你处。”
十一日晚间,周恩来在重庆开酒会,庆祝《新华日报》三周年。毛关于新四军
总部被围攻的电报这时姗姗来到,由周对庆祝会上的人宣布。但就是这份电报也不
是叫周恩来向国民党交涉停火,而只是泛泛的情况通报。
迟至十二日毛才让周
“向国民党提出严重交涉,即日撤围”。但毛故意降低了形
势的严重性、紧急性,用
“据云尚可固守七天”的谎言替代新四军总部早已报告的“今
已濒绝境
”。周恩来在十三日才向国民党提出抗议。蒋介石已经在前一天主动下令停
止攻击了。
就在十三日这一天,毛突然活跃起来,叫周恩来
“向全国呼吁求援”。他命令部
队:
“军事上立即准备大举反攻。”“已不是增兵威胁问题,而是如何推翻蒋介石统治
问题。
” “一下决心,就要打到四川去,打到底。”
毛知道他的军队远不是国民党的对手,没有斯大林出兵相挺,他将一败涂地。
一月十五日,周恩来去见苏联大使潘友新,说中共急需苏联的拯救。潘泼了他一头
冷水。潘在他的只给苏联高层看的回忆录里指出,他当时就怀疑皖南事变是毛泽东
有意让项英去送死,而周恩来向他撒谎。周对潘谎称新四军总部同延安的电讯联系
是十三日下午断的,跟毛撒的谎,即六日到九日断的,对不上号。显然,周明白毛
的版本一看就是假的,不能说给苏联人听。
142
毛绕过潘友新,直接向莫斯科呼吁恳求,用苏联人的话说是发了
“一封又一封歇
斯底里的电报
”。毛说蒋介石的计划是全歼新四军,然后消灭八路军,然后“摧毁中
国共产党
”,“我们有被斩尽杀绝的危险。”说来说去,就是要斯大林出兵帮他打全面
内战。
“
内战的危险。”季米特洛夫一月十六日的日记写道。虽然他称新四军为“我们的
军队
”,但是莫斯科不相信毛的危言耸听,不相信蒋介石要“斩尽杀绝”中共,也把这
个看法告诉了毛。毛马上发来另一封
“狼来了”的电报,特别要求“呈交斯大林同志,
使他能够估量中国形势,考虑能否给我们具体的军事援助。
”这里的“军事援助”指的
不仅是军火资金,而且是出兵。
毛硬要把莫斯科拉進中国打仗,使斯大林大为不快。一月二十一日在列宁忌辰
纪念仪式上,斯大林以谴责新四军军长叶挺的方式表达他的不快。斯大林称叶为
“一
个不守纪律的打游击的
”,“查查看[皖南]事变是不是他挑起的。我们也有些打游击
的,人是好人,但我们不得不把他们枪毙掉,就是因为他们不守纪律。
”季米特洛夫
明白斯大林是在含沙射影暗指毛,于是再次警告毛,口气比以前更坚决:
“不要挑起
破裂。
”季米特洛夫告诉斯大林:“中国同志在不顾后果地追求破裂。我们决定向毛泽东
同志点明他的不正确的立场。
”二月十三日,斯大林批准了季米特洛夫写给毛本人的
命令。命令不容争辩:
“我们认为破裂不是不可避免的。你不应该竭力制造破裂。相
反地,你应该尽一切努力防止内战发生。请重新考虑你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
”毛当
天给莫斯科回电表态:
“服从您的指令”,但仍然执意要打蒋:“破裂在将来是不可避
免的。
”莫斯科的态度,毛事先已预料到了,为此他非常沮丧。在这样的心态下,一月
三十一日,他给在苏联的儿子们写了封异乎寻常的信:
岸英、岸青二儿:
很早以前,接到岸英的长信,岸青的信,岸英寄来的照片本,单
张相片,并且是几次的信与照片,我都未覆,很对你们不起,知你
们悬念。
你们长進了,很欢喜的……唯有一事向你们建议,趁著年纪尚
轻,多向自然科学学习,少谈些政治。政治是要谈的,但目前以潜
心多习自然科学为宜,社会科学辅之。将来可倒置过来,以社会科
学为主,自然科学为辅。总之注意科学,只有科学是真学问,将来
用处无穷。
毛一向给儿子的信像便条似的,这封信是罕见地长,罕见地亲切,带著伤感。而
且,毛居然要他的儿子少谈政治!看得出来他的灰心失望,筋疲力竭。
毛固然没能挑起全面内战,但他赢得了一系列胜利。首先是他的宿敌项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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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英在蒋介石下令停火后逃了出来,三月十四日深夜,在一个山洞里睡觉时,被副
官开枪打死。这名副官本来就对共产党不满,打死项英后,他拿走项英身上的金条
财物,后来投向国民党。
还在项英刚刚摆脱国民党的包围圈时,毛泽东就迫不及待地以中央名义发决议,
给项英冠以种种罪名,把皖南事变说成是他
“一贯机会主义领导的结果”,甚至影射
项英是内奸:
“此次失败是否有内奸阴谋存在,尚待考查,但其中许多情节是令人怀
疑的。
”直到今天,皖南事变的帐仍算在项英和蒋介石身上。
毛的第二个胜利是蒋介石因为害怕大打内战,无奈之下,允许新四军留在长江
流域。崔可夫将军威胁蒋说,要想苏联继续提供军火,他就得这样办。潘友新大使
注意到蒋愤怒得难以自制:蒋
“非常神经质地接受了我的声明。他在书房里走来走
去……我把问题重复了三遍他才听见。
”压力还来自美国。蒋要摆脱对苏联武器的依赖,只有靠美国。罗斯福总统也跟
斯大林一样,想要中国牵制日本,把日本陷在这个大泥沼中,所以不希望中国内战。
对中共,美国完全没有影响力,罗斯福便把压力都加在蒋介石头上,警告蒋要援助
就不要打内战,不管是谁发动的都不行。皖南事变时,美国媒体报导,华盛顿打算
把准备给中国的五千万美金贷款压下来,等中国不打内战了再说。一月二十五日,
飞越喜马拉雅山的航线
“驼峰”开航,美国军事援助由希望变成现实。美国人的态度
对蒋至关紧要。
罗斯福总统关于中国的消息大多来自一批非官方人士,包括斯诺,主要人物是
海军陆战队军官卡尔逊(Evans Carlson)。卡尔逊对中共充满天真的幻想,而罗斯
福把他的报告囫圃吞下,并转发给相关人士过目。其中一位告诉总统,斯诺的书证
实了卡尔逊的看法,也就是说报告是可靠的。皖南事变时卡尔逊正在重庆,他奔回
华盛顿去亲口向罗斯福报告中共方面的说法。
英国没有援助可给,但是蒋介石崇尚英美,英国的压力对他也就不无分量。丘
吉尔(Winston Churchill)讨厌蒋介石,认为他军事上无能,政治上对英国在华利益
是个威胁。英国大使科尔(Clark Kerr)直言不讳地对蒋说,要是打起内战来英国不
会支持蒋,管它是谁挑起的。皖南事变时他给伦敦的汇报强烈偏向中共。他也曾公
开说,所有国民党人加起来也抵不过周恩来一个人。
皖南事变后,莫斯科在西方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蒋宣传,称蒋介石屠杀了
一万新四军。实际数字是死亡两千余人。三千新四军成功归队,原因是他们挣脱包
围圈后,转身走皖东路,渡过长江。他们走的是蒋介石指定的路,一路安全,没人
骚扰。
蒋介石并没有给新四军设陷阱,但他很不会做宣传。他的政府不明智地宣布解
散新四军,给人的印象是他已经把新四军全都杀光了。对蒋更不利的是,他一向不
肯公布中共军队围歼国民党军队的消息,也不准媒体报导,所以人们都不知道,其
144
实他的损失比皖南事变中新四军大得多。蒋怕打内战的消息影响国内士气和国际援
助。他的沉默正合中共的意。朱德说:
“他们不做声,我们也不做声。他们打败了不
做声,我们胜利了,何必那样来宣传呢!
”由于这种种原因,人们都以为皖南事变是
抗战中唯一的大规模内战,而且是国民党屠杀无辜的共产党人。
共产党宣传机器的效率是国民党难以望其项背的。在重庆,这架机器的合奏指
挥是周恩来,毛设陷阱的唯一知情人。毛的这位配合者迷惑了无数西方人。美国记
者马莎·盖尔霍恩(Martha Gellhorn)是在这时认识周恩来的,她马上拜倒在周的魅
力下。她对我们说,当年要是周召唤她,她会追随周到天涯海角。她的丈夫海明威
(Ernest Hemingway)倒是把周看得很准:
“共产党的观点是什么他就卖什么,而且卖
得不错。
”在周指导下,中共在香港对付外国人的情报人员给斯诺提供了大量中共方面的
说法,斯诺都发表在美国《纽约先锋论坛报》上,第一句话就是:
“这是最近冲突的
第一篇可靠的报导……
”海明威皖南事变后在中国,对中共有一些深刻的观察:“为他们的党著想,中共
当然要想法扩展,不管他们在纸面上接受什么领土限制。
”由于中共“善于宣传,使
美国对他们在抗战中起的作用,产生了名不副实的印象。中共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但是中央政府军队的作用胜过他们一百倍。
”海明威还说,“根据我在西班牙(内战里)
的经验,共产党总是拚命给人假象只有他们在努力作战。
”海明威的名望使他的这些见解一旦曝光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可是,这些见解直
到二十多年后的一九六五年才见天日。一九四一年,在罗斯福助理居里的劝说下,
海明威没有把这些见解公之于世。居里的理由是:
“我们的政策是不要他们打内战。”居里是白宫主要经济助理,在皖南事变后访问中国。美国截获苏联情报的档案
表明他总在帮苏联的忙,有人说他是苏联间谍。最近一份权威研究下结论,说他是
个
“容易受人利用的同情者”,不是间谍而是苏联在白宫的“朋友”。这位朋友的中国
之行极尽为中共服务之能事。比方,他对蒋介石说他除了带来罗斯福的书面信件以
外,还带来总统口信,口信是这样开头的:
“在一万英里外的美国,我们看中国共产
党其实就是我们那里的社会主义者。我们喜欢他们对农民的态度、对妇女的态度、
对日本的态度。
”居里叫蒋介石不要把口信告诉美国国务院的人,也不要告诉美国大
使约翰逊(Nelson Trusler Johnson)。
在给罗斯福的报告里,居里大讲蒋介石的坏话,粉饰中共,说
“中共是唯一受大众
拥护的党
”,说这是它扩展的原因。对皖南事变,他把中共的说法照本宣科。
由于居里从中作梗,蒋介石未能建立一条直达罗斯福的通路。蒋介石请居里转
告罗斯福,给他派个能够在他与总统之间
“毫无隔阂地传达意见”的政治顾问,使他
能
“与总统直接联系”。蒋中意的人选是美国驻苏联第一任大使蒲立德(William
Bullitt),一个对共产主义没有幻想的人。居里当场一口否决这个人选,以后也没
145
有向罗斯福汇报。他回美国后给蒋介石找了个学者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此
人连罗斯福的面都没见过,更不用说符合蒋的要求了。结果,蒋介石与罗斯福之间
的联络掌握在居里手中。
迫于一系列国际上的压力,皖南事变后,蒋在一月二十九日叫他的驻苏联大使
请克里姆林宫调停,也就是说让苏联人出价,问他们到底要什么。苏联人要蒋介石
让新四军留在长江流域,中共夺取的别的地盘也都照样不动,蒋介石一一答应。毛
不无得意地对中共将领说:
“蒋介石无论他怎样造反,但闹来闹去,只会把他自己闹
垮台的。
”毛已经使用“造反”,这样的字眼儿了,好像蒋介石已经在野,他已经坐拥
江山了。
英美政府在束缚蒋介石手脚上起的作用,毛泽东相当迟缓地才意识到。虽然他
老早就看出斯诺这样的记者对他的用处,但对英美政府他向来是极端敌视。一九四0
年十月二十五日,他给周恩来的电报说:
“最黑暗的情况是日本对新加坡久攻不下,
美海军控制新加坡,德攻英伦不下……美国海军集中力量,打败日本海军,日本投
降美国,日本陆军退出中国,美国把中国英美派从财政上军事上武装起来
”,“最黑
暗莫过如此。
”英、美影响中国,在毛看来远比日本占领糟糕得多。但突然,他来了个一百八
十度大转弯,十一月六日写信给周恩来说:
“江[三日]电所示重要情报今晨才阅悉。
蒋加入英美集团有利无害,加入德意日集团则有害无利,我们再不要强调反对加入
英美集团了
”,“而且应与英美作外交联络”。
周恩来显然给了毛什么情报使毛豁然开朗,原来英、美政府对他很有用处。从
这时起,周花巨大精力在西方官员中做工作,特别是在美国官员中。太平洋战争爆
发后,美国在中国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周恩来的魅力攻势也越来越炉火纯青。
一九四一年四月,苏联同日本签订了
“中立条约”,条约使日本得以放手進攻东
南亚,袭击珍珠港,但用毛的话说:
“对中国问题没有解决”。也就是说,苏、日没
有瓜分中国,中国没有当上波兰。
23
延安整风: 靠恐怖建立权力基础
1941
~1945 年 47~51 岁
146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德国入侵苏联。这对毛泽东的打击非同小可。苏联
是他的资助人、他的希望,一个被削弱的、自顾不暇的苏联显然不能对他像以往那
样帮助了。多少天来,毛都睡不著觉。 *
---------------------------------------------------
* 毛事先就知道相当准确的德国入侵时间,也通报了斯大林。季米特洛夫在日记里
写道:
“德国将袭击苏联……日期 -- 一九四一·六·二十一 ![粗黑体为原文]”这
是季米特洛夫唯一记载的警告。情报是中共地下党员阎宝航等获取的。德国二十二
日果然入侵苏联,克里姆林宫感谢了中共。
---------------------------------------------------
首先,如果他跟国民党真的大打起来而又打不赢的话,毛不能指望苏联出马帮
他。他马上命令:
“对国民党敌后各部应停止任何攻击性行动”。
对日本,他是小心不去触犯。德国入侵以后,斯大林日夜担忧东西两面受敌,
要中共牵制日本,保证在日本侵苏时帮苏联打日本。莫斯科来电问毛:如果日本進
犯苏联,中共可能吸引多少日本兵力?为了鼓励毛行动,季米特洛夫七月七日发电
报说,这就陆续寄一百万美金来。两天后,共产国际要中共订出
“具体步骤”。
大多数中共领导人都认为如果日本打苏联他们应该行动。一向谨慎的刘少奇给
毛打电报说:要是日本向苏联進攻,八路军新四军必须反攻,以牵制日本。毛认为
日本一定会打苏联:
“日苏战争有极大可能爆发”。但即使如此,中共军队也不能打
日本。七月十八日,他给刘覆电:
“八路、新四大规模动作仍不适宜,还是熬时间的
长期斗争的方针,原因是我军各种条件均弱,大动必伤元气,于我于苏均不利。
”他的政策是让苏联人自己去打:“全局决定于苏联打胜仗。”他对八路军负责人彭德
怀说,任何与苏军的作战配合,都只能
“是战略的配合,是长期的配合,不是战役的
配合与一时的配合
”。对部队他一再下令:“不要过分刺激敌人[日本人]”。
不久以前,毛还在对莫斯科说他的军队如何强大,光八路军就有三十二万九千
八百九十九人。可现在毛对莫斯科申辩说他的部队太弱,不能打仗:
“人力物力都缺,
根据地在缩小,弹药快没了-- 形势日益困难。
”莫斯科不能指望他,“假若日本進攻
苏联时,我们在军事上的配合作用恐不很大
”。
斯大林亲自给毛打过几次电报要他牵制日本人,其中一次是德国兵临莫斯科城
下时,另一次是斯大林格勒大战前夕,几次毛都婉言拒绝。这激怒了莫斯科。更使
苏联人怒不可遏的是毛建议他们诱敌深入,退到乌拉山脉去打游击。有人说毛拒绝
帮忙是认为苏联快不行了,崔可夫将军甚至说毛想利用希特勒的進攻取代苏联。有
流言说毛曾说:
“斯大林打不过希特勒”,“二十四年的社会主义拚不赢八年的法西斯
主义。
”多年后,有人问莫洛托夫:“我们明知毛这样对我们,我们怎么还要帮助他?”莫洛托夫嗫嚅道:“是的,是这样,是这样。我知道这不好解释,但你不能这样看问
147
题。
”“我们看去是像傻瓜,但我们不是傻瓜。”斯大林和毛泽东彼此是了解的,他们都是把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这使他们不
时发生冲突,但共同的长远利益把他们连在一起。不管斯大林对毛多么恼怒,他从
来没停止过跟毛打交道。
既不打日本人,又不打蒋介石了,毛有了闲暇。他著手整党,要把中共变成一
架驯服的机器。
一九四一年下半年,中共共有七十万党员。九成以上是抗战以后加入的。他们
中许多人是年轻热情的理想主义者,志愿从国民党管辖的城市来到中共根据地。这
批年轻的志愿者对毛特别重要。长征老干部和根据地农村入党的人大多是文盲,而
他们教育程度比较高,毛未来的政权需要有文化的管理人才。毛要整党,这批热血
青年首当其冲。
这些人之所以志愿参加中共,是因为在抗战开始后年轻的知识分子显著向左转。
苏联那时是中国的主要、甚至仅有的同盟,向中国提供抗日的军火物资。爱屋及乌,
人们也就认为中共全心全意打日本。
对国民党的失望弥漫在很多人心中。掌权多年。国民党没能铲除中国大地比比
皆是的贫困和不公正。中共在长征前制造的惨剧人们要么不知道,要么忘了,要么
不相信,归结于国民党的宣传。也有人以为中共改变了政策,就像它许诺的那样。
抗战初期,中共的行为也让人觉得它真是变了,不少外国人,甚至传教士,都这么
相信。邵力子主持国民党中宣部期间,为中共改头换面出了大力。斯诺书的影响就
更不用说。
集中在延安的热血青年大约有四万人,多是十几二十岁,由中共地下党把他们
介绍到这块
“革命圣地”来的。到达延安时,他们无一不是兴奋万状。有个青年回忆
道:
“我们终于见到延安的城头了,我们这时兴奋得几乎要流出泪来,我们在车上向
著延安城不停的欢呼,歌颂这座庄严的古城……歌声开始激荡,我们高唱起<国际歌
>和俄国的<祖国進行曲>。
”青年们又慕煞干部们身上又臭又脏的烂军服,处处觉得
新鲜、刺激和神秘,为之颠倒。<延安颂>的歌声响彻全城
”。
新来者被编入各种学校受训。但很快的,他们就或多或少失望了。他们来延安是
冲著一个梦,这个梦与现实相差十万八千里。最使人失望的是
“平等”问题。这个他
们理想的核心,竟然在革命圣地无踪无迹,不平等、特权比比皆是。就吃来说,每
个单位都有大、中、小三灶,中灶的肉、油大概是大灶的一倍,小灶就更多了。高
级领导有特别的营养食品。
穿著也是一样。一般人穿当地自织自染的土布,粗且扎人。领导人穿国统区進
口的舒服的斜纹布。毛的内衣内裤是极细的布。一个为毛家洗洗补补的佣人告诉我
们,她本人不够穿内衣裤和袜子的资格,只能穿空心棉袄,经常都在感冒。
148
日用品像烟草、蜡烛、写字纸都按等级分配。说到孩子,中共领导人的可以送
去苏联,或有自己的保姆。职位低一些的高干的妻子生产可以進医院,产后有专人
服侍。再低一些的干部可以送孩子上保育院。有幸结婚的一般干部,要么不敢生孩
子,要么自己想法子对付。
艰苦的生活条件使疾病常常发生,但是医药分配按等级。毛本人有美国医生马
海德,还有两个苏联医生。如有什么需要,他直接向莫斯科要,或给重庆的周恩来
打电报。医院分高干病房跟一般人病房,進医院得要介绍信,连病人的饭菜也分等
级。
抗战刚开始时,延安有个国民政府派来的红十字会医疗队,给一般共产党员和
老百姓看病。但不久它被赶走了,有谣言说它用的针药全是有毒的,还在食水里下
毒,散播细菌。医疗队走后,个别医生被留了下来,主要为特权阶层服务。
延安最显眼的特权标志是汽车,这里唯一的一辆汽车,是纽约洗衣房华侨捐赠
来运送伤员的。但毛把它
“私有化”了,做了他的专车。人人都知道这是“毛主席的小
包车
”,跟毛很接近的王稼祥夫人朱仲丽都以为这“是宋庆龄从国民党地区搞来,专
门送给毛泽东用的
”。年轻的司马璐看到毛和妻子江青乘车经过后说,江青穿著深红
色的春装,
“和毛泽东在车中双双风驰电掣,招摇过市,路人都为之侧目”。
延安盛传著一句笑话:
“延安就三样东西--太阳、厕所、空气是平等的。”毛很
清楚特权是人们耿耿于怀的敏感东西。一天,老朋友曾志来吃晚饭,饭后毛请她再
来。她冲口而出:
“那我以后每个星期天都到你这里来会餐!”毛收住了微笑,显得
有些尴尬。
党是这样向年轻的志愿者解释等级制度的:
“同志们,并不是这些领导同志自己
要求享受得好一点,而是党的命令,党因为这个同志对党的贡献和现在所负的责任,
就有权利命令他,要他把健康保持得更好一点。比如,毛主席,党可以要他每天吃
一只鸡。
”特权体制甚至延伸到日本在延安的共产党人和战俘,他们中只有一个人有权过
性生活:最高领导野阪参三。一位当时的战俘对我们说:
“毛泽东希望他过得心情愉
快,所以给他找了个女同志作他的伴侣。我们没提意见,没公开提意见。大家是有
意见,只是藏在心里。
”尽管失望,年轻的志愿者却没法离开,他们進了延安就出不去了。其他地方,
包括别的红色根据地,都一概叫做
“外面”可望而不可及。过来人说:在延安的老干
部中,新干部中,思乡病很流行。农家子弟往往直率地提出回家去,知识分子干部
就聪明多了,他们不说
“回家去”,而是编造一套谎言,说得天花乱坠,要求党调他
们出外工作。当然绝大多数不会批准。
149
司马璐在医院里看到下面的一场戏:
“
我们没有病,为什么把我们送到这里。”两个江西佬一面在咆哮著,一面在企图挣脱政治指导员的手。指导员对他们说:
“
同志,你安静一点。”又招呼几个武装同志把他们压住。……
两个江西佬继续在诉说:
“我们要回家看看双亲和儿女,一次再次请假不准,
硬说我们有了神经病,送我们到这里来。
”这时,有个好事的干部走过去,指指两个江西佬胸前挂的“长征纪念章”,对他
们说:
“
同志,记得你们有光荣的革命历史呀!”“这个东西有屁用,我们死里逃生,受伤十几次了,现在人家升官的升官,有
好吃好穿,我们为的什么,还不如回家种田去。
”对年轻的志愿者们来说,逃跑更是难于上青天,抓回来面临处决。大部分也就
断了走的念头,留下来了。
就是这批人毛得用来做他的权力基础。显然,他们不是权力基础的材料。要他
们为中共冲锋陷阵,毛得从根本上改变他们,重新塑造他们。这个工程就是著名的
“延
安整风
”,于一九四二年初揭幕。
首先,毛拿他们的带头人、三十五岁的共产党员作家王实味开刀。
王实味曾翻译过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托洛茨基的著作。三月十三日,延
安的主要报纸《解放日报》连载他的文章<野百合花>。毛一看就留了神。王实味写
道:
延安青年近来似乎生活得有些不起劲,而且似乎肚子里装得有不舒服。
为什么呢?我们生活里缺少什么呢?有人会回答说:我们营养不良,我们缺少
维他命,所以……。另有人会回答说:延安男女的比例是
“十八比一”,许多青年找
不到爱人,所以……。还有人会回答说:延安生活太单调,太枯燥,缺少娱乐,所
以……。
这些回答都不是没有道理的……但谁也不能不承认:延安的青年,都是抱定牺
牲精神来从事革命,并不是来追求食色的满足和生活的快乐。
王实味的答案是,延安青年失望了,对等级制度失望了,对革命队伍缺乏
“爱和
热
”失望了。他引用路上听到的两个青年女子的一段对话:
“
动不动,就说人家小资产阶级平均主义;其实,他自己倒真有点特殊主义。事
事都只顾自己特殊化,对下面同志,身体好也罢,坏也罢,病也罢,死也罢,差不
多漠不关心!
