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暴的中心，未必就是平静。
雷曼倒后的华尔街，有弥漫不散的惊恐，有倾诉不尽的懊丧和埋怨，也有人人自危的紧张和不安。沿着金融的网络，糟糕情绪跨过大西洋，冲入伦敦的金融城。
此时，有投资老兵为亲历动荡而热血澎湃，也有猎头公司对寻找后路者打出口号：远离华尔街。
牛气仿佛顿然消减
9月20日，星期五，雷曼倒下当周的最后一个交易日。
华尔街11号，纽约证券交易所，这里是华尔街的心脏。
披着西装，夹着包，下午四点半，一群神情疲惫的家伙们走出证券交易所。“抱歉，我就想赶快回到家里，跟老婆孩子过个好周末。”Williams一出大厅就长长吐一口气，他婉拒了笔者喝一杯的邀请。“鬼知道下周的行情会咋样，现在也实在不愿意想太多。”说完，他迈开大步挤进了人流。
交易所边上，有个名叫“奔牛”(BullRun)的酒吧。要问这里人们的最爱动物，百分之百就是牛。
这条街道，连带这里的人，都因着曾经长牛的繁荣和扎堆集结的金融机构而牛气十足。统计说，有18万人在华尔街发洋财。繁荣光景里，男人们西服革履，腋下夹着名牌公文包趾高气扬；女士们时髦光鲜，挺胸阔步。多少人梦想着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开始实现自己的美国梦。
今天，华尔街头，跟牛相关的物件还在，只是牛气仿佛顿然消减了。
这背后的数字是2.5万员工
纽约第七大道745号，离时代广场几步之遥。华尔街金融和百老汇歌舞交相辉映，昼夜熙熙攘攘。
雷曼大楼是洛克菲勒中心一带林立商务楼中的沉默的一棵。这棵158岁的老树，熬过了生平最漫长的一周。
15日，雷曼宣告破产。第四大投行成为美国金融史上迄今为止最大的牺牲品。此后几天，纽约人看到雷曼员工们无声拥抱、拂袖拭泪、抱着箱子离开雷曼大楼。围观者一定明白：这背后的数字是2.5万员工。
有人成了千夫所指——雷曼的 CEO理查德·傅德。这可怜虫的肖像被摆在雷曼大楼门口，供人签名留言，雷曼员工都用了绿色粗线笔。叹息、悲愤的临别赠言竟成了雷曼这棵常青树的最后一抹绿。
到了周五，霓虹依然在雷曼的大门外闪烁。大理石墙面上的公司铭牌一直不太显眼，现在却成了过往游客拍照留念的景点。直至傍晚6点，仍有年轻的雷曼员工陆续走出。仿佛事先约好，一个个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对着公司标牌按下照相快门，然后转头，迅速离开。
拐过街角几步路，有彩旗迎风招展，就是洛克菲勒中心里的休闲区。夕阳余晖还未褪去，溜冰酒吧（RinkBar）里已人影浮动，甜润的小提琴提前奏起。但觥筹交错中不难发现，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是来寻欢作乐，而是来“纸上谈兵”的。他们是傲慢又焦虑的“精英”和眼明手快的“猎头”。
谁的损失最多
远离华尔街的人，也在备受煎熬。9月17日《纽约时报》经济版的一张图片上，一对加州夫妇表情木然，他们在以30万美元的低价出售住宅以抵债。年过六旬的Kelly先生刚找到一份远在75英里外的新工作。
这对夫妇还算是有行动力的，相反，笔者就看到身边有的朋友在过去一周里突然成了鸵鸟——藏起脑袋，不听不看，什么也不想说。尤其是婴儿潮年代的那一辈（上世纪四十、五十年代出生）。
“我是害怕去查还剩多少钱。”五十多岁的Ann每天跟不同的人反复唠叨同一句话。她上半年被媒体公司解雇，一直找不到全职工作，夏天起已经开始拿退休金。
另一位朋友Robert先生以自己家为办公室，对着电脑做投资做了20年。“20年来第一个夏天，我没和孩子们去度假。”Robert无奈地合上报纸，对面的写字台上方挂着一张他自己画的八十多支股票走势图，时间是9月12日，“下个月的有线电视我也要停掉，反正还有网络。60美元一个月，能省就省。我这几天只想着怎么把生活成本降到最低。”