”“哼,到处乌鸦一般黑,我们底X X同志还不也是这样!”“说得好听!阶级友爱呀,什么呀--屁!好象连人对人的同情心都没有!”……
150
“
真正关心干部爱护干部的,实在大少了。”<野百合花>继续连载时,王实味把话说得更单刀直入。“一种人说:我们延安并
没有等级制度;这不合事实,因为它实际存在著。另一种人说:是的,我们有等级
制度,但它是合理的。这就须要大家用脑子想一想。
”王实味呼吁人们自己用脑子想,
这就已经大逆不道了,他还提出了自己合情合理的观点:
“我并非平均主义者,但衣
分三色,食分五等,却实在不见得必要与合理
”,“如果一方面害病的同志喝不到一
口面汤,青年学生一天只得到两餐稀粥……另一方面有些颇为健康的
“大人物”,作
非常不必要不合理的
“享受”,以致下对上感觉他们是异类,对他们不惟没有爱,而
且--这是叫人想来不能不有些
“不安”的。”毛看到这些话后,猛拍办公桌上的报纸,厉声问道:“这是王实味挂帅,还是马
克思挂帅?
”他立刻打电话给《解放日报》。报社受到整肃。
王实味又把更尖锐的思想写到墙报上。毛泽东允许墙报存在,给青年知识分子
一个透气阀门,说话的园地。对毛来说,它的好处是读者有限,又很容易消失:风
吹雨打,撕去覆盖,不像印刷品可以留起来。王实味在墙报文章里大声疾呼:
“党内
的正气必须发挥起来,邪气必须消灭
”。 “我们还需要首先检查自己的骨头。向自己
发问:同志,你的骨头有毛病没有?你是不是对
“大人物”(尤其是你的“上司”)有话
不敢说?反之,你是不是对
“小人物”很善于深文罗织?要了解,软骨病本身就是一
种邪气,我们必须有至大至刚的硬骨头!
”王实味已经不光是反对特权等级,而是鼓
动人们
“造反”了。
王实味的墙报被贴在布上,高高地悬挂在南门外,延安最热闹的地区。文章不
长,但人们从四面八方川流不息地赶来,看的就是那短短的几行字,那几行他们想
说而不敢说的话。王实味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
一天晚间,毛泽东打著马灯去看了王实味的墙报。他看到激动的人群,感到了
王实味极大的号召力,当即决定狠整王实味。他后来说:
“不少的人,从很远的地方
跑到小鞭沟看他的文章,但没人看我的呀!,
“王实味称王称霸”,“王实味在延安挂
帅,他出墙报,引得南门外各地的人都去看,他是
“总司令”,我们打了败仗。”毛理屈词穷,只好给王实味冠以“托派”的罪名。王实味从前私下说过一些关于
托洛茨基和斯大林的话,如说托洛茨基是个
“天才”,“斯大林人性不可爱”,在苏联
清党时
“不知造就了多少罪恶”。这些话现在被公开扯出来批判。王实味被关押。
他短暂生命的最后几年是在单独囚禁中度过的。一九四四年,国民党地区的记
者来访延安,王实味被弄出来见他们,他们见到的是一个机器人。记者魏景蒙写道:
“
他重复说:“我是个托派。我攻击毛主席应该被处死””,“毛主席宽宏大量……我对
他的仁慈感激不尽。
”记者赵超构注意到他:“谈话的神情完全像演讲,时刻舞著手
势以加强他的语气,说到他过去的
“错误”,他的表情严肃到可怕。有时,竟是声色
俱厉的……据我的观察,他的精神上所受的刺激,就在和我们会面的时候,也还是
151
掩饰不了的。
”王实味的审讯者之一后来透露王实味说这番话是奉命,出于无奈,“他见了记者
回来以后,非常恼火躺在床上,握紧拳头,表示了极大的不满
”。一九四七年中共撤
离延安时,王实味被带上,途中被处决。那是个漆黑的夜晚,他被大刀砍死,扔進
一座枯井。那年他四十一岁。
一九四二年,拿王实味开刀后,毛杀鸡儆猴,要年轻的志愿者们参加一场场批
判王实味的会。但毛发现他们没有被吓住。王实味毕竟跟托洛茨基主义有些瓜葛,
而这些青年人很多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延安刚开始批托洛茨基时,为了帮助人
们记住这个俄国名字,康生说:
“你们可以记作“兔子吃鸡”。”“托派”这顶帽子对年轻志愿者们没有恫吓力,毛和康生另辟蹊径。那年冬天,
他们指控大部分国民党地区的中共地下党组织是
“红旗党”,打著红旗反红旗,是为
蒋介石服务的特务集团。这下,几乎所有在延安的年轻志愿者都成了特务嫌疑犯。
他们都曾是这些地下党的成员,或者是由这些组织介绍来延安的。为这个可怕罪名
作依据的,只有一条口供,出自从甘肃地下党来的十九岁的党员张克勤。在七天七
夜不让他睡觉、轮番审讯的情况下,他终于说出了审讯者提示他说的话:地下党是
特务机构。
就这么个藉口,毛泽东把几乎所有志愿者都当作特务嫌疑犯关起来。一九四三
年四月,数千人被逮捕,关進黄土山深处为监禁他们新挖的窑洞。一处监狱坐落在
中共克格勃(此时叫
“社会部”)所在地枣园的后山沟里,可关三千多人。(毛有一住处
也在那里。)被捕的还是少数,大多数人被关押在各自的机关或学校。所有单位全成
了准监狱,封闭起来,由卫兵把守。毛命令各单位
“实行放哨戒严,禁止会客及出入
的自由
”。做“狱卒”的是本单位的人,往往来自非国统区,通常只占一个单位人数的
一两成。
把一般工作单位变成准监狱是毛的重要发明。在他未来的统治下,整个中国都
将采用这种模式。在这件事上,他更胜希特勒、斯大林一筹,使同事一夜之间变成
囚犯与狱吏。用这种方式,毛不仅让人与人之间充满可怕的紧张关系,还增加了直
接参与镇压的人数,甚至施用刑法的人数。希特勒、斯大林搞这些肮脏事大多用的
是秘密警察盖世太保(Gestapo)、克格勃,地点在一般人看不到的铁门后面。而毛的
方式,不仅卷入的人多得多,也公开得多。
关押后,志愿者们被逼著承认自己是特务,还必须咬别人是特务。这不是真正
抓特务,而是制造恐惧。延安也在真抓特务,那是不露声色地在暗地里随时進行。
据毛的助手师哲说,真正的特务嫌疑者
“稍微发现有疑点就把他处理了”,常常是迅
速、秘密、无声无息地处死。
*
--------------------------------------
* 处死后有的尸体还派了用场。师哲写到参观一所医院,看见一个大槽,槽内用福
尔马林浸泡著一具年约三十余岁的男尸。医院护士长告诉他:
“这是医学解剖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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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有三具
”,“他们都是反革命分子,是由康生批准处理的。”问:“他们被送来时
是活人?
”回答:“当然。以医病的名义送来,然后处理。”--------------------------------------
对志愿者所施的刑讯逼供,最常见的是不许睡觉,有时长达两个星期。也有吊
打、坐老虎凳一类传统办法。还有心理恐吓,如吓唬说不招就把毒蛇放進窑洞,甚
至假枪毙。在沉寂的夜里,远远近近的山沟,一排排一层层的窑洞,受刑者的惨叫
声传遍延安。
毛泽东亲自发出指示怎样用刑效果最佳,当然不是直说
“用刑”,而是用委婉名
词
“逼供信”。一九四三年八月十五日,他说:运动中“一定会犯逼供信错误”,“纠正
太早与纠正太迟都不好,太早则无的放矢,妨碍运动的开展,太迟则造成错误,损
伤元气;故以精密注意,适时纠正为原则。
”毛这样仔细,是因为他需要受刑者将来
继续为他服务。
与关押受刑相结合的是歇斯底里的坦白大会。志愿者们一个个被推到台上,强
迫承认自己是特务,
“检举”他们的同志。被检举的跟著被揪上台去,逼著认罪。在
台下一片震耳欲聋的凶狠的口号声中,不肯认罪的被当场捆起来拖走,押進监狱,
或是上假枪毙的刑场。毛说这些坦白大会使人
“恐慌到极度”。任弼时说,坦白大会“是
一种极严重的神经战,在某种意义上对某些人来讲,甚至比任何刑法还厉害
”。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延安生活的中心是审讯和受审,一个接一个的坦白大会,
还有各种改造思想会议。用开不完的洗脑会来摧毁人的意志,将成为毛泽东统治的
一大组成部分。所有休闲娱乐,像唱歌跳舞,都被停止。仅有的一点点个人独处时
间也不得安宁,那是写
“思想检查”的时候。毛命令:“发动各人写思想自传,可三番
五次地写,以写好为度
”。“叫各人将一切对不住党的事通通讲出来。”毛还要知道每个人都从哪些管道听到了,或向谁传播了,什么非官方的消息,
把这些统统叫作
“小广播”,下令每人都要填“小广播”表。经历过延安整风的李锐告
诉我们:
“很讨厌的,你要写听说过对党不利的话没有,张三讲的,李四讲的,我自
己跟谁讲过什么不好的话,也要交代清楚。而且不止填一次,不断挖,不断写,不
断填。小广播表栏,起了很坏的作用。
”表上到底填什么,何谓“不好的话”,故意不
下准确定义,使人们在害怕心理支配下尽量多写。有个人吓得填了足足八百条。
抵制一概被当作特务的证据:
“你既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不能向党汇报
呢?
”人们无法用隐私权来自卫,共产党人摒弃一切私有制。有个行政学院,里面的
反抗情绪最高,在命令填
“小广播”表的大会上有人发问:“是否晚上与老婆讲的话也
要填?
”引起全场窃笑。结果是发问者以及学院的大多数人都成了特务。毛泽东在一
九四三年八月八日宣布:行政学院
“除了一个人以外,教员、职员全部是特务”,“学
生中很多是特务,恐怕是过半数。
”通过填“小广播”表,毛成功地让人们互相告密,撕断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纽带,
153
没人再敢对他人发表意见。人们既然不敢传播小道消息了,毛也就卡住了唯一的非
官方讯息管道,而所有的官方管道都紧紧地攥在他的手中。在延安,外部世界的报
纸、电台、信件都不允许,甚至跟家人通信也很危险。讯息的枯竭带来大脑的僵化,
僵化又朝僵死变去。既不能同别人商讨,又不能诉诸白纸黑字,私下写一写也怕。
为了表示清白,日记被纷纷交了出去。人们不仅不敢说,连想都不敢想。
经过两年的恐吓和洗脑,志愿者们脱胎换骨了,从前充满激情要为公正平等的
理想献身,如今演变成机器人。一九四四年六月,当延安关闭多年后外面的记者第
一次获准来访时,重庆记者赵超构观察到:
“以同一的问题,问过二三十个人,从知
识分子到工人,他们的答语,几乎是一致的。不管你所问的,是关于希特勒和东条,
还是生活问题,政治问题,他们所答覆的内容,总是
“差不多”。”“但是,他们一致
坚决否认党和政府对他们的思想有直接的管制
”。赵感到延安的空气“几乎使人窒
息
”。在边区时从无机会使我们解放开来大笑一场。我们看到的延安人大都是正正经
经的脸孔,郑重的表情,要人之中,除了毛泽东先生时有幽默的语调,周恩来先生
颇善谈天之外,其余的人就很少能说一两个笑话来调换空气的。
”斯诺夫人海伦对我们说,一九三七年她在延安时,人们还爱说笑话,看见毛泽
东走过后有人还挤挤眼说:
“上帝走了。”七年后,没人再敢这么说了。冷嘲热讽,
幽默,说俏皮话,发牢骚,都可能被打成
“特务”。
毛要的不是志愿者,不是自愿投入的志愿者。既有自愿,就可能不自愿。毛要
的是机器人,一按电钮,就按他的意志开动。他的目标实现了。
一九四四年初,苏联在对德战场上進行大反攻,有望参与对日战争。打败了日
本,苏联就会帮毛打蒋介石夺江山了。到那时,毛将需要大批干部。延安整风开始
降温。
中共情报机关此时著手甄别,看山一样高的口供材料中,会有多少事实,到底
有没有真正的特务。这个过程很缓慢,饱受磨难的人们仍然不得自由,活在惴惴不
安的痛苦里。有一点情报机关从一开头就能肯定:真正的特务嫌疑者不到志愿者的
百分之一。
其他根据地此时开始
“抓特务”。毛要这些地区负责人从头做起,把刑讯、坦白
大会等一一过一遍。毛把情报机关关于特务嫌疑者不到百分之一的估计放大十倍,
变成百分之十,声称延安
“清出大批特务”。
又一年过去了。一九四五年春,毛确切得知苏联将参与对日战争,立刻宣布大
批解放受害者。
这些人中,不少已精神失常。中共元老薄一波回忆道:
“那时我母亲也同我一起
到了延安,我把她安置在深沟的一个窑洞居住。有一天我去看她时,她说:
“这里不
好住,每天晚上鬼哭狼嚎,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于是向深沟里走去,一查看,至少
154
有六七个窑洞,关著约上百人,有许多人神经失常。问他们为什么?有的大笑,有
的哭泣……最后,看管人才无可奈何地告我:
“他们都是“抢救”的知识分子,是来延
安学习而遭到
“抢救”的!””(当时把逼人承认是特务叫作“抢救”他们。)
死去的有上千人。自杀往往是唯一的解脱。有的跳城墙,有的跳井,有的把妻
子孩子杀死然后自杀。自杀几次才终于死去的为数不少,一个物理教师先吞火柴头
未死,再悬梁自尽。自杀未遂的人受到的无情待遇,从三五九旅政工干部王恩茂的
日记中可见一斑:
“要一个同志来谈话,因他坦白后大翻供,吃了一把碎玻璃,实行
自杀,督促他写检讨材料。
”自杀也是抗议的最激烈形式。一个受害者跳崖死去以后,他的同志们把尸体埋
在审判官的窑洞对面,含义很清楚:让死者的魂灵天天纠缠你们!
据中共负责青年工作的蒋南翔在一九四五年三月给中央的信,
“此次抢救运动,
是在知识分子党员心理上投下了一道浓厚的阴影,是相当沉重地打击了党内相当广
大的新知识分子党员的革命热情……很多人都明显或不明显地流露出一种灰暗的心
情,革命的锐气、青年的進取心,大大降落了。甚至有少数同志消沉失望,到了丧
失信心的程度。
”但是毛泽东毫不发愁,这些人会继续为他服务,不管他们多么痛苦。他们已经
陷在中共组织的这张网里出不去了。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人们只好依靠信念过下
去,为了过下去,信念反而更加强烈。毛很精明地利用他们的理想主义,说他们经
历的一切冤屈都是为了救国大业所必受的考验,是崇高的、洗涤灵魂的牺牲。
“为人
民服务
”就要有牺牲,毛说。以后人人皆知的这句话就是在此时被大加张扬的。
毛要把受害者们送上前线打蒋介石了。为了缓解他们的怨气、怒气,他在一九
四五年春天作了几次公开道歉。在大会上,他或是摘下帽子鞠躬,或是举手敬礼。
但他的道歉总是措辞巧妙,好像是在替人受过:
“我代表中央道歉”,“整个延安犯了
许多错误
”。一场整得人死去活来的灾难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这次延安审干,本
来是让你们洗个澡,结果灰锰氧放多了,把你们娇嫩的皮肤烫伤了。
”“黑夜里的白
刀战,误伤了自己的同志。
”“好多人摔了一跤,希望爬起来,把身上灰拍拍干净,
继续工作。
”毛还以老子自居,说:“老子打了儿子,就不要记仇了。”毛说这些话时,听众常常流著眼泪,无可奈何的眼泪,一口气终于松下来了的
眼泪。他们中的大多数继续为共产党战斗,为这个残酷地冤屈他们的制度战斗。他
们帮著把毛送進紫禁城后,又整体地成为毛用来控制压制中国人民的机器。毛创造
这架机器不是靠感召,不是靠磁力,归根结底靠的是恐怖。所谓
“延安整风”,更恰
当的名称应当是
“延安恐怖”。
所有党员都在不同程度上被整了一遍,包括那些没有直接受害的人。他们得被
迫揭发他人:同事、朋友、丈夫、妻子,心灵上跟受害者一样受到永久性伤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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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得参加坦白大会,目睹可怕的场面。人人都生活在恐惧中,害怕下一个轮到自
己。无穷无尽的
“思想检查”对每个人的隐私都横加践踏。多年后毛声称:在整风中
他并不只是整了百分之八十的人,
“其实是百分之一百”,而且“是强迫”。毛泽东就
是这样建立起了他的权力基础。
在整风中,毛命令每个党员填
“社会关系表”,把“本人历史上各种社会关系通通
填上去
”。于是人人都有了一大摞档案,毛从此掌握了国民党可能渗透中共的几乎每
一管道,并且著手堵死这些管道。在即将爆发的全面内战里,国民党像一面筛子任
共产党渗透,而共产党却是钻不進的铁板一块。
整风的过程,就是准备全面内战的过程。当初年轻志愿者们参加中共,为的是
抗日,不少人并不恨蒋。如毛所说:很多人
“觉得国民党很好,很漂亮”。王恩茂的
日记记载:
“老干部抗战后减弱了阶级仇恨,新干部对于蒋介石都有极大幻想”。蒋
介石当时是全国公认的抗战领袖。他与美、英在一九四三年签订了废除不平等条约
的协定,使美、英放弃了在华特权(除香港外)。这是一个历史性的重大事件,就连
毛也不得不在延安举行庆祝大会蒋介石还使中国成为四强之一,跟美、英、苏并列,
做了联合国安理会具有否决权的常任理事。
毛利用整风抹黑蒋介石,成功地制造了对蒋介石的仇恨。抓特务是抓蒋介石派
来的特务,所谓
“日本特务”也说是为蒋介石服务的。毛就这样为打蒋奠定了心理基
础。
在这期间,新疆发生了一件事。一九四二年,新疆统治者盛世才怀疑苏联和中
共阴谋暗杀他,跟苏联翻了脸。苏军撤走,中共在新疆的人员,包括毛唯一活著的
弟弟泽民,都面临生命危险。他们再三请求延安让他们离开,毛令他们继续留下。
一九四三年初,盛世才把毛泽民跟一百四十多名中共党员、家属关了起来,其中有
泽民的妻子和儿子毛远新,还有毛的干女儿(也是未来的媳妇)刘思齐。
因为盛世才现在听命于蒋介石,莫斯科一再要中共驻重庆代表周恩来向蒋介石
交涉释放他们。中共中央书记处在二月十日集体给周恩来打电报要他同蒋交涉。可
是,毛紧接著在二月十二日单独给周发了一封电报,列出同国民党交涉的具体内容,
只字不提释放新疆被捕者。于是,周恩来在同国民党代表的一系列会见、谈判中,
也就没有提出这一要求。
林彪那时跟周恩来一道在重庆。六月十六日,他比周恩来先一步到苏联大使馆
去跟潘友新大使开会。他告诉潘友新,周恩来根据毛的指示,没有向国民党提出释
放新疆被捕人员的事。周恩来到后,潘友新问他,周说他在三个月前就给蒋介石写
了信,但一直没有回音。潘友新向莫斯科报告说:周说这番话时,林彪
“坐在那儿,
头深深地垂著
”,周显然在撒谎。事实上,周和林几天前(六月七日)刚跟蒋介石会了
面,蒋介石十分友好,但周恩来只字未提释放新疆被捕人员的要求。
为什么毛指示周恩来不提释放新疆被捕人员的要求?会不会是他有意促成一次
156
类似皖南事变那样的大屠杀,以激起共产党人对蒋介石的仇恨?
毛泽民和两个中共高干在九月二十七日以阴谋武装暴动颠覆政府的罪名被处
决。新疆的其他被捕者后来经蒋介石批准释放,返回延安。二十年后的文化大革命
中,他们被打成
“新疆一百三十一人叛徒集团”。
24
给王明下毒
1941
~1945 年 47~51 岁
在延安整风中,毛的另一个目标是叫整个中共领导层匍匐称臣,使他永远不再
需要莫斯科的认可。
德国入侵苏联不久的一九四一年秋,毛召开一系列政治局会议,要所有过去反
对过他的人,引起过他不快的人,都卑躬屈膝地谴责自已,唱他的颂歌。大多数人,
如张闻天、博古,都乖乖照办。* 周恩来当时在重庆。只有一个人拒绝从命,他就
是王明。
---------------------
* 博古在一九四六年死于飞机失事。
---------------------
王明一直在毛的股掌中过著小媳妇的日子。十月,他有幸看见季米特洛夫给毛
的电报,里面问了十五个严厉的问题,包括:中共准备采取什么实际行动打击日本,
以阻止日本与德国夹攻苏联?手上有了莫斯科对毛不满的证据,王明胆子壮了,抓
住这个机会打算东山再起。政治局会议上,他拒绝表态说毛一贯正确,反而批评毛
的抗日政策,说在这个问题上正确的不是毛,而是他。他要求跟毛在党的大会上辩
论,说他决心与毛争论到底,到共产国际去打官司。
毛本来计划在政治局所有人都表态臣服后,召开已延迟多年的
“七大”,名正言
顺地当党的领袖。毛做事实上的中共领袖已近七年,但一直还没有正式头衔。王明
这么一闹,毛的如意算盘便散了架。如果倔强的王明在
“七大”上挑起论战,辩论抗
战政策,输的准是毛。毛不敢在这时开
“七大”。
事态发展出乎毛的意料,他又气又急,一腔怒火从笔尖宣泄而出。这段时间,
157
他写了九篇骂人的文章,痛骂王明和王明从前的盟友,包括周恩来,哪怕周早已倒
戈成了毛的忠实助手。这些迄今尚未公诸于世的文章,据毛的秘书胡乔木说,
“的确
写得很尖锐
”,“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用词辛辣、尖刻”,是毛的“郁闷情绪的大
宣泄,刺人的过头话不少
”。有一节称王明等人为“最可怜的小虫”,说他们“尽是些
假马克思,或死马克思,或臭马克思,连半个真马克思,活马克思,香马克思也没
有
”。
毛把这些文章改了又改,然后收了起来。这些他花了大量心血的心爱之作,三
十多年后仍念念不舍,心头痛恨他的同事时,用读它们来发泄。一九七四年六月,
王明在莫斯科刚去世不久,周恩来身患膀胱癌而毛又不得不让他动手术,这时眼睛
几乎失明的毛叫人把文章找出来读给他听。一九七六年他死前一个月,还让人又给
他读了一遍。
王明在一九四一年十月向毛挑战之后,突然病倒了,住進医院。王明说是毛泽
东给他下了毒。这有待查证。确有证据证明毛给王明下毒的,是第二年三月,王明
准备出院时。那时王明仍不屈服,在医院里还做诗说:
“自是凛然争气节,独逢乱谄
不低头。
”说毛“一切为个人,其他都不管。”“反对苏共和苏联、反对中国共产党”,
甚至直点其名:
“毛泽东制造毛泽东主义,建立个人党内专制和个人军事独裁。”这
样一个敢于反抗的王明,出院后准会给毛带来无穷的麻烦。毛决心除掉他。
替毛下毒的是一位姓金的大夫。他最初跟红十字会的医疗队来延安,因为是妇
产科和小儿科专家,共产党把他留下了。王明住院后,他被派任主治大夫。他给王
明下毒的事实,有一九四三年七月延安医生会诊总结(
“对于王明同志病过去诊断与
治疗的总结
”)白纸黑字为证。这份会诊总结是中共捂得最严实的秘密之一。
会诊总结说:三月初,王明病好转,准备出院。但金要把他留在医院里,
“金主
任主张拔牙、割痔疮、割扁桃腺
”,这后两个手术在当时的条件下都是“大手术”,“是
危险的
”。由于别的医生反对而作罢。十三日,王明出院那天,金大夫给他吃了一片
药,吃下去王明就出不了院了。会诊总结说:
“三月十三服一片即头晕,三月十四服
二片,即呕吐头晕、肝剧痛、脾肿大、心区痛
”。金“三月十五日又叫病人吃一片”,
“
第二天的诊断就发现急性胆囊炎及肝炎,肝肿大”。
会诊医生始终没从金那里问出他给王明的是什么药。药
“是由金主任直接拿给王
明同志的,没有第三人证明,也没有药方。
”“金主任的答覆是模糊的,一会说是
Streptocide,一会又说是Sulfamilamid,一会说是0·三一片的,一会又说是0·五
一片的。药是什么形状大小也都谈不清楚
”。但会诊确定:“服此药后病人的中毒症
状与某些其他药品中毒症状是相同的,例如砒制剂
”。
王明滞留在医院后,金大夫给他开大剂量的甘汞加小苏打。这样的配合是有名
的禁忌品,因为它会产生升汞,使服用者汞中毒。会诊总结列举了王明一系列
“汞中
毒现象
”,说金给王明吃的汞“超过极量”,“足以引起数人中毒或致死”。
158
王明自然开始怀疑金了,停止了吃药,否则他早死了。六月,金大夫不再给王
明毒药,原因是延安来了新的苏联联络员孙平(Pyotr Vladimirov)。孙曾在东北工
作过,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又跟好些中共领导认识。他的级别很高,是个将军,报
告直达斯大林。跟他同来的还有苏军情报局大夫阿洛夫(Andrei Orlov),外加一个
电台报务员,直接给莫斯科发电报。
七月十六日,孙平、阿洛夫向莫斯科报告,王明
“治疗九个月后濒于死亡”。王
明没有告诉他们他怀疑自己被下毒,他既没有证据,又身在毛的掌心里。
一九四三年初,王明病情恶化。延安的医生们跟阿洛夫大夫一致建议送他到国
民党地区或者苏联去治病。毛拒绝放王明走。为了能去莫斯科,王明一月八日向孙
平口授了一份直呈斯大林的长电,里面列举了毛
“许多反苏反共的罪行”,最后“请求
是否可能派飞机接我去莫斯科治病,届时我将向共产国际领导汇报毛泽东罪恶的详
情。
”王明的尖锐的话被孙平去掉些锋芒后发往莫斯科,二月一日到了季米特洛夫手
上。毛显然得知王明的这封告状电报,马上也给季米特洛夫发了封电报,反告王明。
尽管如此,季米特洛夫答覆王明说:
“我们将派飞机接你来莫斯科。”二月十二日,金大夫又一次给王明开致命的甘汞加小苏打。一星期后,他给王
明开单宁酸灌肠,开的浓度高到
“有严重危险”(据会诊总结)。王明既没有吃药也
没有灌肠,将处方留了起来。
毛感到危机在即,采取紧急措施。三月二十日,他秘密召开排除王明在外的政
治局会议,把自己正式任命为政治局兼书记处主席。决议给毛绝对权力,说中央的
任何问题
“主席有最后决定之权”。王明被赶出书记处。
毛就这样第一次当上了中共主席。然而,他当得鬼鬼祟祟,没有向全党宣布,
也对莫斯科保密。这件大事在毛一生中都是国家机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三月二十二日,王明第一次告诉俄国人他被下毒。他把金大夫开的处方交给阿
洛大大夫,孙平随即电报莫斯科。莫斯科马上回电说处方
“导致慢性中毒”,“严重时
死亡
”。王明这时又把处方给延安的医疗负责人傅连暲看,这样有了会诊。
毛泽东的伎俩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不便阻止会诊,就利用它为自己服务:
会诊期间,王明是不可以离开延安的。
毛也早预备下了替罪羊,就是金大夫。孙平记载道:三月二十八日,江青
“突然
来拜访我
”,“她长篇大论地对我谈金大夫如何不可靠,说他也许是个特务”。
五十六年后,在北京城一幢千篇一律的水泥楼房里,当年延安会诊的十五个医
生中唯一活著的Y大夫接受了我们的采访。这是一九九九年,大夫高龄八十七岁,但
159
头脑仍然敏捷,动作毫无老态。他静静地端坐著等我们摆弄好录音机,然后庄重地
开始他显然准备好的为历史留下纪录的叙述。
会诊决定一作出,Y大夫就领到任务去观察王明的病情。他说:我在王明家里住
了一个月,住在他隔壁房间的书房,我为他熬了一个月的尿。拿很薄的金片子丢進
尿里,再夹出来,放在显微镜下看,看金片如果有红的颜色,那就是汞沾在上面,
说明尿里有汞。
”“里面有几次阳性。他是慢性中毒。”Y大夫把他的发现报告给上级。
若干星期没有下文。
六月三十日,会诊终于开始。七月二十日结论作出:金大夫给王明吃了毒药。
金本人也在结论上签了字。他在旁边打括弧写道:
“其中数点另外声明。”但他从未
发表任何声明。一次开会时,当著一屋子医生,大夫亲眼看见金
“跪在孟庆树(王明
的夫人)面前,哭了很久,又哭又求,求谅解他,说他是错了,但不是故意。
”王明
夫妇和医生们都知道,金身上常揣著国民党军队编的小辞典,叫《军医必携》,里
面明明写著甘汞不能跟小苏打配用,而且金还在下面用红笔画了线。Y大夫质问他说:
“
你看你那里面都有写著,禁忌药,危害又大,你还划了杠子!”金哑口无言。
金不但没有受惩罚,反而被保护在枣园,跟特工人员吃、住在一起。他继续做
毛跟其他中共领导人的医生。江青的流产和结扎手术是他做的。中共掌权后,他当
上了北京医院院长,负责给中共领导人和他们的家人看病。毛的大儿媳妇患阑尾炎
送進北京医院,做手术要家人签字,岸英不在场,是金代签的。这一切都说明,毒
害王明根本不可能是金个人的决定,或医术问题。
王明的会诊报告自然只字未提毛。但苏联人毫不怀疑毛是后台:
“王明被下了毒。
毛泽东和康生参与其事。
”助毛下毒的是金大夫,帮毛阻止王明去莫斯科的是周恩来。那时苏联飞机来往
延安,得请蒋介石点头。周对潘友新大使说:
“国民党不让王明同志离开延安。”当
时也在重庆的林彪告诉潘友新,周根本没向国民党提出王明去苏联的事,原因是毛
的指示。
周提出的要求,是要苏联飞机送岸英回延安。蒋介石一口答应。这一年,岸英
在军事学校学习,已加入苏联共产党。他热情积极,给斯大林写了三封信要求去苏
德前线。他不仅是毛泽东的长子,也是毛唯一可能的继承人,因为次子岸青精神有
问题。
岸英要求毕业后返回祖国。他通过季米特洛夫打电报告诉父亲,毛很快回电说蒋
介石已同意飞机送他回来。岸英收拾好行装,又给国际儿童保育院院长写了信,请
他照看岸青:
“请多关照我的兄弟……他是一个诚实的人。只是听力不好,神经有问
题,这一直在折磨著他。
”可是岸英未能成行。八月十九日,他正待起程,突然被叫去见季米特洛夫。飞
160
机到延安时,下来的人中没有岸英。这是莫斯科暗示毛:你放王明,我们才放岸英。
毛就是不放王明。孙平写道:
“医生们受命说王明的病使他受不了坐飞机”。“机
组人员在延安等了又等,最后还是[毛]胜利了,他们等不及走了。
”十月二十日,又一架苏联飞机来了,等了四天,带走了几个苏联情报人员,还
是没有王明。王明一看见阿洛大大夫就哭了起来。他依旧卧床不起,人们都躲著他。
他患病住院已整整两年,从吃毒药到现在也十九个月有余。在这段漫长艰难的日子
里,只有妻子忠实地看护他。当著他的面,孟庆树总是显得镇定安宁,但她的儿子
告诉我们,有一次,他看见母亲关上门在屋里土地上又踢又滚,一面用布堵住嘴,
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个痛苦的场面深深地烙印在年幼孩子的脑子里。
Y大夫说,在延安,
“好多人传说王明汞中毒,是有人要害他。”不光是高级干部
知道,一般党员跟医院有关系的也听说了。私下议论多了,毛想出个
“辟谣”的办法,
让不敢得罪他的王明家人自己当众否认。
十一月一日,第二架苏联飞机离境一个星期后,毛召开延安高干大会,自己坐
在主席台上。没让王明参加,只由孟庆树代表。会上一个叫李国华的干部被从关押
中弄到台上,揭发说,孟庆树头一年曾对他说
“王明同志之中毒是中央某某人所为”,
意思就是毛泽东。孟庆树接著登台坚决否认她说过此话。十五日,她又给毛和中央
写信,说李是
“撒谎”“造谣”,表示“再一次以十万分的热忱感谢毛主席”。给王明
下毒这桩案子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莫斯科两次派飞机,都空机而返。在延安的苏联人也受到粗暴对待。他们的电
台被损坏,专门带来防狼报警的狼狗被打死。毛敢于这样跟莫斯科对抗,因为他知
道斯大林需要他,无法不要他。这段时间,苏联给中共的武器大大增加了。
当季米特洛夫十一月十七日再次要毛放王明去苏联时,毛根本就不理他。季只
好在十二月十三日给王明发电报,无可奈何地说:
“至于你们党内的事,你们自己去
解决吧,我这儿一时鞭长莫及。
”季提起王明过继给他的女儿很好,要王明勿念。
但斯大林显然又决定不能让毛太为所欲为。九天后,他授权季米特洛夫发给毛
一封极不寻常的电报。电报说:
“不言而喻,共产国际解散以后,* 它的领导人不能
干预中共内部事务。但是从私人友好的角度我不能不向您谈谈我对中共党内状况的
不安。
”“我认为不打外国占领者的政策在政治上是错误的,目前脱离民族统一战
线的步骤也是错误的。
”他说康生“很可疑”,在“为敌人效劳”。还说正在延安开展的
整王明附带整周恩来的运动
“在政治上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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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产国际于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日解散,这不过是个幌子,以安抚斯大林的西
方盟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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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最意味深长的是电报的开篇第一段,特别提到毛的儿子岸英:
“关于您的儿子,
我刚把他送進了军政学院……这个小伙子很有才干,我相信他会成为您的一个可信
赖的好助手,他问您好。
岸英本来决定要回国的,怎么忽然又留在苏联了?回国的事就不提了?而且把他
跟王明的事相提并论。季米特洛夫的含义很明显:跟从前蒋介石的儿子一样,毛的
儿子也成了人质。
一九四四年一月二日,孙平把季米特洛夫的电报翻译给毛听了以后,毛当场大怒,
拿过纸笔当著孙平一挥而就,写了封回电,针锋相对一条条反驳。
致季米特洛夫同志:
一,我们并没有削弱对日斗争。恰恰相反……
二、我们与国民党合作的路线没有任何改变……
三、我们跟周恩来的关系是好的,我们毫无把他开除出党
的意思,周恩来已经取得很大的進步。
四、王明一直在从事各种反党活动……
五、我向您保证并且可以担保,中国共产党热爱并深深地
崇敬斯大林同志和苏联……
六、王明人不可靠,他在上海时被捕过,好几个人说他在
监狱里承认了自己的党员身分,这之后才被释放。也
有人谈到他与米夫的关系可疑……
康生是可靠的……
毛泽东
毛是个感情冲动的人,但通常他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一次助手师哲说佩服他
“
沉著冷静,有涵养”,他回答道:“我不是不生气,有时气炸了肺。但我知道应该尽
量克制容忍,勿现于辞色。
”毛这次却一触即发,原因是莫斯科头一次这样吓唬他。但毛马上就后悔了,他得
罪不起莫斯科,特别是眼下苏德战争局势正朝苏联胜利的方向发展,苏联不久就会
進入中国,帮助他夺权。第二天毛找到孙平,说他
“反覆考虑了”给季米特洛夫的回
电,说要是电报还没有发出,他
“一定要改变里面的内容”。
但电报已经发出。此后几天,孙平注意到毛明显地惴惴不安,努力向他表示友
好。一月四日,毛破例请孙平看京戏,
“见面后他一句客套话也没讲就马上谈起他对
苏联、对斯大林的尊重。毛说他真诚地尊重在苏联受过教育或工作过的中国同志。
”五日,毛又来拜访孙平,“显然他明白他一月二日给季米特洛夫的电报是粗鲁欠考虑
的。
”六日,毛设宴招待在延安的苏联人,席间“一切都礼仪周全,友好备至,甚至
带巴结性。
”七日早上九点,毛通常睡觉的时候,毛随员也不带,一个人来见孙平,
“
突然说起王明--口气迥然不同,几乎可以说是友善!”说完后他坐下来,给季米特
162
洛夫写了另一封电报,请孙平
“立刻发出去”。“毛显得心情烦乱,举动里透著紧张不
安。他看来疲惫不堪,好像一夜没合眼。
”毛这封电报是恭顺奉承:“我真诚地感谢您给我的指示。我将深入地研究,坚决
贯彻执行。
”“关于党内问题,我们的目标是团结。对王明也是这个政策。”“我
请求您放心。您的一切思想、一切感情都紧贴著我的心
”。毛随即两次拜访王明,跟
他长谈。
季米特洛夫二月二十五日来电,说他很满意毛的第二封电报。接著莫斯科又有
若干电报来,口气俨然都是
“我们可以合作”。
三月二十八日,毛请孙平给岸英发封电报,要他不要还想著回中国。电报说他
对儿子的
“学习成绩很高兴”,要儿子不要挂念他的身体,他身体很好。毛要岸英向
曼努伊尔斯基和季米特洛夫转达他
“热烈的问候”,“没有他们就没有中国同志和他们
的孩子的教育,抚育和成长。
”毛这番话是说给莫斯科听的,等于告诉莫斯科他并不
介意他们把岸英扣下作人质。
季米特洛夫同时也要王明对毛妥协。王明虽然争辩说他跟毛的矛盾不是他的错,
但还是答应努力跟毛合作。他只是孤立无助地恳求莫斯科管束毛。
毛、王双方各自让步,归根到底是毛得胜。他把王明扣在延安,要怎么整治他
就怎么整治他,只是不能毒死他。他依旧在党内攻击、丑化王明,延安整风的主要
内容之一就是把王明塑造成头号坏蛋。干部们天天谴责王明,大多连王明的面都没
见过。毛怕雄辩的王明在大庭广众下开口,总是不许王明出场。在一个声讨王明的
大会上,孟庆树跑上台去说那些指控都是诬蔑,提出用担架把王明抬来,让他澄清
事实。在座的当然没人动,孟庆树哭著扑到毛的膝盖上,要毛主持公道。毛坐在那
里,任她痛哭流涕,毛像石像一样纹丝不动。
王明谈不上再与毛争雄了,可毛还是不放心。五年后的一九四八年,毛准备访
问苏联,那时他与斯大林矛盾又起,怕王明趁他不在时作乱,于是又一次对王明下
手。王明因便秘需要灌肠,一名医生就给他开了给尿缸子消毒的、会烧坏肠子的
“来
舒(Lysol)
”。王明痛得大叫,给他灌肠的妻子立刻停止,他才侥幸活了下来。当时
的结论说这是
“医疗事故”,可是这样的事故从来没有出现在中共其他领导人身上,
更不用说一而再,再而三发生。那个开
“来舒”处方的大夫以后一直是毛的主要医生
之一,官至卫生部副部长。
一九四三年,毛在给王明下毒时,还整治了周恩来。毛不满足于周听话、忠实,
还要再大大恐吓周一番,使他不敢有丝毫贰心。在整风中,毛把周领导的地下党打
成特务集团,周面临当特务头子的危险。毛召他从重庆回延安时,他踯躅著不敢回
去。毛六月十五日发给他暗带威胁的电报:
“成都、西安两地望勿耽搁,一则求速,
一则避嫌。
”周七月份一到延安,毛劈头给他一顿指责,还甩出一句:“不要身在曹
营心在汉!
”163
周胆战心惊,马上在
“欢迎”大会上连篇累牍地歌颂毛。十一月政治局会议上,
他一连骂了自己五天,说自己
“犯了极大的罪过”,是王明的“帮凶”,说自己从前当
领导是
“篡党篡政篡军”,还称自己“猥琐”,有“奴性”。他在党内到处演讲,大讲他
本人和其他领导如何给党带来灾难,毛又如何从他们手里挽救了党。自此,周恩来
完全被毛驯服,以后三十多年,直到行将就木,他都是不时自掌嘴巴的毛的理想奴
才。
毛最后整治的人是彭德怀。彭在三十年代就反过毛,一九四0年他违背毛的意志
打百团大战。他让毛恼怒还有别的原因,比方说把
“自由民主”看作真正的理想,而
不是宣传的口号。毛曾针对彭的一篇谈话,指责他不该
“从民主、自由、平等、博爱
等的定义出发
”,而应该从“政治需要出发”。彭提出奉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中
国传统宗旨,毛说应该是
“己所不欲,要施于人”。毛多年容忍了彭,是看在彭卓越
的治军能力上。(彭领导下的八路军根据地跟延安很不相同,少有延安那种高压气氛,
跟老百姓的关系也好得多。)
一九四三年秋,彭奉召回延安。毛一向不搞四面出击,所以没有马上打击他。
彭对延安感到格格不入,对请客吃饭中的浪费看不惯。有次席间端上来一盘海参,
他脸一沉,放下筷子算了一笔帐,问主人:
“一盘海参要吃掉几个农民一年的劳动?!”彭还直言不讳地反对毛正在制造的个人崇拜,说“偶像崇拜不对”,不赞成党章中提
以毛泽东思想作指针。一天,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年轻党员李锐因公事找彭,彭问
起他的境遇,然后若有所思地说:
“光荣的孤立是很难的。”一九四五年初,轮到彭德怀挨整了。毛召开“华北座谈会”,旨在破坏彭的威信
与声望。会上毛的钦定人物一个个朝彭身上泼污水,用彭的话说是
“操”了他四十天
“
娘”。会一直开到日本投降前夕,停下来是因为毛急需能干的将领打蒋介石。至此,
毛已经挨个儿整治了中共领导人中所有曾经反对过他的人,强使他们在不同程度上
屈服了。
25
当上中共的“斯大林”1942~1945 年 48~51 岁
整风也使毛的盟友增加了对他的畏惧感。他的主要帮手康生在那段时间非常怕
毛。康生也是地下党,他的背景复杂。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入党都不清不楚,他提
164
的入党介绍人否认介绍过他。许多人给毛写信提出对康的怀疑,有人说他被捕叛变、
出卖同志。最令康惶惶不安的是莫斯科的态度,季米特洛夫一九四三年十二月的电
报对毛说康生
“为敌人效劳”“很可疑”。这当然代表斯大林的意见。早在一九四0
年,莫斯科就要中共把康生清除出领导圈。
康生全靠毛保他。毛不但不在乎康暧昧的过去,相反地,他要的就是康有这样
的过去。毛喜欢有把柄可抓的人。在毛手心里康生一辈子都提心吊胆,一九七五年
临死前不久,还一再向毛表白他
“没有叛变”。
康生在苏联经历了斯大林的肃反,参加了清洗别人,他是个心理变态的迫害狂。
康爱观赏群众大会上人吓得发抖的场面,爱玩弄手中的牺牲品。斯大林有时把将赴
刑场的人召到办公室作最后谈话,康生呢,故意让受害者以为没事了,就在那如释
重负的一刻把他打入万丈深渊。康喜欢讲他家乡的一个地主如何用驴鸡巴做鞭子抽
打长工。一个十五岁的女学生编了套谎话,讲她如何用肉体诱惑男人,为国民党刺
探情报,康生带著她到处去讲,自己津津有味地听了一遍又一遍。他还给毛提供淫
书,跟毛交换猥亵的笑话。
康生后来成为延安恐怖的替罪羊。
另一个盟友刘少奇也领导过地下党,自己还被捕过几次。要是他不跟毛合作,
毛可以很容易地把他打成特务头子。刘一九四二年底刚回延安时曾对整人表示不满,
但很快他就感到了危机。孙平观察到,刘迅速改变了观点,开始讨好康生,对毛亦
步亦趋。后来刘鼓励他手下的人,像蒋南翔,给中央写信批评延安整风,不过那已
是在毛把恐怖收回口袋之后。一九五0年,刘对苏联大使罗申(Nikolai Roshchin)
说,延安整风的方式是
“不正当的,使大批同志受害”。由于刘有才干,又听话,毛
在整风中提拔他做第二把手,直到文化大革命。
有两个在未来的中国权倾一时的女人,在延安整风中第一次尝到了被整和整人
的滋味,这就是毛夫人江青和林彪的夫人叶群。两人都当过地下党,自然都有特务
嫌疑。一九四三年的一天,林彪远在重庆,叶群被绑在马上拉去关押起来。但她很
幸运,有个跟毛关系不一般的丈夫。林彪七月回延安,闯進审查他妻子的机关办公
室,把马鞭子往桌子上一摔,喝斥道:
“他妈的,老子在前线流血打仗,你们在后方
搞我老婆。
”机关赶紧放人,给叶群作了“政治历史清白”的结论。受审这一段时间虽
短,给叶群的心灵留下永久的疤痕,是她铁石心肠的开端。文革中她也成为整人的
人。
江青作为毛夫人当然没人敢指控她,但她寝食不安,怕有人说出什么话来。她
还得跟别人一样写
“思想检查”,忍受“批评与自我批评”。她想躲起来,称病请假。
毛不是林彪,他不保护自己的老婆,反而命她搬進中央党校
“接受党和群众的检查”。
虽然时间不长,程度也远比别人轻,她已是终身惧怕毛了。不像贺子珍,江青从不
敢对毛玩弄女人大发雷霆,更不用说离开毛。毛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她这种恐
惧感导致二十多年后文革中许多人坐监死亡。
165
她学会了整人,对此还上了瘾,第一个牺牲品是女儿李讷十九岁的保姆。
李讷是毛跟江青唯一的女儿,生于一九四0年八月三日。一岁半时来了第三任保
姆。保姆出身在山西一个穷苦人家,父亲常年在黄河上来回浮水给八路军驮运东西,
一个严冬死在黄河里。保姆从小就给八路军做鞋,由于人老实勤恳被提拔到区政府
工作,后来跟其他本分可靠的女孩子一道被选为延安首长的保姆。
做了体检,受了训练,她到了毛家。活路之一是给江青洗头。她说江青
“脾气大
著呢
”,稍不合意就大发火,“吓得我不得了”。一天,她突然被叫到江青和毛身边的
两个工作人员面前,江青朝她厉声大叫:
“牛奶里有毒,你是坏人,来的时候就带来
了毒药!你坦白!