在美国博客网站HuffingtonPost上，纽约州立大学工薪阶层生活状况研究中心主任Zweig先生坦言，“你丢了工作，我丢了股票，但工薪阶层的老百姓丢了家当——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们损失得更多。”
已有人预测，等总统竞选一结束，美国100万家庭将面临倾家荡产，都是因为这场次贷危机。
心理治疗“借贷”希望
一位在纽约大学读MBA的朋友一直向往在伦敦做金融。他开口就报出一串数字：“次贷危机爆发以来，全世界的商业公司裁员已经超过11万……伦敦经济地区在今明两年裁员也要达到4.2万。我刚在伦敦一家银行找到工作，真怕泡了汤。”
纽约福德汉姆法学院（Fordham LawSchool）的三年级学生Nick也刚拿到了一家国际律师事务所的工作机会，离毕业还有9个月，他开始忧心忡忡：“经济情况正急转直下……他们可能就不聘我。那我不但丢了这个所，其它所也不会要我。”他同级将在明年毕业的同学中，还有近一半没找到工作。
Nick的同窗Frank则是少数高兴的几个，他的方向是破产法，刚被一家国际律师事务所聘用。好几天了，小伙子满面春风：“好在我选择了破产法方向。危险不大，工作反而更稳定了。”
Frank说的没错。代理雷曼破产的美国威嘉律师事务所（Weil，Gotshal&MangesLLP）里，有六成新律师在做破产方面的工作。
RichardChaifetz先生在一家公司负责提供精神健康服务的部门。“这几天电话被打爆了，史无前例，像巨浪一样。”Chaifetz也想知道，美国人正在如何应对经济危机。
各类媒体上纷纷出现了有关破产心理学的专栏。专家们说，虽然心理治疗不能挽回蒸发了的养老金，但还能“借给”暗无天日的人们一些远见和希望。“焦虑是正常的，但恐慌只会使人失去应变的能力和效力。”心理学家NancyMolitor说，她看到很多人对亏钱的应对是：嗑药、酗酒、中断健身、突然增肥，或者去赌博。
过了初一还有十五
9月19日，一开盘，道琼斯指数上扬300多点。
上午10时，纽约证交所外，笔者撞到某公司的交易代表James。股指上涨，天气不错，他也才出来透透气。不过，James也没对未来看好，“政府救市对股民是一剂强心剂，但刺激过后呢？躲过了初一还有十五。”说完，这老兄扔掉烟蒂，转身进入大厅。另一边休息的Charlie也这么看：“就好像处在浪尖一样，我随时都担心会再次跌入谷底。”说完，也一路小跑回到交易大厅。
路边，美国广播公司的晚间新闻组在做街头采访。一个肩扛摄像机的工作人员自己也是个股市投资的受损者，光是今年股票就缩水了一半。“我对美国的股市没什么信心，”他在和笔者聊天的时候抱怨，“两党的总统候选人就会互泼口水。我们现在需要共和党和民主党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放下成见，多多合作，制定出管用的投资规则来，这样才能解决问题。”他的话一套套的，在这热闹的街头，有几个人能听到呢？
“美利坚社会主义共和合众国”
“美国的金融体系就像个重症监护的病人。病体在拼命抵抗着不断扩散的癌细胞，主治医生正在尝试从没用过的办法。”19日下午一位黑人牧师当街发表演讲，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所有的方法都不可能治好美国金融体系的病，也救不了美国。现在唯一能够拯救美国的只有上帝耶稣。”也有听众听着频频点头。“我的钱到底哪去了？我的钱到底哪去了？”突然冒出个家伙，冲着纽约证交所发疯般地大吼。
纽约的华人股民许仲俊感叹：“炒了这么多年的股票，现在越来越糊涂。美国的股票战场里头，已经不仅仅是全美国的利益集团在争斗。普通的股民哪里会知道背后这么多复杂的事情。要么糊里糊涂成为大赢家，要么就糊里糊涂彻底输个精光。”