”在枣园有一头特别为毛家养的乳牛,由专人喂养和挤奶。江青那天泻肚子,怀
疑是牛奶有问题,审了厨师跟勤务员以后审保姆。当天晚上,保姆被押進枣园后沟
的监狱,住在一孔挤满女犯的窑洞里。白天的工作是纺线,定额高得使她们一刻也
不能闲。当局发现纺线是个绝妙的办法,被关押的人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便于管
理,还创造了财富。晚上是审讯的时间,保姆受尽辱骂:
“你为什么不坦白?坦白就
完了,你这个造粪的机器!
”夜里看守拿著灯笼,不时探头到各窑洞去看,提防自杀
或逃跑。关了九个月,保姆被释放了,九个月里经历的恐惧伴随了她一辈子。
正是靠整风,毛泽东树立起了对他的个人崇拜。人们在头脑里,确立了毛泽东
思想的领导地位
”,“认识了毛泽东思想是唯一正确的思想”。以前,大家可以既钦佩
毛又说调侃他的话,既拥护他做领袖又对他跟江青的婚姻表示不满。学习毛的讲话
时,不少人曾皱著眉头说:
“还不是这一套!”“太粗浅,太容易了解。”好些人刚到
延安时看不惯呼喊
“毛主席万岁”,觉得“皇帝才喊万岁嘛,我们这是干什么?我感觉
肉麻。
”这一类言谈在运动以后都不复存在。
个人崇拜的每一步骤都是毛本人亲自导演的,最重要的步骤都发生在
“延安恐
怖
”最盛的一九四三年。这一年,毛亲手控制的《解放日报》连篇累牍地登著大字标
题:
“毛泽东同志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这一年,毛担任校长的中央党校大礼堂正
上方镶嵌上他本人的金色浮雕头像。这一年,中央党校发给每个学员一枚毛像章,
为后来人人必戴毛像章之始。这一年,毛的肖像大批印刷,卖给家家户户。这一年,
著名的毛颂歌<东方红>要人人传唱。
也是在这一年,
“毛泽东思想”这一说法问世,首次出现在王稼祥的文章里。捉
刀人其实是毛。王的妻子朱仲丽记得那是阳光灿烂的一天,新结的蜜枣绿绿地挂在
树上。毛到她家来了,先说了些关于打麻将的俏皮话,然后叫她丈夫写篇文章纪念
中共成立二十二周年。毛明确地说:
“你以前和我交换过的那些意见,我看都可以写
進去。
”王稼祥心领神会,废寝忘食地写了这篇文章,中心是:“中国民族解放整个
过程中-- 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正确道路就是毛泽东同志的思想
”,“毛泽东思想就
是中国的马克思列宁主义
”。写好后交给毛审阅,毛打电话答覆:“写得很好,准备
166
叫《解放日报》发表。
”发表后成了中共人人必须“学习”的文章。
在每天的会上,一个简单公式被反覆捶打進人们的脑子:只有跟著毛,才能无
往而不胜。长征中最大的败仗土城之战,明明是毛指挥的,现在成了
“违背了毛泽东
的人民战争的战略战术原则
”的结果。毛反对的平型关之役成了“贯彻毛主席“诱敌深
入
”等作战原则所取得的重大胜利”。
改写历史还有一段小插曲。一九四三年,延安出了本小册子《中国职工运动简
史》,作者是早巳被国民党枪毙的中共劳工领袖邓中夏。一九三0年原文完全没有提
到毛。可是现在的新版里塞進去这么一句话:
“一九二二年,湖南工人运动就在毛泽
东同志的领导下,猛烈地开展了起来。
个人崇拜树立起来了,名正言顺当中共领袖的时机成熟了。一九四五年四月二
十三日,中共
“七大”在延安召开,离上届“六大”整整十七年。毛把“七大”往后一推
再推,以便滴水不漏地控制大会。
所有
“七大”代表都经过反覆筛选,毛还把他们中的大多数关了五年。整风前有
五百来名代表,半数被打成特务,自杀的、精神失常的难计其数。几百个新代表被
选入,个个都保证听毛的话。
“
七大”会堂最醒目之处,是主席台上方的一条大横幅:“在毛泽东的旗帜下胜利
前進!
”毛被选为所有最高机构--中央委员会、政治局、书记处--主席。自中共诞生
以来,他第一次公开地有了党的领袖头衔。二十四年的努力如今总算开花结果,如
愿以偿,毛的激动可想而知。感情冲动时他容易顾影自怜,他又开始唠叨过去的
“受
歧视
”,“坐冷板凳”,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毛泽东成了中共的
“斯大林”。
26 “
革命的鸦片战争”1937~1945 年 43~51 岁
延安被叫做中国革命的
“圣地”,以共产党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著称。真正
使延安能够生存发展,靠的是什么呢?
167
延安有两项重要外援。一是国民党政府(在头几年)的接济,二是莫斯科的大量
秘密援助。一九四0年二月,斯大林亲自把援助规格定在每月三十万美金上。这相当
于今天的四千五百万至五千万美金一年。
来自本地的主要收入是农业税,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
“救国公粮”。延安所在的
陕甘宁边区公粮数字年年直线上升。有记录在案的头五年的官方数字是这样的(以石
计算):
一九三七年 一三,八五九
一九三八年 一五,九七二
一九三九年 五二,二五0
一九四0年 九七,三五四
一九四一年 二00,000
一九三九年的急剧增长,是因为那年毛泽东开始大规模扩展军队和根据地,需
要钱粮。征粮常常靠强制与暴力,陕甘宁边区政府秘书长谢觉战六月二十一日的日
记提道,征粮有
“逼死人”的。谢觉哉地位既高,跟毛又是几十年的老关系,所以胆
敢一直记日记。一九四0年天灾歉收闹饥荒,公粮仍增加了近一倍。一九四一年,收
成减少两三成,可是公粮却再次翻一番。
当地人怨声载道,毛也知道这一点。他后来对高级干部讲了个故事,说一天雷
雨中某县长被雷电击毙,一位农民就说:老天爷不睁眼,咋不打死毛泽东。毛声称
他了解到农民的反感后,决定减征公粮。事实恰恰相反。那个雷雨天和农民的诅咒
发生在一九四一年六月三日,而四个月之后的十月十五日,毛的政府宣布了史无前
例的高额公粮。也就是说,毛得知农民的怒气后反而加倍向他们征收,甚至还添上
一项新的税收:公草税,即马料。
另一次,毛提到一个
“装疯的人”冲过来打他,“对我有义愤,原因即那年公粮负
担重。
”他没有提到其他悄悄流传的故事,其中之一说一个农民买了张毛的肖像,把
像上的眼睛挖出来。审问他时,他说:
“毛主席不长眼睛。”真实的公粮数字此后不
再公开。一九四二、一九四三年,陕甘宁政府宣布的公粮数字比实际上起码少说了
两成。
中共宣传说陕甘宁边区的税收比国民党地区低得多。可是谢觉哉在一九四四年
二月二十四日的日记里写道:边区的农业税跟国民党地区比并不轻,有的人
“交公粮
后没得吃,所交公粮之数几乎和全年收入之粗粮相等
”,“如白玉宾全家四口,收粗
粮五大石,须出公粮四十六斗六升。
”甚至有人“实际收的粮不够交公粮”。
能为陕甘宁边区带来收入的还有盐。盐很容易生产。根据一九四一年边区政府
工作报告,边区有七个大盐池,
“产盐方法靠天,夏季太阳一晒,水面结晶,稍微下
点雨,融去硝质,打下就是。过去只要盐有销路,产量是无穷的。
”共产党占领头四
年,没有产新盐,把几十年的存盐都用光了,致使
“西北各地都闹盐荒。”报告说这
168
是因为
“我们缺乏远大计划”。
一九四一年,边区政府终于看到了这个赚钱的宝贝,开始产盐。盐成了本地收
入的第二大来源。对国民党统治区的出口中,盐占了百分之九十。中共宣传说延安
处在蒋介石严密的经济封锁之下。事实上,它跟国统区之间贸易不断。
盐产在边区的东北边,出口口岸在南边,运输全靠农民做义工,跋涉在七百公
里的崎岖山路上,称之为
“官督民运”。谢觉哉等人向毛上书,反对这个“人民赔累,
荒废农时,强所不愿
”的严酷政策。但毛告诉他们:“官督民运政策,不但是未可厚
非的,而且是完全正当的
”。要农民“农暇必须去,非去不行”。他还在“农暇”二字下
加了著重号。
一九四一年德国入侵苏联后,毛担心苏联不能继续资助他,找了个新的收入来
源:种鸦片。几个星期不到,延安就买了大量鸦片种子。次年,大规模的种植鸦片
开始。
在小范围内,毛把此举称为
“革命的鸦片战争”。在延安,知情的人们含蓄地说
著
“特货”。中共掌权后,这件事在历史中消失了。我们问师哲时,他先说:“这个东
西传出去,对我们共产党很不利的。
”接著承认说:“是有这个事情。”“鸦片周围种
了很多粮食,是高粱,鸦片种在中间。
”一九四二年八月,在延安的一个苏联人打麻
将时直截了当地问毛,共产党人怎么可能
“公然种鸦片”?毛不吭声,邓发替他回答:
鸦片能赚钱,
“有钱我们就能打国民党!”西安报纸上有一个很详细的调查报告,指
出陕甘宁边区那年种鸦片的地有三万英亩。
鸦片的主要种植地跟国民党将军邓宝珊的管辖地接壤。邓将军是中共的
“老朋
友
”,有个中共党员作秘书,女儿也是中共党员,住在延安。他不时造访延安,还把
黄河上的两个要紧的渡口拱手交给中共,使延安跟其他根据地的来往畅通无阻。
邓将军本人也种鸦片,号称
“鸦片大王”。他跟毛互相开方便之门。蒋介石曾考
虑让邓将军换防,毛一听说就电告在重庆的周恩来,要蒋停止调动,否则他要
“用武
力
”,把调来的部队“消灭之”。蒋只得打消换防的念头。毛对邓将军的感谢从他在“七
大
”上的讲话中可见一斑,他两次特地提到邓,一次与马克思并举,引得苏联驻延安
代表孙平发问:
“邓宝珊到底是个什么人哪?毛泽东居然把他跟马克思相提并论!”但毛并不信任他的这位恩人。中共掌权后邓留在大陆,也挂上一连串头衔,但当他
提出想出国看看时,他却未能如愿。
一年的工夫,鸦片解决了中共的困难。一九四三年二月九日,毛电告周恩来:
“边
区财政难关已度过,现党政军积蓄资产值边币五万万以上一(合法币二万万五千万以
上)。
”这个数字六倍于陕甘宁边区一九四二年的政府预算七千九百万元。据苏联人
一九四三年估算,中共卖了四万四千七百六十公斤鸦片,价值二十四亿法币(相当于
今天六亿四千万美金)。到一九四四年,用秘书长谢觉哉的话说,中共很
“富”了,而
这
“无疑是由特货”来的。
169
延安干部的生活大为好转。王恩茂日记里描述了一顿不算特别的饭局:
“开始吃
了一顿点心,糕、糖、油煎的花生和面块、梨子、枣子、花生等,继续吃了几十碗
菜,每个桌都剩了很多的菜吃不完。
”从其他根据地来的干部常常惊呼延安吃得太好
了。
“延安党校伙食,每天都是四菜一汤。大盆四方块红烧肉,让你吃个够。我问他
们是不是
“七大”代表都是吃这么好?答覆的是你来已减少了一半,过去是八个菜。”“毛主席发胖了!”邓宝珊将军一九四三年六月与毛重逢时恭喜他说。
一九四四年,中共停止种鸦片,原因之一是鸦片过剩。有人提议
“特货内销”,
即卖给边区的老百姓。毛泽东否决了这个提议,农民吸鸦片对他有害无益。
知情的干部对种鸦片感到不安,毛针对他们讲了一次话。谢觉哉一九四五年一
月十五日记道:
“毛说我党犯过两次错误,一是长征时乱拿人民东西(不拿不得活),
二是种某物(不种度不过难关)
”。这样看来,中共只犯过两个错误,两个都犯得有理。
对当地老百姓来说,鸦片的主要好处是不再受驻军骚扰。在此以前,他们的房
子被占据,日用品和农具也被征用。鸦片带来财富以后,毛泽东采取措施要改善与
当地人民的关系。部队退还拿用的老百姓的东西,他们得填
“赔偿群众损失统计表”等,还帮助农民种田。据毛说,迄今老百姓对共产党都抱著“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外来共产党人跟当地人之间的关系局限在工作需要,或是新年到村子里去扭扭秧歌,
象征性地拜拜年。通婚,甚至一般来往,都是稀罕事。
鸦片带来的财富并没有用来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水准。据谢觉哉记载,共产党吃
大灶的,每年也吃肉二十四斤,而老百姓平均每人吃肉仅五斤。毛一面储备巨额财
富,一面不放过机会搜括人民。一九四三年六月,他称蒋介石军队要打延安(其实蒋
并没有要打),要陕甘宁边区人民
“自愿捐献”柴火、菜蔬、猪羊、存款,还有他们终
生的积蓄:一点点金子。
贫困给陕甘宁边区带来高死亡率。这使中共高官也感到不安。谢觉哉一九四四
年十月十二日的日记写道,延安市
“一年生一百八十三,死二百二十四”;志丹县“今
年上半年出生率百分之三,死亡率百分之十四
”,死亡率是出生率的五倍。至于原因,
谢说是:
“衣食住均薄”,“怕豹吃牲口,人畜同居”。生了病又“没医生”。财政部长
李富春一九四四年十一月说边区是
“财旺,人不旺(疫病流行、人畜死亡率仍高)”。
有一个故事广为人知:毛在延安搞
“精兵简政”,减轻了人民的负担。实际上,
毛泽东要征服中国,需要更多的干部,更多的兵,精兵简政是不可能办到的。但这
是个有利于宣传的口号,他便接了过来,利用它把老弱病残和政治上不可靠的
“落后
分子
”,清理出干部队伍,送去“参加生产”。为了防止他们寻机逃跑,有特别规定说,
对这些人
“须安置在较中心地区,一则能使他们安心生产,再则免遭边境顽固分子之
破坏挑拨与勾引。
”170
即使算上这些被精简的人,从一九四三年三月的机密文件《各级政府及参议会
整编办法》可以看出,边区政府工作人员总数是
“较前增加”。增加的大多在基层,
目的是加强控制。毛也以精兵简政为名,合并最高层的部门,便于自己一手掌控。
人们熟知国民党统治区的通货膨胀,有所不知的是陕甘宁边区毫不逊色。据谢
觉哉日记,一九四四年跟中共初来的一九三七年比,盐涨了二千一百三十一倍,清
油二千二百五十倍,棉花六千七百五十倍,火柴二万五千倍。一九四二年六月二日
《解放日报》一篇文章,标题是
“娶不起老婆”。里面说:过去娶老婆费钱是几十元
至一,二百元,现在花数万元边币才能娶到个寡妇。
中共在抗战中的政策是
“减租减息”,但陕甘宁边区高利贷盛行。原因是政府发
放的贷款太少,要靠私人贷款来弥补,利率
“听任民间自行处理”。谢觉哉一九四四
年十月十六日记载:
“一般放帐利率,去年月息为百分之三十至百分之五十。”更可
怕的还有
“每集(五天)每万元出利一千五百至二千元”,即五天之后就涨百分之十五
至二十。为了筹款而被迫卖青的农民,有时要价只相当于收获时粮价的百分之五。
毛统治中国多年后,延安像其他老根据地一样,依旧穷困不堪。一个对红色中
国热情澎湃的瑞典人米尔达(J.Myrdal)一九六二年跟毛有这么一段对话:
米:我刚从延安地区回来。
毛:延安是个贫穷、落后、不发达的地方……
米:我住在一个村子里,我想学习农村的变化……
毛:那么我认为你不应该去延安。延安又穷又落后,你不该去那
里的村子……
米:但那里有伟大的传统--革命、战争--我的意思是,延安
到底是开端呀--
毛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
“传统--[大笑] ,传统--[大笑]。”27 苏联红军终于来了
1945
~1946 年 51~52 岁
一九四五年二月,在苏联克里米亚半岛上的雅尔塔(Yalta),斯大林向罗斯福
和丘吉尔承诺,苏联将在打败德国之后两到三个月内参加太平洋战争。这意味著苏
171
联红军将大举進入中国,这是毛梦寐以求的。早在一九二三年,他就清醒地指出:
中共要上台
“得由俄国军队从北边带進来。”二十二年后,这个预言即将变为现实。
罗斯福和丘吉尔唯恐斯大林不参战,接受了斯大林的要求,承认苏联占有外蒙
古的
“现状”,恢复沙俄在中国的特权,让苏联控制中东路、旅顺、大连。* 这两位
西方领袖没有意识到,同斯大林根本无须做交易,斯大林早就想挤進来。斯大林将
以对日作战为藉口侵占中国大片领土,为毛泽东夺权创造条件。雅尔塔会议之后不
久的二月十八日,斯大林的这一意向由苏联《消息报》反映出来:莫斯科
“在解决远
东问题的时候会把中共利益考虑在内
”。
---------------------------------------------
*
雅尔达协定说这些“赔偿”是日本欠苏联的,事实上肉是从中国身上剜的。邱吉
尔说:
“俄国人从中国拿赔偿只会对我们保持香港有利。”尽管这些条款事关中国领
土,但中国政府却被蒙在鼓里。美国说由它来告诉蒋介石,可是答应斯大林,斯大
林什么时候让它说它才说。这样一来,蒋介石一直到四个月后的六月十五日才从美
国那儿得到协定的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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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兴奋已极。怎么感谢苏联人呢?他想起他们驻延安代表的性生活。二月二十
六日,他对孙平说:
“这里的漂亮姑娘你一个都不喜欢吗?不要不好意思嘛。”三月
五日他又再次提起:
“怎么,这儿动人的女孩子还是有的嘛?”“身体也健康。对不对?
也许阿洛夫大夫想找一个?你呢?看上了谁了?
”当天孙平在日记里写道:
傍晚时分,一个女孩子出现了……她害羞地跟我打招呼,说她是来收拾房间
的……
我搬了把板凳,放在屋外墙边唯一的一棵树下。她坐下来,紧张,也微微笑著。
她和婉地回答我的问题,一边小心地等待著,两条腿交叉著,穿著布鞋的娇小玲珑
的腿……
她真可爱极了!
她告诉我她是个大学生,刚参加共产党。她真年轻啊。
四月五日,苏联通知日本废除苏日中立条约。一个月后德国投降。消息传来正
开
“七大”,毛用中共胜利在望的前景激励与会代表,对他们说苏联军队一定会来的。
他语意深长地笑著,手掌砍在脖子上说:
“国际援助一定要来,如果不来,杀我的脑
袋!
”毛反覆提到斯大林,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赞颂讴歌的浓度在他一生中空前绝
后。他自问自答:
“斯大林是不是领导著世界革命?当然领导”。“领袖是谁?是斯大
林。有没有第二个人?没有了
”。毛宣布:“我们中国共产党的每一个人,都是斯大
林的学生……他是我们的先生
”。
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午夜之后十分钟,美国在广岛投下第一颗原子弹的三天后,
一百五十万苏蒙联军在四千六百公里的边境线上开進中国,从东北到察哈尔,比整
个从波罗的海到亚得里亚海的欧洲战线还长。毛泽东在四月就下令中共靠近外蒙的
军队准备
“配合苏军作战”。苏军一入境,他便昼夜工作,调兵遗将,把苏军席卷而
172
过的土地接管过来。毛把办公室搬到枣园小礼堂,接见川流不息的各地应召前来的
将领。一张乒乓球台成了他的办公桌,上面摆著笔墨纸砚,在那里他起草电报,一
挥而就地写委任状。得空时抓起桌上的瓜果馅饼等当饭吃,吃得如风卷残云。
根据雅尔塔协定,苏联军队進入中国以前要跟蒋介石签个条约,取得蒋的认可。
蒋介石不愿意签条约,因为条约承认外蒙古独立,在旅顺、大连等问题上损害中国
主权。但苏军在没有条约的情况下就進来了。一个星期以后,苏军已经入侵中国境
内几百公里,蒋介石的外交部长王世杰只好勉强在《中苏友好同盟条约》上签字。
蒋不得不同意签,因为他怕没有条约约束,斯大林会毫无顾忌地把苏军占领的地盘
交给中共,而条约规定苏联承认他为中国唯一的合法政府,许诺把全部占领土地都
交给他。
当然斯大林无意遵守诺言。为了帮助毛接管,他尽量拖长占领时间,说是三个
月撤军,但拒绝把这一条写進条约里。苏军占领时期远远超过三个月,这期间斯大
林用各种办法阻挠蒋介石接管。斯大林甚至想过把内蒙古从中国割走,苏联占领军
成立了内蒙古临时政府,准备跟外蒙占合并。这个计划最终放弃了。
日本是八月十五日投降的。这一天中国人用鞭炮、狂欢、眼泪、祝酒和敲锣打
鼓来庆贺。战火在中国烧了八年,有的地方达十四年,使千百万中国人死亡、伤残,
制造的难民多达九千五百万,为世界之最。中国人渴望和平。
等待他们的,却是立即爆发的全面内战。日本投降后,苏军仍不停地向南推進,
一连好几个星期,占领的中国北部领土超过苏联在东欧所占全部土地的总和。苏联
伞兵空降到东北西面七百五十公里的包头,靠近陕甘宁边区。到八月底,在苏联人
帮助下,中共占领了察哈尔、热河的大部分地区,包括它们的首府张家口和承德。
毛考虑把他的大本营移到张家口,一队队驮著文件行李的骆驼起程远行。
对毛最重要的还是东北。那里蕴藏著中国最丰富的煤、铁、金矿,辽阔的森林
资源,还有全国百分之七十的重工业。不仅如此,东北三面跟苏联控制的地区接壤:
西伯利亚、蒙古、北朝鲜(北韩)。毛在
“七大”上说:有了东北,“我们在全国的胜利,
就有了巩固的基础了。
”“也就是说确定了我们的胜利。”不管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在东北都没有军队,那里被日本人无情有效地占领了
十四年。但是中共的游击队就在山海关附近,他们立马出关,跟苏军联系上后,苏
军把日本军火库对他们开放。沈阳有日本最大的军火库,据当时的报告,中共接受
了
“枪支十万支,大炮数千门及弹药、布匹粮食无数”。就在几个月前,整个八路军
总共才有一百五十四门炮。
日本傀儡满洲国的二十万军队整个投降了苏联红军,苏军把他们交给中共整编。
参军的还有成千上万新近失业的男子,失业的原因是苏军把东北的工厂设备机器以
“
战利品”的名义大批拆运回苏联,拆运过程中甚至毁掉整个工厂。据专家估计,苏
军运走的设备差不多价值八亿五千八百万美金,要重新安装得花二十亿美金。大拆
173
运的结果是许多老百姓失去了生活来源,有的只好当兵。中共最初派進东北的部队
有六万人,转瞬就增加到三十万。
蒋介石急于把东北抢到手。但他的精锐部队远在华南和缅甸,要把他们运到东
北去得仰仗美国的军舰。美国人要他跟毛泽东和谈。美国的对华政策是刚去世的罗
斯福总统制定的:
“无论如何把他们拉在一起。”美国驻华大使曾建议,要是蒋介石、
毛泽东达成协议,就把他们一块儿请到白宫去。在美国压力下,蒋在八月十四到二
十三日向毛发出三道邀请,请毛来重庆谈判。
毛泽东不想去重庆,头两道邀请他都拒绝了。毛怕蒋介石谋害他。他对蒋说派
周恩来去,但蒋坚持要毛亲自去。最后毛只好答应--不答应不行,斯大林给他发了
三封电报叫他去。斯大林一面秘密帮毛抢占土地,一面要毛玩和谈游戏。如果坚持
不去重庆,给人的印象就会是他不要和平,美国在内战中就会全力支持蒋介石。
斯大林强迫他去重庆,成了毛此后一生对斯大林最大的怨气,他在各种场合提
了又提,把斯大林责备来责备去。斯大林告诉毛他的性命不成问题,由美、苏两家
担保。国民党元老、中统创始人陈立夫告诉我们:
“毛泽东到重庆来,是美国人保证
他的,他是安全的。
”毛也有身任要职的秘密中共党员保护他,例如重庆宪兵司令张
镇。毛还是不放心,坚持要美国大使赫尔利(Patrick Hurley)专程飞来延安跟他同
机去重庆,怕蒋介石把他在半空里干掉。
在这层层卫护下,毛终于在八月二十三日乘美国飞机飞往重庆,把刘少奇留在
延安看家。飞机著陆后,毛紧紧地贴著赫尔利,一头钻進赫尔利的汽车,而不坐蒋
介石派来接他的那一辆。
赴渝前夕,毛指示即将(乘美国飞机)离开延安飞返根据地的八路军将领
“放手
打
”,“你们打得越好,我越安全”。在毛安排下,他在重庆时,八路军在山西省上党
县打击国民党军队,大获全胜。毛高兴地说:
“打得好!打得越大越胜利,我回去的
希望就越大。
”在重庆,毛吃了一场虚惊。九月二十二日,赫尔利离开重庆,几天后蒋介石本
人也走了。毛一看这不就是暗杀他的前奏吗?马上派周恩来到苏联大使馆,要求让
毛住進去。苏联大使彼得罗夫(Apollon Petrov)不置可否,打电报去莫斯科请示,
莫斯科没有回话,毛非常生气。
毛来重庆这一趟其实收获甚丰。他跟蒋介石平等对话,外国使馆邀请他做客,
视他为政治家。他也显出政治家的风度,说话颇多外交辞令。丘吉尔在重庆的特使
是直来直往的独眼将军卡顿·维尔特(Carton de Wiart),一次席间他开门见山地对
毛说,他
“根本就不认为中共对打败日本起了多大作用”,中共军队“只能找找日本人
的麻烦
”。出乎他意料,毛不但没发怒,还开怀大笑。
一次,八路军杀死一个叫约翰·伯奇(John Birch)的美国军官,把脸部戳得稀
174
烂。美国在华军队总指挥魏德迈(Albert Wedemeyer)当面严厉谴责毛,毛客客气气
地对答。魏德迈诈唬说美国计划运原子弹来中国,外加五十万军队,毛仍然不改冷
静。毛的和解姿态赢得了宣传战的胜利。
重庆和谈持续了四十五天,但整桩事从头到尾是做戏。毛到处喊:
“蒋委员长万
岁!
”宣称他支持蒋做中国领袖,不过是说说而已,他要中国属于自己,非打倒蒋介
石不可。
蒋介石也很清楚全面内战不可避免。只是他需要一个和平协议以满足美国人的
要求。尽管他毫无履行任何协议的意思,十月十日,他仍批准国民党同中共签订了
《双十协定》。蒋做的样子骗住了美国人。毛还在重庆时,他们开始帮蒋运兵到东
北,还占领了华北的北平、天津,等待蒋介石的军队前来接收。
《双十协定》签订后,蒋介石邀请毛当晚下榻他的寓所林园,第二天一早他们
共進早餐,然后毛泽东飞返延安。一切都礼貌周全。毛刚一转背,蒋就把他的真实
感情倾泻在日记里:
“共党不仅无信义,且无人格,诚禽兽之不若也。”十月十一日,毛回到延安,第一件事就是部署军事行动,不让蒋介石的军队進
入东北。林彪受命担任中共在东北军队的总司令。数万名奉命出关的干部这时已在
路上。为了领导中共在东北事务,并与占领东北的苏军随时联系,新成立的东北局
的成员,已在九月中旬由苏联飞机秘密运送到沈阳。
毛下令把部队部署在东北的大门山海关,以挡住国民党军。他要求苏军把守港
口和飞机场,阻止国民党军登陆。在苏军鼓励下,中共武装装扮成上匪,向运送国
民党军的美国军舰开火,有一次打中了巴贝上将(Daniel Barbey)的登陆艇,迫使他
调头驶回外海。
美国第七舰队最后在东北以南的秦皇岛靠岸,一支蒋介石的精锐部队在那里登
陆,十一月十五到十六日夺取了山海关。毛命令他的部队
“坚持山海关”,“举行决战”。
但国民党军队挥戈直入,把他们一路赶出山海关和北上的铁路枢纽。中共部队溃不
成军,一个国民党军官不无骄傲地说:
“共军大队退下来,缴枪也来不及。”中共军队没有打正规战争的经验,而国民党军队跟日本人打过大规模的阵地战。
在缅甸,他们的一个战役比中共整个八年抗战打死打伤的日军还多。国民党军队在
东北的最高指挥官杜聿明跟日本人在不少大仗中交过手,而中共的林彪只在一九三
七年九月指挥过一次平型关伏击战以后,他几乎没闻过硝烟味。毛一心保存实力躲
避日本人,躲出了一支不能打现代战争的军队。
抗战中中共打败过国民党军队,但这次它面对的是蒋介石最精锐的人。据中共
指挥官黄克诚向毛报告,这些人
“经过美国训练,参加印缅作战”,“带著远征军、常
胜军的骄傲态度
”,“战斗确实也顽强。”175
中共军队作家张正隆生动地描述了士兵们想回家,不想出关打仗的情景。为了
把部队带出关,新四军军长陈毅接见三师连以上干部时说:
“我离开延安时,毛主席
让我告诉你们,你们要到一个好地方去。那个地方是个花花世界,有电灯,有楼房,
出金子,出银。那是个什么地方呢?毛主席没告诉我们,我也没法告诉你们(哈哈大
笑)
”。
有的干部觉得动员不顶用,干脆不告诉下面部队到哪里去,直到他们登上了去
东北的海船,没法下来了。
“
闯关东”的老人回忆里充满了那一路的人心浮动:“那时当干部,特别是当连长、
指导员的,平时最操心,最头痛,压力最大的,就是怕出逃兵……党员,正副班长,
战斗小组长,一般都有个
“巩固对象”。站岗,值勤,出公差,都在一起,睡觉也挨
著,醒了摸一把。
“巩固对象”要上厕所,“我也要尿了”,马上跟去”。“谁不高兴了,
谁发牢骚了,谁想家了,都是
“思想苗头”,要随时掌握。发现异常,立即报告。一
仗下来,特别是打了败仗,更要瞪大眼睛。
”逃兵大都是宿营后跑掉的。“每到一地,除正常岗哨外,还在村外放几处暗哨。
有的怕自己睡得死醒不来,用根绳悄悄把自己和
“巩固对象”拴在一起,一动就拉醒
了。逼急眼了,有的甚至用鬼子对付劳工的办法,晚上睡觉把裤子都收到连部去。
据说,有的还把手榴弹弦拉得老长,像绊马索一样横拉在路口上。一响就报警了。
”带新四军三师去山东的黄克诚十一月十五日给毛的电报说,“三师由苏北出发共
三万二千五百人
”,“沿途逃亡掉队病号约三千人”。指挥官万毅报告:“逃亡仍严重,
仅昨夜即逃副排长以下八十余。
”有两个团四千多人,到古北口不足两千了。
东北本地的新兵也逃 -- 一旦他们听说作战对象是中央政府。据中共《东北三年
解放战争军事资料》,从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底到一九四六年初,十天左右,
“先后叛
变共约四万余人
”。
刘少奇早就看出,有这一切弱点的中共军队,不可能挡住国民党军队進东北。
毛还在重庆时,刘指示中共集中精力在与苏联、外蒙古、北朝鲜接壤的地方建立巩
固的根据地,训练部队。一九四五年十月二日,刘指示:
“不是首先将主力部署在满
洲门口,抵住蒋介石,而是首先将主力部署在背靠苏、蒙、朝鲜边境,以便站稳脚
跟之后,再争取大城要道。
”刘要已经進城的中共武装准备撤离城市,分散到农村各地建立根据地:“沈阳及
其他城市的武器资材,应向乡村及热河运出。
”但是毛回到延安后,否决了刘少奇的部署。十月十九日,毛下令:“我党方针是
集中主力于锦州、营口、沈阳之线
”,“坚决拒止蒋军登陆”,“改变过去分散的方针。”毛要的是:“霸占全东北”。可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
176
* 毛跟他的部队很少接触。他从来不在阵前发表激动人心的讲话,从来不视察前方,
从来不巡视部队,对伤病员他毫不关心。一次,毛要求他的军队破釜沉舟,不依靠
后方而打到国民党地区去。他的指挥官们问,没有后方,伤病员怎么办?毛答道:
“好
办,你们可以把伤病员交给群众,群众是会给你们管好的。
”老百姓自己生活都成问
题,哪有钱粮养活伤病员,给他们治伤治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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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的军队的作战表现,使斯大林看到他们没有立即打败蒋介石的希望,斯大林
也就迅速调整他的策略。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十七日,在国民党军攻入南满时,蒋介
石注意到苏联人对他的态度
“忽然转变,表示彼必履行《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助我
便利接收东北
”。苏联人要把铁路枢纽及城市全部交蒋,要中共让出来。这对毛渴求
的立刻
“霸占全东北”,是当头一棒。
斯大林想出个法子来安慰毛。十八日,一封电报从莫斯科发到延安:
“毛岸英请
求您的允许回到四十一号来。
”“四十一号”是延安的代号,斯大林这是告诉毛要放他
儿子回家。这对毛当然是好消息,但东北对他更重要。他苦苦请求莫斯科重新考虑。
他再三要求他的指挥官们打胜仗,保住铁路枢纽,不厌其烦地向他们宣讲国民党军
兵如何少,如何
“无斗志”,问题如何多:“孤军深入,军民不和,弹药不济”,“是能
够大部或全部加以消灭的
”。
毛的军队取胜无望,斯大林又不听从他的要求,绝望之余,毛病倒了,需要住院
治疗。十一月二十二日,他搬進了为他腾空的干部疗养所。好些天,他一刻不眠,
躺在床上浑身出冷汗,发抖,手脚痉挛。助手师哲实在没有办法,建议向斯大林求
援。毛点头之后,师哲给斯大林发了封电报,斯大林跟著回电,提出派医生来延安。
毛同意了。但过后又觉得不安,怕斯大林对自己的弱点一览无余。过了两个小时,
他叫师哲暂时不要发那封电报,但电报已经发出。
这时阿洛夫大夫和整个驻延安的苏军情报组刚被召回苏联。阿洛夫在延安住了
三年半,一次家也没回,这才下了飞机,斯大林又要他重返延安去照顾毛。阿洛夫
满心不情愿地重登飞机,在一九四六年一月七日回到延安。随他而来是克格勃成员
米尔尼柯夫(Melnikov)大夫,大家简称为米大夫。两人给毛進行了全面检查,结论
是毛没什么大病,症状是神经过于紧张所致。他们要毛在一段时间内不要管事,尽
量放松,多走动,多到野外去呼吸新鲜空气,让神经松弛下来。不久阿洛夫大夫倒
感到他本人的精神快崩溃了,请求莫斯科调他回去。莫斯科不准。
跟医生们一块儿回延安的还有岸英,离开莫斯科前斯大林亲手送给他一把刻有
他题签的手枪。毛泽东十八年没见到儿子了。十八年前他离别妻子杨开慧和三个儿
子去井冈山当山大王时,岸英四岁,如今已是一表人才的青年了。在飞机场毛抱了
抱他说:
“你长这么高了!”当晚毛给斯大林写信致谢。
毛从疗养所搬進军委所在地王家坪。这里又名牡丹亭,得名于一大院子艳丽的
牡丹,好些是中国罕有的品种。热爱花卉的朱德总司令跟他的下属种植了一片桃林,
177
修了个鱼池,开辟了篮球场。毛天天有儿子做伴,坐在窑洞外的一方石桌旁聊天,
紧挨著专给他挖的防空洞。据毛当年的牌友、马海德医生的夫人苏菲说,看得出来
毛很喜欢他的儿子。毛心情喜悦,健康也好转了,春天到来时,他逐渐恢复了正常。
给毛最大安慰的还不是儿子,而是东北的局势。虽然中共让出了多数大城市,
但苏军仍然是那里的主人,只准国民党派人数可怜的行政人员進城。中共在附近乡
下重整旗鼓,还不时進城去跟苏军联络,称之为上
“旅馆”。
一九四六年五月,苏军终于在進占东北十个月后,开始撤离。撤军是跟中共协
调的,苏军事先不告诉国民党他们什么时候走,而让中共做好安排。中共又進了大
城市。毛再次命令他们坚守,
“不惜任何牺牲”,“死守长春”,“死守四平,寸土必争”。
西班牙内战时共产党一边曾拚死保卫马德里,于是毛要:
“把长春变成马德里。”“化
四平街为马德里。
”刘少奇认为,中共军队此时仍旧抵挡不了国民党军队,大部分城市最终还得让
出来。林彪也向毛進言说,固守城市的可能性不大,
“因此我军方针似应以消灭敌人
为主,而不以保卫城市
”为主,“对于难夺取与巩固之城市,则不必过分勉强去争取”。
“
我们要把眼光转一转,从大城市转到中小城市和广大农村去,把大力气用到建设根
据地去。
”但在毛看来,有大城市才算有江山,他要林彪“死守”。后来,林彪的战略
思想和刘少奇的主意都成了毛的
“英明决策”。其实毛最热中于夺取大城市。
毛的
“马德里”保卫一个丢一个,苏联撤军几个星期,国民党就夺回了东北几乎
所有大城市,只剩下最靠近苏联的哈尔滨。中共军队向北败退,头上是国民党飞机
的扫射轰炸,屁股后面紧追著坦克汽车。林彪的政委罗荣桓回顾说:这一场大撤退
中溃不成军,
“全军无所措手足。”一位过来人说他们一连走了四十二天才站住脚,
那阵势
“可真是不大行了”。
中共部队不仅军事上大败,民心上他们也不如国民党。东北人受够了日本侵占
多年的苦,渴望和平,把国民党军队看作
“正牌”。如林彪向毛报告:“老百姓说:八
路军和中央军都是为老百姓的,彼此不打好了,并认为国民党是中央
”。
中共有个不利之处:人们把他们和
“老毛子”苏联人连在一起。苏军不仅掠夺东北
的工业设施,还闯進百姓家里拿东西,强奸妇女。一九四六年二月,雅尔塔协定发
表,暴露了斯大林在东北攫取特权的事实,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一些大城市爆发
了反苏游行,高呼:
“中共应该爱国!”村民们还有这样问战士的:“大侄子,听说你
们那枪呀炮的,都是用大姑娘和老毛子换的,这是真的吗?
”东北中共军队司令部的《阵中日记》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十二日记载:“顽区群众
条件极坏,我军通过时,沿村抗击
”。一位老战士回忆:“又饥又渴赶到吉林市,满
指望能吃点喝点,大街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像座空城。
”离城过了桥,炸了桥,隔
江看著国民党脚跟脚進了城,
“老百姓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涌到大街上,挥动各色小
旗,呼喊口号
”。
178
战士们把气发在司令头上。一天,林彪的吉普车堵塞在北退的队伍中,警卫员
请战士让道:
“后面是首长的车,首长有急事。”四下里七嘴八舌起了叱骂声:“什么
手掌脚掌的,这时候了还摆臭架子要威风!
”,问问你们那个首长,是不是要撤到
老毛子那边去?
”中共军队看起来真有可能要么撤進苏联,要么化整为零重开游击战。林彪做好
了思想准备,一旦哈尔滨失守,就到辽南的山区打游击。六月一日,他给毛的电报
说
“准备游击放弃哈尔滨。”第二天,东北局也给毛同样无可奈何的电报:“我们准备
放弃哈尔滨
”,“我已告辰兄准备退出”。(“辰兄”即苏军。)身心交瘁的毛这时两次恳
求斯大林出兵干涉,来个
“联合行动”,或者把中国置于苏联的军事“保护伞”之下。
斯大林婉言拒绝,怕出兵引起国际反应。但他允许中共军队退入苏联境内。六月三
日,毛万不得已,电告东北局和林彪:
“同意你们作放弃哈尔滨之准备,采取运动战
与游击战方针
”,而且是“作长期打算”。
毛看似到了绝境。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救星到了-- 美国人。
28
美国人救了中共
1944
~1947 年 50~53 岁
蒋介石在美国朝野中名声不佳。为了争取美国不支持蒋,对中共采取友好立场,
毛制定了
“中立美国”的政策。声称中共只是温和的农村改革者,不是要搞共产主义,
完全可以跟美国合作。
一九四四年,罗斯福曾派观察组去延安。美国人刚到,毛就在八月十二日对苏
联联络员孙平说:
“我们在考虑改变党的名字,不叫“共产党”,而叫别的什么。这样
形势会对我们更有利,特别是在跟美国的关系上
”。莫斯科马上和毛唱起了同一调子。
八月下旬,莫洛托夫对当时在苏联的赫尔利将军说,在中国,
“有人称他们为“共产
党人
”,实际上他们跟共产主义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不过是不满自己的经济状况,
只要经济状况一改善,他们马上就会忘了他们是共产党。苏联政府与这样的
“共产主
义分子
”毫无关系。”莫斯科跟毛唱的双簧欺骗了很多美国人,多年来这些人一直以
为毛有可能被美国争取过去,美国没能把毛从苏联阵营里拉走是
“失去的机会”。他
们哪里知道,就在毛跟美国拉关系时,他反覆告诫中共干部,说这
“只是在对蒋斗争
179
中的一种策略
”。
毛的策略也蒙住了杜鲁门(Harry Truman)总统的遣华特使马歇尔(George
Marshall)。马歇尔一九四五年十二月来华,使命是停止内战。二十年代他曾在中国
服务过,讨厌蒋介石,讨厌蒋的亲戚们的腐败。中共说他们跟美国相似之处甚多,
这使他特别动心。他跟周恩来第一次见面,周就奉承他说中共
“期望美国式的民主”。
一个月后,周又说毛喜欢美国更胜于苏联,并告诉马歇尔:
“有这么一个小故事,说
了您或许有兴趣。最近传言毛主席要访问苏联,毛主席听说后大笑,半开玩笑地说
如果他真有机会出国的话,他想去的倒是美国。
”马歇尔完全当真,把这番话转述给
杜鲁门。多年以后他还说,中共比国民党更跟他合作。
马歇尔对蒋说:
“最重要的是得弄准确,苏联政府到底跟中国共产党有没有关系,
是不是在给他们出主意。
”到一九四八年二月,马歇尔还在对美国国会说:“在中国
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中共军队]有外来的共产党支援。
”美国怎么可能全然不知
情,他们跟英国人都在不断监听苏联与中共的电讯联系,不少电报从莫斯科直达延
安,清楚无疑地显示了两者的密切关系。其他美国官员也曾告诫马歇尔,延安美军
观察组负责人最后的报告开宗明义就是:
“共产主义是国际性的!”马歇尔一九四六年三月四日至五日访问延安。为了把一切都控制得天衣无缝,
毛连儿子都送下乡去。毛对岸英说,这是为了让他学习农活和中国习惯。但真正的
原因是岸英会讲英语,毛怕他跟马歇尔等人交谈。在延安的美国人对岸英很感兴趣,
一次星期六晚间跳舞会上,毛介绍他认识了美联社记者罗德里克(John Roderick),
罗就在舞场边上采访了他。据岸英说:
“访问记翻译成中文,要我过目后发稿。”岸
英请父亲看。
”不料父亲并没有细看,就把稿子揉成一团,还严厉地批评了我”:“怎
能对外国记者随便发表谈话?!