美国国会批准了7000亿美元的大规模金融救市方案，但这样的举措并不见得是人人叫好。纽约大学经济学教授NourielRoubini认为，当今的美国已成为“美利坚社会主义共和合众国”，这个国家“为富人和华尔街奉行社会主义，使利益私有化，损失社会化”。
随着消费和企业信贷收紧，政府、个人的预算都跟着吃紧。美国三立旅游公司的导游告诉笔者，他们公司最近有一个美国县政府去中国的环境考察团，所有的前期工作都就绪了，因为华尔街金融环境的变化影响了政府的预算，此行被紧急叫停。
林肯艺术中心也在紧急评估艺术活动受到的冲击。依靠政府出手才没倒下的AIG集团，就是他们的一个重要赞助商。眼下，艺术家们的活动费用恐怕要另找来源，而据说也有的演出活动已经被临时取消了。
远离华尔街 开始新起点
“几家欢喜几家愁”，不管光景如何，这话永远正确。次贷危机里，也有人“柳暗花明”。比如猎头。他们疾步走在华尔街大街上，等候在咖啡馆，24小时开手机——这是当下的“守株待兔”——只等要挖人才的买家、走投无路的下岗人和想跳槽的公司职员。
猎头公司WhiteheadMann主席JonathanBaines告诉笔者，“目前的公司客户，都想精挑细选高级商务管理人才。”“只要你是最高级的人才，在市场上永远是炙手可热的。”全球猎头公司EgonZehnder高级合伙人 AndrewLowenthal说。其所谓“高级人才”就包括一直掌管雷曼主权财富基金的MakramAzar，他几天前被 KohlbergKravisRoberts公司挖走，现在负责其中东及非洲地区的股权收购。这位在雷曼干了18年的老将，现在已人在迪拜。
花旗集团也及时出手，聘用了雷曼的全球并购业务主管MarkShafir，让其负责花旗的全球并购主管。嗅觉灵敏的还有瑞士信贷集团、法国巴黎银行、法国兴业银行等等。
一家新开的工作中介网站起了个很长一串的搞笑名字：LeaveWallStreetJoinAStartup（远离华尔街，开始新起点）。一打开首页，你就能感同身受：“贝尔斯通裁员七千，雷曼裁员二万，美林裁员上千。我们预计今年美国会有十五万人失去工作。如果你也是这十五万之一，找一份比华尔街更稳定的工作吧！”
（杨小卉、李丹婷对本文亦有贡献）
■危机语录
关于监管者——当他们自身存在系统性腐败时，他们才会有意愿去防范系统性腐败。对于一群每年挣8.5万美元的人来说，很难让他们去监控那些每年挣1.5亿美元的人。
关于华尔街的总裁们——他们做出决策，毁掉他们的公司，然后为此他们每人拿到了上亿美元的酬劳。
看看光明的一面——大批的华尔街专业人士可以有时间来抚养孩子了。既然现在他们服务的市场倒了，他们自然有时间回家，来好好认认在豪宅区里游荡的孩子中哪个是自家的了。
我们学到了什么？——感谢最近的恐慌，许多美国人从此明白，那些建议他们该如何如何运用存款的专家不过是些傻冒。这笔学费很贵，但是，幼儿园的学费也不便宜。
关于债务——事实是，如果必须借钱，一定不能只借1万美元，要借到10亿美元才安全。1万美元如果还不了，是你的麻烦；10亿美元还不了，那就是对方的麻烦，然后会是全体纳税人的麻烦。
关于风险——最后结果表明，雷曼的问题不在于它的风险太大，而是风险太小。如果它能给全球金融系统惹来更大的麻烦，它现在就已经是美国政府的一份子了。
关于风险管理——当潮水已经漫过了整片沙滩，他们还在用放大镜检查每粒沙子。
关于格林斯潘——还记得大家都顶礼膜拜艾伦·格林斯潘的那个时代吗？约翰·麦凯恩在2000年竞选总统时曾说过，如果格林斯潘死了，他要把格制成木乃伊，供在美联储的大门外，这样，格林斯潘就能永远做主席了。现在，格林斯潘刚推出自传不久，还没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他帮忙构建的金融系统就已经分崩离析了。