”岸英在斯大林的苏联长大,不是不熟悉管束,但
对毛控制的严厉他仍然全无思想准备。毛对他不放心。
马歇尔向杜鲁门报告说:
“我跟毛泽东作了一次长谈,我坦率得不能再坦率了,
他没有表现任何不满,向我担保尽其所能合作。
”马歇尔称在东北的“共产党势力比
乌合之众强不了多少
”,“从延安大本营跟[东北]当地共产党联系简直就办不到。”其实,延安跟东北局和在东北的几十万大军天天都有长电来往。马歇尔在延安时,
毛就已经向阿洛夫详细复述了跟他谈话的全部内容,请阿洛夫电告斯大林。
马歇尔为毛的成功作出了关键贡献。一九四六年晚春,当毛的军队在东北全面
溃败时,马歇尔给蒋介石施加了决定性的压力,迫使蒋介石停止在东北追击中共。
马歇尔威胁蒋介石说,如果继续追击,美国就不再帮他运部队去东北了。五月三十
一日,马歇尔甚至写信给蒋,称这事关系到他本人的荣誉:
“在目前政府军在东北继
续推進的情况下,我不得不重申:事情已经到了这样一个关头,即我本人的立场是
否正直成了严重问题。因此,我再次向您要求,立即下令政府军停止推進、打击、
或追赶[中共]
”。措辞如此强硬严峻,蒋介石不得不屈服,答应停火十五天。这个决
定,使毛绝处逢生。他刚于六月三日被迫同意放弃北满重镇哈尔滨。一得到停战令
的消息,毛在五日至少两次发电东北追改部署:
“周电称,蒋已允马停战十天谈判,
180
请东北局坚守哈尔滨……至要至要。
”“保持松花江以北地区于我手中,尤其保持哈
市。
”转折点就这样到了。
在东北的中共官兵,包括林彪在内,都说蒋介石停止向松花江北推進是大大的
失策。蒋介石只要穷追猛打,至少能阻止中共在苏联边境建立强大巩固的北满根据
地,切断中共与苏联的铁路运输线,使苏联重型武器不可能运進来装备中共。
蒋介石答应停火十五天之后,马歇尔又再施加压力,要蒋把停火期延长为四个
月-- 甚至把整个北满让给中共。重开战火意味著跟马歇尔直接冲突,蒋在日记里写
道,这一向的马歇尔,已是
“态度暴躁异常”。
蒋介石被马歇尔逼得焦头烂额时,又接到杜鲁门总统的严厉警告。七月中旬,两
名反蒋知识分子李公朴、闻一多在国民党统治的昆明被枪杀。美国民意测验立刻显
示,只有百分之十三的人赞成继续援蒋,百分之五十的人要求
“不介入”。八月十日,
杜鲁门写信给蒋介石,声色俱厉地提到这两桩暗杀,说美国人民对这样的事
“深恶痛
绝
”,威胁说如果和谈没有進展,他只好重新考虑美国对蒋政权的态度。
在这样的压力下,蒋介石在东北的停火继续了下去。蒋的亲信陈立夫对我们说,
他不赞成蒋的做法,劝蒋
“像西班牙的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反共就是要反到
底。打打谈谈,谈谈打打,没用。
”但是蒋离不开美国。整个内战中,美国给了他三
十亿美金的援助,其中十六亿拨款,约八亿五千万是武器援助。
东北的停火使毛得以在北满建立了横一千公里,纵五百公里,面积比德国还大
的根据地。毛把这块地盘比作舒适的
“沙发”,背靠苏联,两臂有北朝鲜、外蒙古作
依托。
停火的四个月使中共有了充裕的时间整顿部队,包括整编原满洲国的二十万军
队。凡是信不过的被通通
“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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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透露:这三年中
“逃亡清洗可能有十五万人”,
几乎快赶上
“战死、失踪、被俘、医院中死去和残废等”的总数:十七万二千四百五
十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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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顿的重要内容是激发士气,办法是
“诉苦大会”,由干部带头,战士们一个个
上台去诉本人和家庭之苦。他们大多数出身于贫苦农民,目不识丁,因为忍饥挨饿,
遭遇不公,有一肚子苦水。痛苦往事被勾了起来,大会上男子汉们哭得像泪人儿一
般,空气变得像发烧似的滚烫。有份给毛的报告说:
“一个战士对旧社会不满而诉苦,
他气愤填膺感动的气死了。死而复活,现成傻子。
”党告诉那群哭得死去活来的战士们,他们的苦都是蒋介石政府造成的,他们要
“
向蒋介石报仇”。亲历者说,这类诉苦真是立竿见影:“一场诉苦会下来,一个个抽
181
抽噎噎的……那颗心已经是共产党的了。
”这样的魔力,正常冷静心态下的人们,会
觉得不可思议。
与政治上洗脑齐头并進的是军事训练。苏联人起的作用举足轻重。中共第一支
部队進入东北时,看上去不像正规队伍,也不会使用现代化武器,苏军还以为他们
是土匪。停火期间,苏联人开办了十六所空军、炮兵、工程兵等军事学校。中共军
官还到苏联去培训,有的去苏军控制区旅顺、大连。旅大也成了在南满被打散的中
共部队和干部避难、休整、受训的集中地。
莫斯科为毛提供的武器包括缴获日本人的九百架飞机、七百辆坦克、三千七百
多门各种大炮、将近一万二千挺机关枪、一支颇具规模的松花江小舰队,还有无数
步枪、高射机枪、装甲车。北朝鲜是日本的重要军火库,那里的军火都给了毛,足
足装了两千多车皮。还有更多的日本军火从外蒙古运到。苏联制造的武器也来了,
外加苏德战场上缴获的德国武器,上面的德文被锉掉,中共宣称它们是美国制造,
从
“蒋介石运输大队长”那里缴获来的。
中共从苏联秘密接收了数万日本战俘,他们在把中共军队训练成强大作战机器
上功不可没。是他们教中共怎样使用日本武器,怎样保养、维修这些武器。是他们
创建了中共的空军,由日本飞行员做教练。数千训练有素的日本医护人员悉心治疗
护理中共伤病员,流过血的老人至今提起来还非常感激。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北朝鲜。中共从那里不仅得到了军火,而且得到了一支由日
本加苏联训练的二十万人的强悍军队。北朝鲜与东北有八百公里边境线,中共把它
称为
“我们隐蔽的后方”。一九四六年六月中共被国民党赶著跑时,大量伤病员、后
勤人员和战略物资转移到这里。国民党占领东北中部,把中共军队断开后,北朝鲜
成了沟通北满与南满的走廊,也是连接关外与关内根据地,尤其是战略要地山东的
要道。为了协调这张庞大的转运网,中共在平壤和北朝鲜的四个港口设立了办事处。
斯大林的贡献还不止这些。一九四六年下半年,苏联铁路专家组开始修复东北
铁路。一九四八年六月,斯大林派前铁道部长科瓦廖夫(Ivan Kovalev)来华总领全
面修复工作。苏联人共修复了一万多公里的铁道线,一百二十座桥梁,使中共能快
速运输大部队和苏联重型武器,得以在那年秋天攻打大城市。
苏联、北朝鲜、外蒙古对中共的这一切援助都是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進行的。
中共用各种办法掩盖它,毛特意命令林彪从党内秘密文件里
“删去“展开背靠朝鲜、
苏联、外蒙、热河的根据地
”一句”。毛还叫林彪写上战争目的是“为经济上、政治上、
军事上的民主
”,“阶级斗争口号不要提。”莫斯科的宣传机器说苏联援助毛的传言“是
彻头彻尾的谎言
”。事实上,中共声称打蒋介石靠“小米加步枪”,才是货真价实的谎
言。
毛不想欠斯大林的情,大规模苏联军援开始后,一九四六年八月和十月,中共
两次主动提出用食品偿付。苏联驻哈尔滨的贸易代表谢绝了。毛十一月派亲信刘亚
182
楼到莫斯科去游说,达成秘密协议,中共每年给苏联一百万吨粮食。这些粮食都是
从老百姓口中夺走的。
东北停火时,蒋的军事力量仍远远优于中共。国民党军队有四百三十万人,中
共只有一百二十七万。蒋把中共军队赶出了关内的大部分城市,和几乎整个长江流
域。毛在所有这些战区里,一再坚持要部队夺取和保卫大城市,都遭到失败。在华
北,有
“三路四城”之战(指夺取三段铁路,及保定、石家庄,太原、大同四大城市)。
在华东,毛指示向蒋介石刚恢复的首都南京挺進,说这个计划
“并不冒险”。
挫折一个接一个,毛毫不灰心,他有把握赢得最后胜利,因为他有北满这个
“沙
发
”。一九四六年十月,当蒋介石重新進攻时,中共已利用四个月停火把“沙发”建得
如铁打的一般。那年冬天,国共双方恶仗不断。国民党发现他们的对手今非昔比,
顽强善战。中共军队总指挥林彪的军事才能这时发挥得淋漓尽致,打起仗来
“又狠又
刁
”。在摄氏零下四十度的天气里,他的部队日夜卧在冰雪地里打伏击。据亲历者推
测
”冻死冻伤总数,当在十万人以上。”几番大战下来,国民党在东北黑土地上的主
动权,遂告易主。
一九四七年一月,马歇尔离华,美国调停宣告失败。美国开始认真援蒋,但为
时已晚。中共二十多年来孜孜以求的
“打通苏联”,已经大功告成,而且是在美国人
的帮助下实现的。毛泽东在全国的胜利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29
蒋介石失去大陆
1945
~1949 年 51~55 岁
一九四七年初,当蒋介石攻不动北满根据地时,他知道事情糟了。蒋需要战场
上的胜利,来鼓舞士气,给人们以希望。他想出了攻占中共大本营延安这个主意,
在三月一日的日记里写道,占领它
“对于政略与外交,皆有最大意义”。蒋把这个重
任交给他最信任的人:胡宗南将军。蒋介石曾把二儿子纬国托付给胡,纬国结婚时
蒋不在场,
“父亲”一角由胡担任。
胡宗南二月二十八日接到蒋介石电召。同一天,毛就得到了情报。
三月十八到十九日,胡占领了延安。国民党大吹大擂称这是伟大胜利,其实毛
183
已把延安疏散一空。
在此后的一系列战斗中,战事的发展和胡将军的行为令人十分费解。毛也一反
常态。
毛在陕北只留下由彭德怀率领的两万多部队,不到胡宗南统帅的二十五万大军
的十分之一。毛坚持不准其他战场抽调兵力入陕增援。对延安即将失陷而惴惴不安
的高级将领们,看到毛如此胸有成竹,既吃惊,又敬佩。
更令他们和毛身边的人惊叹的是,向来极端注意安全的毛,在胡宗南進城前几
小时才离开。胡军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警卫员们催了又催,他就是不走。最后说
走,车门为他打开了,司机启动了引擎,再次提醒他,他却背著手站著不动,眼睛
凝视著延安的标志宝塔山。
国民党的枪声已在近处响成一片时,毛才不慌不忙地向北动身,乘坐原美军观
察组留下的吉普车。跟他同车的有周恩来和毛夫人江青。一贯为毛的安全殚精竭虑
的周恩来,这次也像无事一般,一路上和毛说说笑笑,用警卫员的话说:
“好像这不
是一次撤离后的行军,而是平常的旅行。
”到了延安东北三十公里的青化砭,毛叫司机把车速放慢,凝神四下看著。行车
的公路沿著一条狭长的河谷,两边是黄土大山,被山洪暴雨冲刷成无数崖沢沟壑,
是打埋伏战的好地方。警卫员看见毛一边细看,一边
“情不自禁地点著头”,觉得“很
迷惑,不知道他的眼神和动作是什么意思
”。一个星期后他们才明白。三月二十五日,
胡宗南的第三十一旅旅部和二千九百名官兵在这里走進了中共设下的伏击圈。
四天前,毛在陕北的全部军队两万余人就已在青化砭设伏。而胡宗南的三十一
旅是在中计的前一天,才从胡宗南那里接到命令去青化砭。少将副旅长周贵昌写到:
快到时,
“探知青化砭附近有不少共军[中共军队],当即电报胡宗南。胡不但不相
信所报情报,反来电斥责说:
“贪生怕死,畏缩不前,非军人气概,绝对要按规定北
進,迅速占领青化砭,否则以畏缩不前论罪。
””这几千人只好硬著头皮往前進,结
果全数被歼。
这时,胡的大部队被派往另外的方向,不可能来青化砭救援。
三个星期后的四月十四日,胡军一三五旅在延安正北羊马河又同样中了埋伏,死
伤加俘虏五千人。就像在青化砭一样,可能驰援的胡军远在高山深峡的另一端。
中共的第三个轻而易举的胜仗,是打下延安北边五十公里处的蟠龙。那里储存
著面粉四万多袋,军服五万多套,武器弹药不计其数,是胡宗南部队的补给基地。
胡宗南只派一个团加旅部直属队守卫,把驻扎在那里的两个兵团七个半旅派往远在
北方的绥德,说是中共主力在那里。四月二十六日这两个兵团从蟠龙出发,两天后
发现中共大部队正朝跟他们相反的蟠龙方向运动。他们认为
“部队不宜前進”。但胡
184
宗南仍坚持命令他们
“急進绥德”。五月二日到达绥德,等待他们的是空城一座。就
在这一天,已把蟠龙团团围住的中共军队开始進攻。
战前一两天,蟠龙守军发现四周有大量伏兵。守军一六七旅少将副旅长涂健回
忆道:
“我们判断共军主力确已在蟠龙地区集中,并有积极围攻蟠龙的企图,于是
我们即刻向胡宗南报告。不料胡宗南接到这一报告后非但不相信,反认为我们是有
意夸大敌情。
”蟠龙两天后失守,胡宗南在陕北的前進补给站的武器、物资便全部落在中共手
里。天气热了,部队还脱不下充满血腥味和汗臭的冬衣。士兵没有鞋穿,只好从中
共军队腐尸中脱取恶臭扑鼻的布鞋。疾病蔓延,但是药品也随蟠龙而失去。
中共在胡宗南占领延安不到两个月内就打了三场大胜仗,新华社向全国广播,
毛泽东依然留在陕北。这一消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尽管毛不在延安市内,他没有
像国民党宣传的那样被赶走,陕北还是他的天地。
在胡宗南占领延安的一年中,胡军被调来调去,找不到中共主力,反而一再中
埋伏,一场大似一场。中共牢牢掌握著陕北大部分地区,毫无顾忌地热火朝天搞土
改。毛离延安不出一百五十公里。他的随从从八百人增加到一千四百,包括一个骑
兵连,还有一组规模庞大的电台,一天二十四小时工作,跟苏联以及全国各地的部
队、根据地保持联系。每天,毛都用电报向全国各战场发出指示。
自占领陕北以来,毛第一次在他的领地旅行。跟长征不一样,这次他谢绝坐担
架,自己走路、骑马,身体练得十分强壮。旅途中厨师为他预备好了他爱吃的香肠、
辣椒。毛通常不在老百姓家或餐馆里用餐,怕不卫生或被人下毒。他睡得香,甚至
不用吃安眠药。他兴致勃勃地游山玩水,还让专门从东北前来为他拍电影的摄影队
拍了好些镜头。江青弄了一部照相机,整天摆弄来、摆弄去,她未来的摄影爱好就
此开端。毛的苏联医生不时从黄河以东的根据地过河来给他检查身体,然后向斯大
林汇报。
只有一次,毛差点儿遇险。那是一九四七年六月,他在一个叫王家湾的村子里
逗留了将近两个月,住在农民家里,头一回跟老百姓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住得很惬
意,每天散步、跑马。天热了,警卫员砍了几棵树给他在室外搭了个凉棚,用树枝
树叶编织成田园风味的棚顶。毛很满意,黄昏时爱坐在凉棚里看书,念英文以作消
遣。
六月八日,胡宗南手下的军长刘戡带著部队突然出现在附近。原来,毛住地的
一名小学教员逃出去向刘戡报信,说村里有很多电台。刘估计毛就在这里。刘戡出
其不意的到来,使毛泽东朝周恩来大发脾气。他们争吵著怎么办,往哪里逃去。要
彻底安全只能往东走,过黄河進入根据地,黄河边停著船和汽车,日夜待命。但问
题是路太远了,他们跑不过刘戡的人马。毛只能往西去,朝戈壁滩走。决定作出后,
村里老百姓被集中起来往相反方向
“转移”,想引开刘戡的军队。
185
那天下著大雨,山路太滑无法骑马时,特别挑选的膀大腰圆的警卫把毛背在背
上。电台不出声了,以防被发现。只有一架电台在紧张地工作著,显然是在设法要
把刘戡调开。毛在陕北时,跟胡军中的电台联系从未中断过,管收发电报的机要人
员说:
“他们的行动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还说:“我们的人的身分有的直到现在也没
公开。
”刘戡真的被调走了。六月十一日晚,他就在毛的屁股后面,近到毛的警卫能听
见他的队伍说话,能看见他们的火光。毛的警卫紧张得
“头发都快立起来了”。正当
他们准备誓死保卫毛时,毛满面笑容地从暂住的窑洞里出来,说敌人要转兵去保安。
果不其然,警卫们瞠目结舌地看到,刘戡的队伍沿著山沟跑过,没碰他们一根毫毛。
胡宗南给刘戡下了死命令:
“向保安南之双儿河集结,限十四日拂晓前补充完毕。”胡声称“匪主力”在保安,刘戡非得按期到达参加“围剿”不可。结果保安又是空城一
座。毛的随从们为毛的
“神机妙算”惊叹不已。
在这场虚惊中,斯大林接到紧急要求,派飞机接毛去苏联。斯大林六月十五日
回电时,毛已经安全了。毛给他在黄河河东的中共领导发了封口气轻松的电报:
“本
月九日至十一日,刘戡四个旅到我们驻地及附近王家湾、卧牛城、青阳岔等处游行
一次,除民众略受损失外,无损失。现刘军已向延安、保安之间回窜。
”毛不去苏联
了,但他叫人
“即日动工修理”黄河边上的一个飞机场,以备万一。
刘戡不久便死在毛的手里。一九四八年二月,胡宗南令他带两个师,增援延安
与黄河之间被中共军队包围的宜川。此行有三条路可走,胡指定刘戡走经瓦子街的
洛宜公路。刘戡是二月二十六日得到命令出发的。三天前的二十三日,彭德怀的军
队就已经在瓦子街设伏击圈。彭在视察地形时,看到这里的公路两侧,山高坡陡,
沟深谷狭,遍布梢林,满意地说:
“这真是歼敌的天然好地形啊!”刘戡的先遣队发现中共大军埋伏在途中观亭一带,向胡宗南要求先打伏兵,“解
除翼侧威胁
”,“如不先去掉这一翼侧威胁,仍沿洛宜公路前進,不但不能完成解围
任务,而且解围部队本身必遭危险
”。胡宗南回电说:“宜川情况紧急,在时间上不
允许先打观亭,该军仍须按照原定计划,沿洛宜公路迅速前進
”。刘戡手下的二十七
师中将师长王应尊回忆道:胡宗南的命令
“使全军官兵大失所望,忧心忡仲,但亦无
可奈何。
”“在行军中大家低头不语。”他们就这样明知走進“口袋”里而不得不走進去,
“
全军士气颓丧已达极点”,“刘戡十分冲动地对我说:“算了,打完了事!””。两天
激战,数名将领被击毙后,刘戡在重围中自戕身死。
王应尊师长有幸乘夜色脱逃,到西安见到胡宗南。
“他虚伪地表示惋惜,并说什
么只有这点部队你为什么要去呢?我心想我的部队都被你绥署[胡的司令部]指挥得
七零八落,难道要增援宜川时你还不知道我二十七师有多少部队吗?
”王师长写道:
“
刘戡整编第二十九军被歼后,胡宗南集团军心涣散,固不待言,连蒋管区的人心亦
十分动荡,特别是关中一带,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蒋介石想利用“收复延安”鼓舞
人心的初衷,就这样断送掉。
186
蒋介石在一九四八年三月二日的日记里写道:
“此一损失,全陕主力几乎损失三
分之一以上
”。他很清楚这都是胡宗南的责任:“宗南疏忽粗率”,“重蹈覆辙”。然而,
当胡宗南提出辞职时,蒋介石用伤感的满篇空话拒绝了他:
“宜川丧师,不仅为国军
剿匪最大挫折,而且为无意义之牺牲,良将阵亡,全军覆没,悼恸悲哀,情何以堪。
该主任不知负责自效,力挽颓势,而惟以撤职查办,并来京请罪是请,当此一方重
任,正在危急之际,而竟有此种不知职守与负责任之表示,殊非中正之所期于该主
任者也。
”一场敷衍了事的调查报告把责任推到死去的刘戡等人身上。国民党遵循的
是官官相护的传统,更何况人人都知道胡宗南深受蒋介石宠信。
蒋介石容忍胡宗南再三
“重蹈覆辙”,再清楚不过地说明了他用人的风格和判断
力。他刚愎自用,无条件地信任他喜欢的人,天塌下来也给他们撑腰。他的固执使
他犯了错误不肯回头。胡宗南毁掉了陕北的军队,蒋介石居然把别处的部队也给他
调去。美国军事顾问巴尔少将(David Barr)说:
“蒋委员长的老朋友胡宗南将军说服
蒋不断向胡的战场增兵,后来证明,这对国民党的华东华中战场是灾难性的。开封
洛阳一带的重大损失就是兵力西移的直接后果。
”在胡的鼻子下转了一年后,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三日,毛泽东离开陕北东渡黄
河。渡口的河滩山坡上站满了组织起来送行的老百姓,毛上船前还跟区镇干部一一
握手话别。这样闻所未闻的透明度,意在显示他不是偷偷摸摸地溜走的,而是以胜
利者的姿态告别的。一个月后,胡宗南在损兵折将十多万后,干脆放弃了延安。一
反常规,毛对中共的胜利没有大事张扬。师哲说:
“我以为毛主席会发贺电,便等在
一旁,准备执行任务,可是没有。
”张扬起来,蒋介石可能会撤胡宗南的职。
从毛泽东的各种表现,到胡宗南的一系列行为,经过多年研究,我们得出结论:
胡宗南有可能是红色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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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常常提到胡宗南身边的中共情报人员熊向晖。但熊不过是胡的机要秘书,
不可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下一系列具体命令,指挥军队调动。更何况熊本人在
胡军進入延安两个月后的一九四七年五月二十一日就离开了胡宗南。那一系列战场
上的具体命令,也不是远在南京的其他红色代理人能够下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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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南是国民党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那时莫斯科出钱出师资组建军校,当
仁不让地埋下了若干红色代理人,经手人主要是军校政治部主任周恩来(毛留在陕北
一年,一直跟在毛身边的就是周)。据胡宗南的部属在台湾编写出版的《胡宗南先生
与国民革命》所述,军校里,大家都认为胡是共产党员,原因之一是他与军校卫兵
司令胡公冕过从甚密,而胡公冕是公认的共产党员。由于贺衷寒等有影响的人物为
胡宗南说话,胡接著又发起组织了反共的孙文主义学会,他便没有再被当作共产党
人。两胡一直是好友,抗战时蒋介石派胡宗南守在延安的南边,胡宗南有时派人去
延安,派的就是胡公冕。今天的中共资料明确指出,胡公冕为红色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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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南交了个亲密朋友,军统头子戴笠。胡结婚是戴笠做的媒。戴笠的手下张
严佛写道,戴笠要胡军中的情报人员把上报的重要情报都抄送胡。这么一来,就是
有人对胡有怀疑也不敢报告。
胡宗南继续给蒋带来一次次全军覆没,最后一共有几十万大军丧失在他手上。
蒋介石逃往台湾时,派飞机来接胡宗南。胡想留在大陆,却被部下一拥而前,急拥
上了飞机。到台湾后他受到监察院的弹劾,说他
“受任最重,统军最多,莅事最久,
措置乖方,贻误军国最巨
”。但胡是蒋介石的爱将,弹劾自然难成。蒋还让胡主持派
人潜入大陆打游击、搞情报的活动,都一一惨败。胡死于一九六二年。蒋介石后来
也许意识到他用人的灾难性错误。黄埔是他的基地。但是他的侍卫,台湾后来的行
政院长郝柏村告诉我们,蒋在晚年
“对黄埔军校的人都不愿谈起”。
蒋的用人不当,也使他在决定国共胜负的三大战役中败北。首先是东北的辽沈
战役。一九四八年一月,蒋介石任命卫立煌将军任东北五十五万大军的统帅。
卫立煌曾在一九三八年秘密提出要求参加中共。毛泽东于一九四0年报告莫斯
科说,中共请卫暂时留在国民党里,待机而行。卫立煌选择背叛蒋介石似乎是出于
怨恨蒋介石没有重用他。他对亲信说:
“我的心已经变了,不是从前的卫立煌了。我
们当共产党去。
”他针对蒋介石说:“我们同共产党一道来整垮他。”有个叛逃的中共高级干部告诉蒋介石,卫是中共的人。蒋半信半疑。抗战后,
尽管卫在缅甸当远征军司令官时立了大功,人称
“百胜将军”,蒋没有任用他做陆军
总司令。这下卫更不满了,一赌气跑出国去。蒋介石任命卫立煌做东北军事长官是
美国人的推荐。美国人喜欢卫,把他看作政治上的
“自由派”,欣赏卫在缅甸的作战,
认为卫有做军事统帅的资格。蒋之所以接受,据美国当时驻沈阳的副领事威廉·斯
多克;斯(William Stokes)说,是因为
“蒋正焦头烂额地努力想从美国那里得到更多
的武器装备和金钱
”。
卫立煌接到蒋的召唤时,人在巴黎。他马上跟驻法国的苏联大使馆联系,通过他
们跟中共亘通消息。从此他跟毛互相配合,做的第一件事是按毛的意思,把国民党
军队集中在几个大城市里,使百分之九十的东北一枪不发地成了共产党的地盘,这
些大城市变成红海中的几个孤岛。
蒋介石要卫立煌把部队撤到南大门锦州,做好撤進关内的准备。美国军事顾问
巴尔也是这个意见。可是毛要卫把部队部留在东北,以便中共
“关起门来打狗”。卫
立煌于是无视蒋介石的再三命令,拒绝调动部队。蒋介石呢,非但不撤卫的职,反
而一连几个月跟他无休止地争来争去,一直争到十月十五日,中共夺取锦州,关上
了东北的大门,把国民党几十万大军关在里面。中共跟著一个个围攻国民党军队孤
守的大城市,十一月二日攻克沈阳后,全东北都属于毛了。
鉴于卫立煌在东北的表现,蒋介石撤了他的职,把他软禁起来。许多人呼吁要
对他军法从事。但蒋介石对他的高级将领或政敌都绝少枪毙,就连监禁也很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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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立煌潇洒地去了香港。一年后,中共政权宣告成立,卫马上给毛发了一封热情的
贺电,充满了
“英明领导”、“辉煌胜利”、“伟大领袖”、“欢腾鼓舞,竭诚拥护”、“雀
跃万丈
”等字眼。只是他本人不肯到大陆去生活,在一九五一年跟美国中央情报局联
系,请求支持他做所谓
“第三种势力”的领袖。直到一九五五年他才回大陆,一九六0
年在北京去世。毛对他后来的这番表现嗤之以鼻,对侄儿毛远新说:
“卫立煌就是在
香港做生意赔了本才回来的,卫立煌这样的人,人家都看不起,难道敌人看得起他?
”卫在毛的胜利上所起的关键作用,中共从来不提。
辽沈战役期间,毛泽东住在北平西南二百四十公里的西柏坡。战役一九四八年
十一月初结束后,毛命令林彪指挥下的一百三十多万人马入关,准备打后来知名的
“
平津战役”。
华北有六十万国民党军队,总指挥是抗日名将傅作义,直接指挥绥远抗战的就
是他。虽然他不是秘密中共党员,但他身边也有共产党人,包括他的女儿。毛特地
指定傅的女儿搬来跟傅同住,随时报告他的一举一动。傅作义与中共的关系,蒋介
石不是完全不知情,但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十一月,面对就要来临的林彪大军,傅作义思前想后,下决心瞒著蒋介石向中
共求和。他对蒋政权已失去信心,觉得打不赢中共,打也没用,只会徒然使城乡被
毁,生灵涂炭。他特别害怕百万大军的无情战火,会把他深爱的古城北平夷为废墟。
他想及早结束战争。傅作义对共产党统治并无幻想,他曾公开地说共产党将带来
“残
酷
”,“恐怖与暴政”。把华北和六十万军队交给中共,这个责任使傅作义心情非常矛
盾。他经常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以头撞墙,咬火柴头想自杀。
蒋介石很清楚傅作义的精神状况,十二月十二日他在日记里写道:
“宜生[傅作
义字]大受刺激,其精神亦受到严重威胁,似有精神失常之象
”。但是他不解除傅的
军权,甚至在傅坚决地请求辞职时,还给他来了个
“万难照准”。
通过傅作义女儿的报告,毛对傅的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他发觉从这样一个必
败的对手身上,可以获得更多的好处:毛要让全中国看到是他打败了傅作义这员名
将。从十一月起,傅作义不断派人联系要求
“起义”,毛泽东给他来了个拖延战术,
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拉著他又保持距离,给他希望又教他濒于绝望。与此同时,
毛调兵遣将,把傅的军队一支支吃掉。这时的傅已完全失去了做统帅的心理条件。
在中共围攻新保安的关键战斗中,战地的一位军长电话问傅:
“是否还向北平集中,
还是就在这里会战?
”“究竟怎么办?”傅停了一下,没精打采地说:“你看著办吧!”当时军长就想:“事情要坏了”。
直到中国第三大城市天津于一九四九年一月十五日落入毛手,显示出他的战无
不胜之后,毛才对傅作义几个月前就一再请求的交出北平、交出华北的和平意向点
头。然后毛立即颠倒事实,宣布傅作义只是在天津失陷、兵临城下的最后关头,
“战
败了,一切希望都没有了
”,才接受关心、爱护北平的毛的“和平解放”。这就是毛夸
耀的平津战役。实际上,华北完全可以无战事。平津战役根本不需要打。毛为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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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自己的军事天才形象,无端浪费了数万人的生命。傅作义一九七四年在大陆去世。
跟
“平津战役”几乎同时,一场真正的大战--“淮海战役”(“徐蚌会战”)在华中地区進
行,从一九四八年十一月打到一九四九年一月,双方参战人数上百万。战役以国民
党失败告终,蒋介石政权的垮台成了定局。
这场大战中,国民党方面不乏地位重要的红色代理人。战役开始四十八小时,
分别潜伏了二十年和十年的中共秘密党员张克侠、何基澧便率部
“起义”,敞开了战
区的大门。
最主要的破坏者是在蒋介石总部身居要职的刘斐和郭汝瑰。他们的职责包括制
定军事计划,他们也理所当然地制定错误计划,提出使国民党军步步挨打的致命建
议。把情报不断传递给中共那就更不在话下。蒋介石格外垂青的是郭汝瑰,有段时
间差不多每天都给他打电话,对他言听计从。那时,战区指挥官已经对郭起疑,蒋
的二儿子纬国也向蒋揭发过他。蒋虽然渐渐对他失去信任,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最后不过把他调到四川当军长,这还是刘斐的建议。在四川,郭汝瑰在中共到来时
带领整支部队投降。
到一九四九年一月,百分之八十的蒋军被打垮,辽阔的长江以北成了毛的天下。
国民党大员纷纷倒戈。一月七日,毛电告斯大林说:蒋手下的
“许多要员”都找上门
来做交易,前国防部长
“白崇禧对我们的人说:中共有什么命令我都会立刻去完成”。
*毛说他要这些来找中共的人留在国民党内,等待最佳时刻,必要时甚至可以假装抵
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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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迹象表明白崇禧为中共做了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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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长江是一道阻止中共军队南下的天然屏障,蒋介石的海军也不可小觑,但
一个个旧谍新叛使得这道天险成了一条浅清待涉的小溪。南京、上海门户洞开。毛
在一月九日至十日间发给斯大林的电报充满信心地说,他的政府
“能在夏天成立”,
或
“更早一点”。
蒋介石的失败,还在于他
“家庭观念重”。他战后的行政院长是蒋夫人的哥哥宋
子文。宋的政策使宋家跟蒋夫人的姊夫孔祥熙家族都发了财。日本投降后,宋子文
把重庆跟南京汪精卫政权的货币兑换率定成极不合理的一比两百。只此一举,使孔、
宋家族的财富大大地膨胀,而汪政权下人民的财产大大地缩水。在宋子文治理下,
接收大员们随意指人为汉奸,敲诈勒索。蒋介石写道:
“京、沪、平、津各地军政党
员,穷奢极侈,狂嫖滥赌,并借党团军政机关名义,占住人民高楼大厦,设立办事
处,招摇勒索,无所不为。
”影响广泛的《大公报》称国民党政府的接收为“胜利的
灾难
”。
日本投降时,蒋介石和他的政府正处在风光之巅,转瞬间他们就跌跌撞撞地走
190
下坡路。物价飞涨、囤积居奇、抢购成风成了城市的流行病。国民党政府消耗干净
了自己原有的,以及从汪政权那里继承来的大量黄金和外汇储备。在宋
“开放外汇市
场
”的政策下,孔、宋两家控制的公司利用特权,捞取了巨额外汇,進口美国商品牟
取暴利。由于美国物资的倾销,一九四六年中国对外贸易赤字创历史最高纪录,一
大批工商业破产倒闭。
民众的愤怒,报界的谴责,监察院的弹劾,参政会议员面对面的尖锐质询,迫
使宋子文在一九四七年三月一日辞职。蒋介石下令调查对他的指控,结论是宋、孔
两家的公司在短短八个月中,攫取了三亿八千多万美金的外汇,高达国家同期售出
外汇的百分之八十八。但蒋介石对他妻舅的惩处,不过是降职,派他做广东省省主
席。这使忠实于蒋的那些并不腐败的追随者们气愤不平,老百姓对政府更是伤透了
心,把他们叫作
“一帮强盗”、“吸血鬼”。蒋介石无法制止腐败,特别是他妻子家族
的腐败,也使他進一步失掉了美国的人心。
对蒋的亲戚的调查报告,当局秘而不宣。国民党机关报《中央日报》搞到一份,
七月二十九日在报上发表,全国哗然。在蒋夫人生气地给她丈夫打了个电话后,《中
央日报》奉命发表声明,说前日刊登的调查报告
“漏列小数点”,把孔、宋套汇的数
字从三亿一下子降到三百万。蒋介石不断让他的个人感情,决定他的政治、军事政
策。他就这样失去了中国大陆 -- 失给一个完全没有这些弱点的人。
30
赢得内战
1946
~1949 年 52~55 岁
毫无恻隐之心是毛泽东的最大优势。一九四八年中共打长春时,因强攻不得手,
改变围困绝粮的办法,欲迫使长春守敌投降。五月三十日,林彪下令:
“要使长春成
为死城!
”守长春的是郑洞国将军,他拒绝投降。由于城里五十万平民的存粮只能维持到
七月底,郑将军要平民离城。
毛泽东批准了林彪的作法:
“严禁城内百姓出城。”“只有带枪和军用品的人才能
放出。
”这是为了鼓励国民党军人投诚。毛对林彪说:郑洞国“人老实,在目前情况
下[即老百姓挨饿的情况下]有可能争取起义、投诚
”。虽然他自己没有怜悯之心,毛
很懂得这一人之常情,懂得怎样利用它。可是尽管郑洞国内心
“极度痛苦、绝望”,
191
他没有想过投降,一直坚持到最后。
围困长春三个月后,林彪向毛报告:
“围困已收显著效果,造成市内严重粮荒……
居民多赖树叶青草充饥,饿毙甚多。
”对郑洞国要老百姓出城的做法,林彪说:“我
之对策主要禁止通行,第一线上五十米设一哨兵,并有铁丝网壕沟,严密接合部,
消灭间隙,不让难民出来,出来者劝阻回去。此法初期有效,但后来饥饿情况越来
越严重,饥民便乘夜或与白昼大批蜂拥而出,经我赶回后,群集于敌我警戒线之中
间地带[
“卡空”],由此饿毙者甚多,仅城东八里堡一带,死亡即约两千。”林彪还说:“不让饥民出城,已经出来者要堵回去,这对饥民对部队战士,都是
很费解释的。
”饥民们“成群跪在我哨兵面前央求放行,有的将婴儿小孩丢下就跑,
有的持绳在我岗哨前上吊。战士见此惨状心肠顿软,有陪同饥民跪下一道哭的,说
是
“上级命令我也无法”。更有将难民偷放过去的。经纠正后,又发现了另一偏向,
即打骂捆绑以致开枪射击难民,致引起死亡。
”甚至铁石心肠的林彪也建议“酌量分批陆续放出”难民。报告上交毛后,没有回
音。林彪熟悉毛
“默否”的老花样,便自行做主,在九月十一日发出命令:“从即日起,
阻于市内市外之长难民,即应开始放行。
”但是这一指示未能实行,原因只可能是毛
否决了它。只有对共产党有用的人才被放出。某难民回忆道:
“我们家是九月十六号
那天走的,在
“卡空”待一宿就出去了。是托了我老伴的福。他是市立医院X光医生,
那边缺医生
”。
携枪逃亡的国民党官兵及其家属受到特别欢迎,沿途热情关照优待。留在
“卡空”里的老百姓呢,活过来的人说,吃的是“草和树叶子。渴了喝雨水,用锅碗瓢盆接的。
这些喝光了,就喝死人脑瓜壳里的,都是蛆。就这么熬著,盼著,盼开卡子放人。
就那么几步远,就那么瞅著,等人家一句话放生。卡子上天天宣传,说谁有枪就放
谁出去。真有有枪的,真放,交上去就放人。每天都有,都是有钱人,在城里买了
准备好的,都是手枪。咱不知道。就是知道,哪有钱买呀!
”当时的长春市长记道:市民大批饿死是在“九月中旬”以后,那时“北地长春,业
已落叶铺地
”,供人们充饥的唯一食物也没有了。五个月的围困下来,中共進入长春
时,长春人口从五十万减少到十七万。就是中共的官方数字也承认饿死十二万人。
参加围城的中共官兵说:
“在外边就听说城里饿死多少人,还不觉怎么的。从死
人堆里爬出多少回了,见多了,心肠硬了,不在乎了。可進城一看那样子就震惊了,
不少人就流泪了。很多干部战士说:咱们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饿死这么多人有几个
富人?有国民党吗?不都是穷人吗?
”长春发生的事被严密封锁。有幸离城的难民都发了“难民证”,印著四条“难民纪
律
”,其中一条是:“不得造谣生事及一切破坏行为”,严禁他们传播饿死人的真相。
中共粟裕大将说,利用饿死平民来迫使守城的国民党投降这一长春模式,在
“若干城
市采用
”过。只是粟裕大将没有说是哪些城市。
192
毛毫不留情地利用平民为战争服务。
“解放区”大多数青壮年男子被征入中共不
断扩大的军队,或当为前线服务的民工。后者数字尤其巨大,在辽沈战役中,直接
支前的民工达一百六十万,二肤一兵。平津战役中的民工数是一百五十万。淮海战
役中高达五百四十三万。这一支庞大的队伍在前线修工事、运弹药、抬伤员、送饭
菜。
农活归留在家里的妇女干,帮她们的只有小孩、老人跟残疾人。她们还得照料
伤病员,洗补军服,做无穷无尽的军鞋,给军队和民工碾米磨面做饭。家家户户都
要出粮,在淮海战役期间农民出的粮达到二亿二千五百万公斤。*为了提供做饭的燃
料,农民拆掉自己的草房。大军搭的桥、铺的路上,有不少农家的房梁。
--------------------------------------------------------
*
粮也用来做向国民党军队劝降的心理战武器。一个老兵对作家桑晔讲到他在摄
氏零下十度的天气里,被困了整整一个月,
“连皮带和皮鞋底子都煮了吃”。“过阳历
年那天,我在前沿刨出来个冻得硬梆梆的死耗子,连毛都没褪干净,生著就下肚了。
多少年来我还是觉得那死耗子好吃极了。
”“一到吃饭的钟点共军那面就开喊,“小
蒋介石们快过来投降吧,我们还有红烧肉,今天刚宰的大肥猪
”……当官的把能想出
来的办法都使上了,还是挡不住人跑。
”--------------------------------------------------------
在中共
“解放区”,人们的全部生活都成了战争机器的一部分。这就是毛的“人民
战争
”。
是什么使农民
“踊跃支前”,用毛的话说,“长期支持斗争不觉疲倦”?中共宣传
说靠的是搞
“土地改革”。没错。但那是什么样的土地改革呢?
毛泽东式土改的主要内容是由中共派
“工作组”到农村,组织“斗地主”大会。会
上对那些相对富有的人家和其他牺牲品,打骂折磨,甚至施以酷刑。提到土改,人
们说起的都是这些记忆。分土地倒成了其次。
为了让
“工作组”的干部们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办,一九四七年三月到六月,毛派
专门整人的康生,到晋西北的郝家坡去创造典型。郝家坡第一天斗争大会后,康生
对干部和积极分子总结说:
“我们对地主太客气了”,“要指著鼻子骂”,“要提出让他
倾家荡产
”, “要教育农民敢于同地主撕破脸斗争”,“要死人,但死也不怕。”“多死
点地主分子没关系。
”康生指示把整家人作为斗争对象。斗争大会上,妻子跟丈夫一道被推搡著跪在
瓦渣上,被吐唾沫、用鞋底抽嘴巴,被剥下衣服,被厕所里舀来的粪淋在头上。孩
子们被别的孩子唤作
“小地主”,打得头破血流。康生站在一边微笑地看著。
“
地主”这顶帽子可以戴在任何人头上。郝家坡早已在共产党统治下多年,富人
地也卖了,人也穷了,按中共《怎样划分农村阶级成分》的标准,这里就找不到地
193
主了。没有斗争对象怎么行呢,康生规定群众不喜欢的人可以作为斗争对象。于是
村民们嫉妒,怨恨的人,通奸的人,便成了靶子。
康生的土改模式是干部们的教科书。和彭德怀一道在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上仗
义执言的周小舟的夫人说:
“我亲身看了那个土改,想起来很难受。斗地主,其实不
是什么大地主,只是劳动力缺乏,请个工人,种种地,就叫地主了。斗的时候,搭
个架子,把那些人吊起来。我看见的一个村子里,四根绳子一齐吊了四个人。
”其中
一个是女的,
“丈夫死了,女的那时都是小脚,在田里做工是很不容易的,于是请个
长工進来。他们问她粮食藏在哪里?为什么房里粮食不多?我知道她家并没有很多
的地,没多少粮食,但逼,逼供信,就要你交。他们把她的上衣剥掉,她有个吃奶
的小孩,奶水往下滴,小孩在地上哭著爬著要舔奶吃……人们都把头低下来不敢看。
”村子里男女老少都要来,连小孩子都要来看,强迫著来。叫你举手,你是不敢不举
手的,不举手你也会遭殃。干部有的是痞子干部,真正的老实农民到那时惹不起那
些痞子干部。
”周小舟和夫人反对这类做法。但他们接到的指示说,这是受压迫受剥削的穷人
翻身复仇的正义行为。当时的口号是
“群众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毛实际上要的是干
部们鼓励暴行。周小舟等人被指责为阻碍群众运动,被当作
“石头”“搬掉”。
毛对土改的暴行知道得一清二楚。一九四七年八月十六日到十一月二十一日,
他在陕北佳县。根据给他的报告,那里的土改:
“有用盐水把人淹在瓮里的。还有用
滚油从头上烧死人的。
”有个地方甚至“规定谁斗地主不积极,就用乱石头打死。”毛那年底住陕北杨家沟时,不引人注意地去观看了斗争大会。会上的残忍作法
连出身贫雇农的警卫也觉得
“过火”。会后,他跟警卫们讲到土改中的各种刑罚如“吊、
打、拉,磨、杀等
”,“有的甚至连小孩子也斗”。
一九四八年初,中共占领地区拥有一亿六千万人口,绝大部分在农村,都经历
了土改。中共政策是百分之十的人口是
“地主富农”,这意味著仅就这两种人,还不
算康生新加上的斗争对象,起码一千六百万人成为受害者。死亡难计其数。
土改的结果,据给毛的报告是
“人人都害怕”,“农村极度紧张”。同情中共的美
国记者杰克·贝登(Jack Belden)在河北看到土改后说:
“恐怖的手段越来越厉害,
人口中相当一部分被消灭。
”“在中共地区的农民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谨小慎
微。
”毛泽东的目的达到了。中共要农民出兵、出夫、出粮、出钱时,他们大都一句
怨言也不敢发,还得表现积极。
山东农民负担决定性的淮海战役。毛嫌那里的土改制造的恐怖气氛不浓,于一
九四七年底派康生去搞第二次土改。康生对斗争对象采取
“不管有无罪恶一律予以肉
体消灭
”的政策。有一个镇,康生到来前没有什么暴行发生,来了以后一百二十人被
194
打死。有的罪名是
“同情地主”,其中两个年仅七岁,被儿童团的一帮孩子折磨死。
正是山东的第二次土改,为淮海战役的胜利奠定了雄厚的人力物力基础。
毛也利用土改想使中共干部学习残忍,适应残忍。大多数新党员都得下乡参加
土改
“受锻练”,其中一个是毛二十五岁的儿子岸英。岸英虽然在斯大林的苏联长大,
像土改那样的场面他还从未经历过。一九四七到一九四八年,毛派他去跟康生当学
生,在康生领导的土改工作组里充作康生妻子的侄儿,化名小曹。不久岸英就充满
苦恼,他在日记里写道:
“我来到郝家坡不到十天,在思想上已经发生了问题。”他
受到很多批评,说他
“思想有右倾的嫌疑”。他睡不著觉,“晚上躺在床上,我左思右
想地检讨了一翻[番],难道我的思想真是含有右倾成分吗?
”他责怪自己的“小资产
阶级味道
”,“我还没有无产阶级化”。他感到“无限的痛苦。这种痛苦使我流下了好
久没有流过的眼泪。
”两个月后,岸英给父亲写信说,他“认清了自己所站的无产阶级立场。”“不把农
村中的阶级斗争掀起到最高程度,是不能发动广大农民群众的。
”但是岸英仍对土改保持了相当的反感,这在他的“工作笔记”里明显反应出来。
笔记详细记载别人讲给他听的一次
“万人大会”。岸英记道,大会足足开了一个星期,
搅得老百姓
““小搬家”,“大搬家”(大会前一天各村各路真是人仰马翻,大车小辆,
男女老少扶老携幼……)
”。开始那天,“天气很冷,冻得大家都说:“今天真要活冻
死个人,真是受罪!
””“第三天让各村研究斗争对象,另一方面组织预演斗争。”“第
五天進行斗争。指定地点方向
”,“让所有群众听到口令将武器[梭镖]举起来,并喊
几声杀杀杀
”。一个村把斗争对象打倒在地,宣布胜利时,“一响炮一擂鼓,其他村
也沉不住气了,大家都争先斗争胜利,于是会场更加乱的不可收拾,结果打死八
名。
”“有一些不是地主也被斗了。第六天召开祝捷大会,选举新村干。大会提拔的
积极分子,一部分是流氓地痞伪军狗腿
”。“万人大会的结果,许多农民只弄了二斗
粮食,这是翻身吗?
”厌恶土改暴行的中共党员,纷纷上书反对。中共领导中也有人担心这样搞会使
中共失去民心,影响夺权。但对毛来说,要夺权就得这样搞,民心从来不是最重要
的。毛只是在恐吓农民的目的达到之后,才于一九四八年初制止了暴行。
毛清楚党内反对土改暴行的呼声很高,为了保持自己一贯正确的形象,转嫁党
内愤怒的矛头,他装作这些事他都不知道,推出刘少奇作替罪羊。三月六日,毛给
刘写信说:
“请你们加以检讨。”刘开始还想为自己辩护:“我要负责的,但不是说,
各处
“左”的偏向错误就是我的主张。”后来他就大包大揽了,对中共高级干部说:土
改的责任,
“大多数与我个人有关”,“直到毛主席系统地提出批评并规定了纠正办法,
才得到纠正。
”至今中共干部提起土改,骂的还是刘少奇。
刘少奇承认错误只限于中共党内,对普通老百姓一句道歉话也没有。身在国统
区的人不是不知道土改的暴行,但他们既无力阻挡毛势如破竹的攻势,又对国民党
没太多好感,只能是听天由命,尽量朝好处想中共。
195
国民党军官徐枕曾想把土改的真相告诉他家乡宁波的亲戚故旧,他
“舌枯唇烂,
声嘶力竭地,来一人说一遍
”,但“没法劝醒他们的迷梦,反而引起他们的反感”。有
的说:
“这种话都是国民党宣传,怎能完全相信。”有的说:“现在在武力战争中,这
种清算斗争没收私人财产不过只是过渡时期一种手段,将来长治久安了怎会还能如
此呢?
”还有的说:“抗战沦陷,日寇占领时期,一样过去了,共匪来了总不能说比
日寇还要坏。
”国统区的人看到的是国民党的腐败和劣行。国民党自己的高官通敌,却专门抓
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青年学生。有个亲国民党的学生一九四八年四月给亲
蒋的胡适写信说:
“政府不能那么糊涂,那学生全看成共产党,哪里来的那些个共产
党呢?
”四个月后他再次写信说:“学生中不会有几十、几百的共产党……现在又大
批的杀戮,真是太残忍了。
”虽然国民党的杀戮跟毛的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但是它
遭到报纸大加挞伐,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朝野一片怨声载道,不少人认为跟蒋介石
比起来,毛泽东还要好些。
即使这样,真正信仰共产主义的也只是少数。一九四九年初,共产党胜利在望
时,在上海工人中,据毛告诉斯大林的使者米高扬(Anastas Mikoyan),国民党远比
中共号召力大。中共开進广州时,苏联领事留心到那里
“几乎一个共产党地下党员也
没有
”,“没有人出来欢迎”。在华中,林彪一九五0年一月对苏联情报人员说:“群众
对改朝换代没有太大的兴趣。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日,一百二十万中共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渡长江,二十
三日夺取蒋介石的首都南京。国民党二十二年的统治崩溃了。这天,蒋介石飞回老
家溪口,心里明白这是最后一次回老家了。蒋含著泪长时间地在母亲墓前徘徊跪拜,
依依不舍离去。接著,一艘军舰载著他驶向上海,以后又辗转到了台湾。
蒋介石的住宅、祠堂及其他建筑物受到毛泽东的保护。毛请求斯大林派飞机、潜
水艇助他進攻台湾,时间在一九五0年,
“或更早一点。”他告诉斯大林有好些红色代
理人跟随蒋
“逃”去了台湾,位居要职,可以里应外合。但斯大林不肯冒跟美国对抗
的风险,毛只好把计划束之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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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大林帮毛镇压了西北沙漠地区强烈反共的穆斯林部队。斯大林对毛说:“可以
很容易地由大炮对付。我们可以给你四十架飞机,一下子就能把那支骑兵部队一扫
而光。
”一位苏联高级外交官嘴里“嗒嗒嗒”的,手比划著机关枪扫射的样子,对我们
描述苏联空军是怎样在戈壁滩消灭穆斯林骑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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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蒋介石多么仇恨中共,他逃跑时没有实行焦土政策。他带走了一部分宝贵
的故宫文物和飞机,但当他打算把几个主要搞电子的工厂搬去台湾时,却由于主管
工矿的孙越崎的抵制而未能如愿。孙等人把所有的重要工业设施都完整地交到中共
手里。蒋介石临走时给中国工业造成的全部损失,远不及苏联人掠夺东北的损害。
196
毛继承下来的不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而是一千座
“几乎未有一点破坏”(陈毅语)
的工厂、矿山,一个初具规模的工业体系,包括六十八家军工厂-- 外带一整套现成
的政府经济、行政管理体系。蒋介石的无情,真是不能跟毛泽东比。
一九四九年春天,在梨花夹道的春光里,春风得意的毛泽东从西柏坡進了北京
城。毛选中了城中心的前皇帝御苑中南海作正式官邸。中共中央和国务院也在这个
“
山水之间,千姿万态,莫不呈奇献秀于几窗之前”的美丽庭园里办公。
毛搬入前,中南海進行了好几个月的大清理、大修缮。这时的毛住在西郊著名
风景区香山。居民被迁走,香山摇身一变成了
“劳动大学”,山门口还挂了块牌子。
牌子吸引了不少青年来报名入学。中共只好再挂一块牌子说:劳动大学的准备工作
还没有做好,现不招生,何时招生,请看报上广告。
中南海里,苏联的扫雷专家带著工兵排用扫雷器反覆搜索,充作人工扫雷器的
战士们还一步步把各个角落都走了一遍。毛的警卫措施严密又不显眼,所谓
“内紧外
松
”,连熟透了保卫工作的斯大林的翻译也没看出来。毛的这套做法使许多西方人天
真地以为中共领导人深受老百姓爱戴,不需要警卫。某法国记者一九五四年看见周
恩来跟印度总理尼赫鲁 (Jawaharlal Nehru)驱车驶过天安门,议论说:
“要暗杀周
恩来之容易,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艺儿。
”尽管警卫天衣无缝,毛泽东在“登基”前夕,看见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时,会紧张
害怕得发抖。老朋友刘英到香山去看毛后回忆说:
“毛主席情绪很高,江青拿出油果
子等招待,谈得很知己。
”,问到毛主席的身体,江青说他别的没什么,就是见了生
人会发抖。我一下没有听明白,说今天见到我不是挺好吗!毛主席接过话头笑著说,
你是老朋友,又不是生人。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是“开国大典”。毛登上与中南海一箭之遥的高大宏伟的天
安门城楼,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这是他第一次在数以十万计的人群前露面。
从此以后,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大众成了毛庆典活动的一部分。仪式是跟苏联人学
来的,但同样作检阅的红场列宁墓,比起天安门矮了太多。
开国大典这一天,毛在天安门城楼上发表演讲:他执政二十七年中唯一的一次。
往后他顶多呼呼口号。念稿子时毛不断清嗓子,不像个激励人心的演说家,内容又
平淡无奇,大半是一长串名单。这个
“人民共和国”将为人民做些什么,他一个字也
没有提。
广场上人们高呼
“毛主席万岁!”毛看起来也很兴奋激动,在城楼上走来走去,朝
下面人群挥手,有时他走到扩音器前喊一声:
“人民万岁!”毛就这样当上了五亿五
千万中国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197
31
登基之初
1949
~1953 年 55~59 岁
国民党到共产党的政权交替,没有出现大的无政府状态。中共军队一路前進,
一路接管所有社会机构,招收受过教育的男女青年,在共产党老干部领导下紧锣密
鼓地工作起来。大部分旧职员原封不动地留下,经济照常运作。工厂开工,商店开
门。工商业国有化、农业集体化,要在几年后才实行。
在最初几年,由于实行宽松的经济政策,中国从十多年战火中迅速恢复,百业
俱兴。死亡率下降。
但新闻媒体马上被严格管制,公众舆论顷刻不复存在。残余的武装反抗被毫不
手软地镇压下去。
毛有一个能干的班子,由刘少奇和国务院总理周恩来执掌。一九四九年六月,
毛派刘少奇到苏联,把整套苏联模式搬来中国。两个月之中,刘跟斯大林见面六次。
斯大林还从来没跟哪位外国领导这么频繁地会见过。刘参观了工厂和集体农庄,与
苏联各部门领导开了无数次会。数百名苏联专家很快被派来中国,有的在刘返程时
同车而至。毛还没有正式宣告政权易手,一个斯大林式的极权框架已经摆好,只等
套上去。
胜利了,毛没有大赦天下。他搞的第一个运动是杀人:镇压反革命。毛维持政
权靠
“运动”而不靠法律。他从心底讨厌任何法律,曾对斯诺说自己是“和尚打伞,无
法无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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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政权也有一些法律的门面,被判刑者可以
“上诉”。但上诉通常被算作“态度恶
劣
”、“抗拒改造”,要加重判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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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反于一九五0年十月发动,毛亲自掌舵,叫公安部长把报告
“直接送给我”。运
动对象一类是
“土匪”,包括卷入武装反抗毛政权的人;一类叫“特务”,囊括所有为
国民党情报机关工作过的人。国民党政权的基层干部全体当上了靶子,上层国民党
官员则受保护优待,以引诱海外国民党人来归。毛说:
“我们杀的是些“小蒋介石”。
至于
“大蒋介石”……我们一个不杀。”198
说稍加不满的话也受到镇压。有一句奇怪的话曾在华北数省不经而走:
“毛主席
派人下乡割蛋,送给苏联去造原子弹。
”“割蛋”就是阉割男人生殖器的意思。在村子
里,夜间要是谁大吼一声:
“割蛋的来了!”全村便会四下逃散。当时中共在华北农
村征粮出口苏联,使这
“谣言”应运而生。后来,毛接到报告说:杀了一批人以后,“谣
言平息,社会秩序安定。
”镇反中,毛一个指示接著一个指示,嫌他的各省领导太手软,太“右倾”,要他
们
“大捕大杀”。与此同时進行的是占人口三分之二的“新解放区”的土改。在这两场
运动中,被枪毙、被打死、被逼自杀的人大约三百万左右。* 毛希望每一次杀人都
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要公开進行。一九五一年三月三十日,他指示:
“很多地方,
畏首畏尾,不敢大张旗鼓杀反革命。这种情况必须立即改变。
”在毛的督促下,北京
一地就开了三万次公审枪决大会,到会的达三百四十万人次。一个有一半中国血统
的英国姑娘目睹了在北京市中心开的一次大会,公审两百人,然后当众枪毙,脑浆
溅在旁边的人身上。躲过了这些大会的人常常躲不过游街示众的场面,或看著大卡
车拉著滴血的尸体穿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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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讲镇反中杀了七十万人。这个数字不包括土改中被打死的。
从各类资料中可以得出结论,土改中被村民打死的人数,至少相当于被政府枪毙的
人数。自杀的人数大致相当被杀的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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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要的是全体人民参加镇反,要他们都受到恐吓。在这一点上,毛比斯大林和
希特勒走得更远。
要不是考虑到有些人能当劳动力使用,毛杀的人还会更多。他说:有些人
“犯有
死罪
”,但杀了他们会“损失了大批的劳动力”。于是数百万人被“宽大处理”送進在苏
联专家指导下建立起来的劳改营。劳改意味著在最荒芜的地带,污染最严重的矿井,
干最累最苦的重活,听最不堪忍受的训斥。身体虚弱的、性格倔强的,往往就死在
这些黑暗的集中营里。除了累死病死的,枪毙的,自杀的更不计其数。
在整个毛统治期间,死在监狱、劳改营里的人,和被枪毙的人,总数大约有两
千七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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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估计,毛统治下的囚犯人数每年约一千万。因各种原因造成的死亡人数,平均
每年应不下百分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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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典型的毛式惩罚方式叫
“管制”,决定了二十七年中数千万人的命运。这些
人生活在监狱外的监视中,一有运动就揪出来批斗一番,平时终日战战兢兢,不知
道哪一天大祸临门。他们的家人也备受歧视欺负。这批社会罪人的命运天天都在提
199
醒著周围的人:不要得罪共产党。
镇反时,全国每个工厂、村庄、街道,都成立了
“治安保卫委员会”,成员是一
般平民,往往是最爱管闲事的积极分子。他们的职责不仅是监视政府眼里的罪犯,
而且是所有老百姓。毛政权还确立了一项最根本的控制方式:从一九五一年七月起,
全国实行
“户口制”,人人都必须有固定的居住、工作之地,没有人可以随意迁居、
换工作。
利用镇反,政府也收拾了刑事犯。土匪、黑帮、抢劫、杀人、聚赌、贩毒、嫖
妓,都在打击之列。由于共产党组织严密,铁面无情,下得了手,社会治安很快变
得空前的好。到一九五二年底,贩毒基本上绝迹,妓院也一扫而空,妓女被组织起
来参加劳动。
毛泽东再三说他的杀、关、管
“是非常必要的,没有这一手不行”。“这件事做好
了,政权才能巩固。
”在大杀中国人的同时,有两个外国人被处死:意大利人李安东 (Antonio Riva)
和日本人山口隆一。他们的罪名是企图在一九五0年
“十一国庆节”时用迫击炮炮打天
安门城楼,刺杀毛泽东。这两个人在国庆前一天跟几个外国人一道被捕,十个月后
被押著站在吉普车上游街示众,然后在北京天桥附近当众枪毙。第二天的《人民日
报》大字标题,说他们是
“美国政府间谍特务企图举行暴动”,幕后指挥是其实早巳
离开了北京的美国原驻华武官包瑞德(David Barrett)。
警卫森严的天安门广场和周边地带,一万警察,一万武装部队,满广场高度警
觉的中国人。孤零零几个外国人,动了在这里谋杀毛的念头,这好像是个讲给小孩
子听的故事。二十年后,周恩来在邀请包瑞德访华时,含含糊糊地向他道歉,等于
承认这事是子虚乌有。
假造这个案子的目的是激起反美情绪,那时正值朝鲜战争(韩战)。另一个目的
是打击在中国拥有三百三十万信徒的天主教会,被捕的人中就有梵蒂冈在北京的主
要代表、意大利人马迪懦(Tarcisio Martina)。毛对梵蒂冈跨国度的巨大权威很感
兴趣,津津有味地询问来访的意大利人。正因为它的号召力和能量,天主教会对毛
是个威胁。中共接管了天主教办的学校、医院、孤儿院,诬蔑教士、修女吃孤儿院
里孤儿的心肝,用孤儿做医药试验。
宗教、准宗教团体,或作为
“反动组织”镇压,或置于严格管制之下。几乎所有
的外国教士都被驱逐。跟他们一道被赶走的还有外国生意人和记者。到一九五三年,
中国基本上没什么非共产党国家的外国人了。
一九五一年底,毛把注意力转移到锁紧国家的钱柜上,反贪污,反浪费,反官
僚主义的
“三反”运动开始。反贪污是主要目的。贪污犯叫“老虎”贪污旧币一亿元(合
一九五五年币制改革后新币的一万元)的叫
“大老虎”要判死刑。
200
从古到今,中国人都希望有个清廉的政府,官员们不中饱私囊。人们对三反热
烈拥护,心想这是共产党在铲除腐败。人们不曾意识到,国家钱柜里的钱,是从全
国老百姓那里拿来的,但钱柜只有一把钥匙,攥在毛一个人手里,他想怎么用就怎
么用,与老百姓的利益无关。
为了把钱柜锁得牢牢的,毛不断给各部部长、各省和军队领导倾盆大雨般的发
电报,要他们捉
“大老虎”还定下指标:“全国可能需要枪毙一万至几万贪污犯才能解
决问题。
”他激励各省竞赛“捉虎”,威胁说“违者不是官僚主义分子,就是贪污分子”。
找老虎的方式是坦白和检举。三百八十三万政府工作人员,还不算军队的,靠这些
办法审查。刑讯时有发生。最后抓出的
“大老虎”比毛预定的要少得多。
三反的另一个靶子是
“浪费”。实际上,运动本身造成的浪费更多。建设国家急
需的管理人员、技术人员被关在屋子里开会搞运动,一关几个月,业务陷于停顿。
在东北,生产降低一半。一九五二年二月十四日,天津汇报说:
“自三反以来,内外
交流、城乡交流停滞,对天津经济已发生重大影响。批发商业成交较前减少一半;
银行不贷款,银根很紧;私人不买货,也无心卖货;工业生产开始下降;税收显著
减少。一部分直接受到影响的劳动人民已在叫苦。
”三反开始不久,毛又搞了个“五反”:反对行贿、偷税漏税、盗骗国家财产、偷
工减料和盗窃经济情报。运动对象是
“资产阶级”。按毛上台初期的政策,这些人的
财产没有被没收,企业商业还在继续经营。五反的目的,是使他们从此诚惶诚恐地
照共产党的要求干,而且通过罚款没收,从他们那里挤出钱来。
在上海,因五反跳楼而死的多到居然有了个诨名:
“降落伞部队”。一位目击者
说:
“在上海目睹此惨状,心里一直有个问号,既然自杀为什么不跳黄浦江,死也少
受罪,若干年后遇到上海一个南来的资本家谈及此事才明白。原来跳黄浦江被水冲
走了,中共不见死尸指逃亡去香港,家属便不得了,所以只有跳楼而死。
”据当时民
盟中央参与三反、五反的周鲸文先生估计,两场运动中,自杀者有二、三十万人。
虽然毛泽东的中国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贪官污吏,这并不等于中共干部生活得跟
老百姓一样。在吃、住、行、医疗、孩子教育等民生问题上,毛政权给他们按职位
高低规定了普通人望尘莫及的特权。
毛自然是不
“贪污”的,整个中国国库就是他的荷包。中国的钱怎么花,没有第
二个人有最后决定权。他也不像一般专制者那样有什么瑞士存款。那些人存款是预
防某一天被推翻。对毛来说,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他决不允许这一天到来。
毛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像他和他的后继者宣传的那样
“艰苦朴素”呢?
出现在人前时,不管是公开还是私下,毛都不给人一种骄奢淫逸的印象。他不喜欢
豪华,一般人眼中的奢侈品,不论是金子铸的水龙头还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名画,都
与他无缘。然而,他并非为了人民的利益在牺牲自己,只是他所要的东西不同。凡
201
是他想要的,他都随心所欲地拿取,对国家钱财毫不顾惜。
毛喜欢别墅。起码有五十多所别墅在全国各地为他建起,北京一地就有五所。
大部分他从未涉足。这些别墅往往地处优美的风景区。一旦中选,整座山或整片湖
岸、海岸便被封闭起来,专供毛享用。这些地方通常有过去留下的精美住宅,毛一
声令下,它们就被拆掉,给他另盖房子。毛总是要新房子,从安全舒服的角度设计,
由他的警卫部门监工建造。房子都得防弹防炮,有的还防原子弹。绝大部分是同一
式样,進门一间特大的大厅,左右两翼各一排房间,外观像一座钢筋水泥的大仓库。
毛的别墅都是平房,他不喜欢住楼房,据身边人说是怕困在楼上下不来。天花
板特别高,有的高过两三层楼。毛喜欢气派宏大。六十年代中期在南昌市外盖的一
所,叫
“八二八”,大约十三公尺高,好似一个灰蒙蒙的大飞机库。大部分别墅的走
廊之宽,非一般人所能想像。毛死后有些别墅改成招待所时,在上面造起一排房间,
余下的地方还可以容一条正常的走廊。
毛最早的别墅大概是北京城西的
“新六所”,一進京就开工修建。陆续又建别的,
三反、五反照建不误。有一所在海滨胜地北戴河,一九五四年完工。北戴河从二十
世纪初就是避暑胜地,有六百多座有钱人的别墅,但没一所合毛的意。按照他的标
准,都不安全。毛的新别墅建在一个山凹里,面向大海,背后是郁郁葱葱的山,里
面整个被工兵掏空,为毛修建成万无一失的防空洞和隧道。只有极少数中共领导和
他们的家属、随从才可以靠近。
一九五二年,毛的警卫负责人罗瑞卿捎口信给湖南,要他们在省会长沙给毛造
一幢房子,说
“主席可能回家乡看一看”。湖南领导不知道建房是否真是毛的意思,
因为时逢三反、五反,大兴土木好像说不过去。到北京去问,没有答覆。他们把自
己的寓所腾出来,翻新装修,加设洗手间,安装蹲式马桶。但毛没有回来。他们恍
然大悟,原来造别墅是毛的意思。直到别墅
“蓉园”落成后,毛才回长沙。后来,蓉
园旁边又给毛修了一幢大同小异的别墅,名曰
“九所”。毛的故乡韶山一个村子就造
了两幢别墅。其他省当然都盼著毛的光临,听到上边传话:
“主席来了也没个地方住。”于是都纷纷破土动工。
为了防备不时之需,毛的别墅都有通向附近军用机场的直达线,有的是火车专
线,有的是地下车道。毛有时住在停于军用机场内的专列上。一国之主的毛好像生
活在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战场。
毛外出时有三套旅行工具待命:火车、飞机、轮船。他一旦上天,全中国所有
的飞机都得落地。专列说开就开,其他火车全部让道,铁路运输也跟著被打乱。
毛喜欢游泳。在那个游泳池极为罕见的贫穷年代里,他为自己造了不少游泳池。
第一个在玉泉山,建于三反中,根据毛自己的数字,
“建造费五亿”(旧币)。三反中
私用公款一亿就算
“大老虎”,要判死刑。毛后来没去游过,嫌池子太小。在中南海
里面,为他建了个室内游泳池。中南海本来已经有个室外游泳池,毛進京以前对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